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良辰之變
韓愈雪坐在妝枱前任由丫環們侍弄,天生的麗質,只須淡描黛眉,輕點朱唇,青銅鏡中映出的女子顏色便已嬌艷無儔,為防這位被搶來的新娘子自盡或是逃走,她進庄的第一日便一直被人制住穴位,過了幾日,早有有心人獻上不損傷人身子,卻可以教人軟弱無力的奇葯,於是這一個多月來,她便一直被迫服了這味葯,是以哪怕移動幾步都須丫環扶持。
她靜靜的看着鏡中的自己,服待她的丫環也極安靜,所以內室里幾乎沒有任何聲響,與堂前賓客盈門笑語喧嘩的熱鬧形成鮮明的比對。
恭賀慕蘭莊主納寵的吉言恭維不時傳入內室,似乎每個人都以為可以嫁給慕蘭莊主是件極幸運的事罷?
可是她實實在在是被強迫的,因為這天生的容顏,她被奪入這深如海的山莊之中,如果一件物品一般,沒有人問過她情不情願,她甚至只見過這個即將成為她夫君的男子一次,她不自禁的想起師兄,她一直以為是要嫁給大師兄的,為著那一天,她已經偷偷為自己綉好了一個新嫁娘應該有的一切,可是這一切都已經成為了夢幻泡影。
慕蘭莊主,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是武林中的傳奇人物,卻為什麼要這樣的手段將自己強奪而來?她實際只見過他一次,那天二師兄沈希昭冒險潛入莊主想救她脫困,可是還未出庄便被慕蘭莊主截住了,他衣袖一揮便逼退了二師兄最凌厲的劍招,自己立時便被他的衣袖一卷抱在懷中,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陌生男子這樣擁抱着,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識這樣驚人的武功,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霸氣凌人卻又瀟洒如此的男子。
原來這便是慕蘭莊主,他只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大袖寬袍,身上沒有任何飾物,可是他這麼隨意的往庭中一站,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風神氣韻;他的容貌十分秀氣,只是看不出年紀,頷下無須,可是卻叫人覺得他是這樣的威猛,威猛中又透一種難以形容的文雅矜持。
原來這便是武林中人人敬畏的慕蘭莊主。
原來這便是要奪自己為妻的慕蘭莊主。
原來自己最終要嫁的,竟然是這樣的男子。
那時,她看見二師兄憤怒而又堅定的目光,他說:“他一定會再回來的救回自己的!”二師兄從來都是這樣的人,他決定的事拼了性命也要做到,他以為應當的事他不顧一切不惜自己生命也要去做的。
可是慕蘭莊主只是淡淡的微笑,他的說的是:“等你再來的時候,只怕是她不願意再隨你去了。我總要她心甘情願的隨了我。”他的聲音很平淡,卻充滿了自信。
在那一刻,韓愈雪就恍惚了,會嗎?會有這一天么?
此後的很長時間,韓愈雪都不曾再見到慕蘭莊主,雖然她心裏是這樣隱隱的期盼着的,她住在這富麗繁華更勝皇宮的慕蘭山莊中,什麼都不缺少,每天都有慕蘭莊主命人送來的精緻物什,有時是精緻的吃食,有時卻有價值萬金的飾物,只是他為何不親來?
有管事的丫環告訴她,選定良辰吉日,慕蘭莊主便要在天下英雄面前迎娶她。
今日,終於到了所謂的良辰吉日,師兄,他會來救自己么?
堂前的聲音越來越大,顯然喜慶的氣氛已經達到了**,這時,有丫環進來,恭敬的告訴她:“莊主命她去向天下英雄敬酒。”
這不過是告訴她一聲,其實做什麼都由不得她的,早已經有了丫環將她攙起,扶至前堂。
寬敞的前堂里,不知坐了多少所謂的英雄豪傑之輩?他們高舉着酒杯向中央的慕蘭莊主敬賀着,看見了自己的時候,便出了嘖嘖的讚賞,其實韓愈雪注意到,他們很少有人敢將目光停留在自己臉上的,這讚賞聲更多的是出於禮節而非出自衷心,因為大多數人根本就不敢抬起頭來看自己。
隔了這幾個月,韓愈雪又一次見到了慕蘭莊主,他微笑着,卻帶着種睥睨群豪的氣概,他換了新郞紅色的吉服,更顯然面如冠玉,風神卓然,這樣的人,居然便是天下群豪之的慕蘭莊主?
丫環攙着韓愈雪緩緩的走向他,可是這時,廳堂之外卻隱隱的傳來琴簫合奏之聲,奏得卻是一曲《花好月圓》,這自然是一喜慶的音樂,琴簫之聲越來越近了,韓愈雪此時注意到慕蘭莊主臉色微微變了,似乎是憂懼,又似乎是歡喜。
蕭聲如縷,又輕又細,但琴聲卻有着一股子霸氣,瞬時間便將全場英雄的聲音壓了下去,一時間,在場眾人,均覺心煩意亂,聽着這悅耳的琴聲,卻似有着說不出的難受。
韓愈雪此刻內力全失,更覺煩悶難受,剎時間便已臉色慘白,便在此時,忽聽慕蘭莊主揚聲道:“是哪位朋友?不肯出來相見,卻要如此擾客么?”他的聲音十分平和,也不用如何用力,但自他說出第一個字起,眾人便覺胸中煩悶立時緩和。
他話一說完,琴簫之聲便即停頓,只見堂前垂簾掀處,一個素麵雅潔的中年女子緩緩走了進來,只見她手持竹簫,步履雖然輕盈,卻顯然是不諳武功之輩,在場眾人均覺驚訝,這樣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竟然有膽量擾了慕蘭莊主的婚宴,見她文雅高貴的氣度,不禁均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慕蘭莊主也沒料到會在這樣的場合見到她,一時間也不禁怔住,看着那他熟悉的面容,那個他魂夢牽繞了這