第284章 chapter 284 天定姻緣
刑天站在九幽海邊,望着陰沉的天色,深知這是混沌的法力與日俱進,邪氣吞噬正氣的徵兆,比起之前的謹慎小心,眼下混沌獸日益猖獗,站在這九幽海邊,便能感受到四海邪流聚集於此,用不了多久,這六界生靈便會被此等陰邪之氣吞沒。
此情此景,令他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末古神界,混沌自九幽出世,禍亂六界,八荒六合無不受其戕害。
如今的情形竟與當日如出一轍,這漫天污濁的雪,落在身上,便似刀刃般刺痛,雖已布下陣法,滌盡營地中的穢亂,但其他地方卻被這些雪逐漸湮沒。
“師父。”舜汮走了過來,與他共看這遍染邪氣的天地,“混沌的法力愈發強大了,這樣僵持下去,對仙界和妖魔界都沒好處。”
“不能等這孽障取回所有法力,他不出來,我們只能另想法子攻進去。”
“依師父之見,我們還剩多久?”
連日應對死靈,無論是天兵天將,還是魔界的兵馬,都頗為疲倦,強攻必是孤注一擲。
她打了這麼多仗,從未做出過如此冒險的決定,這場豪賭,可是關乎這八荒六合,一步行差踏錯,賠上的,可就不只是這些將士的性命了。
“照此來看,最多五日,混沌獸便可取回八成法力。”刑天鄭重道,“你雖成功重塑了左臂的仙骨,拿起了武羅槍,但這根骨頭還沒與你的血肉全然融合,不是自己的骨頭,用起來,總歸不會太順,以你眼下的本事,能否對抗取回八成法力的混沌,尚不好說,你得讓葉珩上神助你一臂之力。”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左手。
重塑仙骨之法,的確痛極,她整整疼了兩日才將那根碧金龍骨換上,能成功已是萬幸,拿起武羅槍的瞬間她便有所察覺,左手還有些生硬,儘管她努力去適應,還是不免有些不順暢。
不過眼下,也顧不上那許多了,再耽擱下去,恐怕連誅殺陣都困不住混沌。
“葉珩上神何在?”刑天問道。
“二郎真君與哪吒三太子剛擊退了一撥死靈,上神過去詢問狀況了。”她答道,“師父,徒兒其實有一事相求。”
刑天看了她一眼:“說罷。”
“東極軍中有一位將領中了混沌的法術,如今身陷於那座宮殿中,他是徒兒身邊的人,對徒兒來說,形同至親,混沌將他擄去,必定會用來對付徒兒。但他的確觸犯天條軍規,罪該萬死,但看在他跟隨徒兒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此次又是徒兒一時不查,才被混沌鑽了空子,能否饒他一命?”
刑天眉頭微皺:“你說的可是那個陸離?”
“正是他。此次決戰,不知會是個什麼結果,若是他能活下來,還請師父出面,幫徒兒上九重天求個情,將他交由徒兒處置。”她極少求人,肯這樣低聲下氣地為陸離來求他出面,已然看出陸離所犯之罪,並非她三言兩語便可揭過去,他雖是東極軍中人,但與混沌牽扯不清,天庭那邊就交代不過去。
她曉得他是受混沌利用了,才會做出那等事,但南海之上,九幽境內發生的事,那一樁能裝作視而不見?
刑天明白她的意思,他雖隱世多年,但在這六界中,上古戰神的名頭依舊舉足輕重,要保住一個小將的命,也就是多言幾句的事,既然徒弟求到他面前來了,他也不會袖手旁觀。
“為師可以保他,不過你可有想過,犯下這樣的錯,這漫天諸佛或許會因為師幾句話放過了他,他神識歸元后,該當如何自處?被他親手殺了的那些東極軍將士,就葬在焉淵宮山門外,他心裏這道坎兒,可能一生都邁步過去了。”
“……徒兒曉得。”她疲憊地合上眼,“無論如何,徒兒都要將他帶回來,他將如何面對往後的日子和這些罪業,那是往後的事,徒兒不夠善解人意,自古也無萬全之事,能為他做的,只有讓他活着回來。”
沉默良久,刑天點了點頭:“既然你執意如此,為師便成全你。”
“多謝師父。”
抬頭忽見一隻靈鳥掠過,白羽紅喙,在這昏沉的天空下格外顯眼。
“麒華山的靈鳥……”她怔了怔,難不成是二哥送信來了,“師父,徒兒去看看。”
她轉身,跟着靈鳥而去。
與此同時,一營帳中傳來風華虔驚愕的聲音。
“你說什麼?——”
帳外巡視的天兵紛紛側目,露出疑惑的神色。
敖萱趕緊伸手捂他的嘴:“唉呀你冷靜些,回頭大家都知道了可怎麼辦?”
他難以置信地盯着她方才給他的玉石,他既是太華宮的少君,怎會不知這是從上古便留下來的寶物,合虛谷雖藏寶無數,可這枚玉石乃是女媧真神當年賜給他母后姑媱娘娘的大婚之禮,他母后曾不止一次說過,這枚玉石將來是要傳給他媳婦兒的!
敖萱道:“釋元上尊與姑媱娘娘一同來南海找我父王商榷此事,我也措手不及,姑媱娘娘是何等口齒伶俐你這個做兒子的最是清楚,你與舜三殿下退婚一事,我也一併聽說了,姑媱娘娘的意思是郎無情妾無意,勉強下去也無用,葉珩上神與舜三殿下的那樁婚事雖說退了,可當年也是問詢過天道才定下來的,如今果真情投意合,太華宮不願做這等毀人姻緣,悖逆天道之事。”
風華虔有些頭疼:“舜汮與葉珩上神乃是天定姻緣,這事兒我一直知道,但這與你我定親有何關係?”
聞言,敖萱有些支吾。
“直說無妨。”他道。
“那我可說了。”她抿了抿唇,“你當年偷我紫珍珠那事兒,不知怎麼就被姑媱娘娘曉得了,一來二去查了個門清,在姑媱娘娘面前,我也不好隱瞞,我都照實說了,也不曾添油加醋,姑媱娘娘瞧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勁了。之後,她說替你我問了回天,得出的結論是……天作之合。”
風華虔拍案而起:“這不胡鬧嘛!”
“可這是姑媱娘娘親自問出來的,與當年女媧真神為葉珩上神和麒麟一族之間的姻緣求問之時一模一樣,連我父王也……”
“就,就不許有個萬一麽?”聽說這答案來自天道,風華虔心裏也有點發虛,回過神,仔仔細細的打量起這位龍公主來。
都說龍族的女子生來水靈,確也不假,除去她這些年記着他的仇外,似乎也沒什麼令他心生不滿之處。
他母后看人,眼光獨到,若不是真相中了這位龍公主,是絕不會與他父君一道去南海拜訪的。
這麼說來,這問天的結果,是在去南海之前就有的了?
母后究竟是如何注意到敖萱的呢?真是邪門了……
母后都發了話,看來父君那邊是絕不會反對的,他這是才出葶洙宮,又入南海龍宮啊。
他深吸一口氣,按住敖萱的雙肩,認真地凝視着她的眼睛:“敖萱殿下,你覺得我如何?”
敖萱思慮片刻,正色道:“長得還挺好看的。”
他眉心一跳:“除此以外呢?”
“嗯……口無遮攔,記性也不大好,法力不高,像你這樣出去,十有八九得挨揍,不會體貼人,有時還不太正經,二愣子一個,還有你這面象太招桃花,若是鎮不住,日後在情路上還得吃不少苦頭……”她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能想到的都說了。
風華虔擰着眉指了指自個兒:“……那我豈不是一無是處?”
“那倒也不是。”她篤定道,“除了這些,你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比如?”
“比如……”憋了好半天,她的目光慢慢移開了。
風華虔覺得更氣了:“敖萱殿下,你這是消遣我呢吧?”
敖萱連連擺手:“我可沒這意思!……至少你醫術不錯啊,剛才說的缺點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多看看也挺有趣的。”
“……有趣?”他額上的青筋歡快地蹦躂起來!
敖萱眼見着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不免有些心虛:“是你讓我說的呀……”
他撐着額:“我的意思是,既然我這麼不好,這樁婚事你想必也不滿意,眼下暫且抽不開身,待平息了混沌之亂,我回太華宮同母后解釋清楚,咱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這玉石就留在我這吧。”
他剛收回手,就被敖萱按住了。
“這,這是姑媱娘娘交到我手裏的信物,要我好生保管,你怎麼說拿走就拿走?”
“既然打算退婚,這玉石你留着也無用,倒不如……”
“誰說我要跟你退婚了!”她面露急色,趁他愣神的瞬間,將玉石搶了回來,緊緊握在手裏,“風少君,我已經將紫珍珠作為信物交給太華宮了,姑媱娘娘說了,我拿着這玉石,你就是我的人了。”
這一下可把風華虔弄懵了:“……什,什麼?我怎麼就成了你的人了!?”
敖萱退後一步,將玉石掛在了脖子上:“臉也被你摸了,手也被你牽了,都是活了千兒八百年的仙家,可不帶你這麼翻臉不認人的!”
這是一碼事嗎?摸臉是不假,可那回他只當她是個蚌精,牽她的手也是為了將她刑天上神跟前帶走,怎麼一轉眼,他就變成“她的人”了?
“你先將玉石給我!”他也是看不懂這龍公主的心思了,打算先將玉奪回來再說。
哪成想敖萱躲得倒快,三兩步就從帳子裏跑出去了。
“敖萱!”他心焦氣燥地追了出去,也顧不上一路的天兵天將詫異的眼神,追着她滿營地跑。
敖萱雖是公主,但手腳功夫卻在他之上,反應也機靈,繞着山崖跑了一圈,他也沒夠着人家一片衣角,倒是受這外頭的邪氣侵襲,很快便受不住了。
他為了給舜汮配藥,身子虛弱得經不起折騰,這廂一鬧,僅有的氣力都耗盡了,只得靠在石壁上喘息。
敖萱一回頭就見他倒在那,立刻扭頭跑了回來,將他扶住。
他的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眉頭緊皺,瞧着就像生了一場大病。
“風華虔,你可別嚇唬我啊!你要玉石也不用裝成這樣吧,喂!……”她晃了他兩下,也沒見他好轉,登時慌了神。
“……回營帳,葯在那……”他艱難地喘息着,看這樣子,不知會不會在回去之前,就昏死過去。
忽然間,他感到唇上覆了一片溫軟,緊接着便有精純的靈氣湧入他體內。
他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吃力地睜開眼,錯愕地望着敖萱。
半響,她直起身,看見他突然紅透的耳根,嗤地一笑:“給你渡了些靈氣,能撐到咱們回去,你不必這麼看着我,我說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自然不能讓你躺在這自生自滅。”
她背對着他蹲下,拉着他的胳膊讓他趴在她背上,被她背起來的瞬間風華虔不免意外:“你……不累嗎?”
“你又不是鐵秤砣,這點分量對於龍族來說,跟凡人背了一扇豬肉差不多吧。”她不以為意。
風華虔:“……”
她化作龍身,將這雪中的濁氣都擋開,馱着他往回飛。看見不遠處的營帳時,他乾咳一聲,在她耳旁低聲道:“今日的事,不要聲張。”
敖萱回過頭,龍鬚撫過他的背:“什麼事?”
“你我定親的事。”
“哦……”她若有所思,“我還以為你在說我親了你一下的事。”
聞言,他才涼下去的耳根再度燒了起來:“……你,你不是說那是渡靈氣嗎?”
她晃了晃龍頭:“渡靈氣的時候,順便親了你啊。”
風華虔:“……”
這回,他的臉也跟着燙了起來。
……
舜汮跟着靈鳥走了幾步,就發覺不大對勁了,這鳥是葶洙宮的靈鳥沒錯,卻不像是來找她的,若是二哥傳來的消息,傳到旁人手裏反而怪得很。
她緊隨其後,結果發現這隻靈鳥徑直飛入了九嬰帳中。
九嬰此時剛散下一頭華髮,坐在案前發獃,忽見靈鳥來,抬起手招了招,那靈鳥便乖順地停在了他面前,任他解下背上的信和一小包東西。
他將紙包拆開,怔楞地看着兩隻烤得焦糊糊的圓球,翻來覆去瞧了好半天才認出這是烤紅薯。
手邊的信封上還沾了幾抹焦灰,字寫得還算端正。
阿九親啟。
他展開了信紙,便見大小諸事寫了滿滿三頁,不厭其煩地問他在哪,問他有沒有好好吃飯,上次的傷好些了沒……
他能想像得出,那小丫頭是怎麼坐在案前一筆一劃地寫完這封信,再整整齊齊地疊好,塞進這信封中。
他嘆了口氣,打開了手邊的一隻小盒子,盒中裝着的是十封筆跡一致的信,最少的也有三頁紙,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同這兩隻紅薯一樣,都來自葶洙宮。
她離開不過十餘日,寄來的信卻一封接着一封,也不管他回或不回,就這麼一直寫。
葶洙宮的靈鳥滿載而來,空手而歸,而他,真的沒有答覆她一個字。
他握着那封信,沉思良久,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喲,晏晏給你寫了這麼多信啊。”耳邊突然傳來舜汮的聲音,原是她隱匿了身形一聲不吭地走進來的。
九嬰被她嚇了一跳,沒好氣道:“若不是看見你這張臉,本座定然先給你一拳,將你打出去。”
舜汮低笑,伸手抽走了那三張紙,看了一遍,大致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後果,而後伸手拿起一隻紅薯掰了開:“唉喲,這紅薯,裏頭還是夾生的呢,是晏晏親手烤的吧。”
“還給本座!”他立即將紅薯奪了回來。
她覺得他有些好笑,明明心裏就放不下,還逼着自個兒不去搭理,晏晏送來的信和小物件,卻都妥當地收着,實在是憋屈。
“二哥前些日子傳了封信,晏晏的傷勢,似乎暫時穩定下來了。”她道。
“一時罷了,沒有合適的元鼎,遲早會複發。”九嬰咬了一口紅薯心,嘖,果真是夾生的。
舜汮笑了笑:“你既然一直記掛着,為何不回信呢?”
他沉默良久,道:“她的傷,是本座害的。”
“所以你就打算默默地為她找到元鼎,而後這輩子都不見她?”
他垂眸:“本座是凶獸,沒有本座,她會過得更好。”
此次晏晏受傷,對他來說,打擊極大,想讓他放下這心結,也不是一兩日的事。
“你不見她,至少回她兩句話吧,晏晏這性子,較真,你不回信,她就會一直寫下去。”她抽了兩張紙擺在他眼前,“沒幾日便要討伐混沌,還不知最後會如何,寫幾句吧。”
“能寫什麼?”九嬰從來沒有寫過信,一時也無從下筆。
她指了指晏晏的信:“問什麼,答什麼就是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寫吧。”
說罷,她便步出了帳子。
九嬰攥着筆,盯着紙張,猶豫了小半個時辰,磨磨蹭蹭地寫下第一句。
他依着晏晏問的,一句一句地回答,越寫越是覺得哪裏彆扭,洋洋洒洒把一頁紙寫完,字不好看就算了,歪歪扭扭的實在鬧心。
他尷尬地將這張紙揉成一團丟了,又拿起一張,利索的寫好,封口,綁在了靈鳥身上,忽然又覺得少了點什麼,又將新封解下來,撕開封口,扯了一片黑鱗扔進去,將信掛在了靈鳥脖子上,拍了拍它的屁股,讓它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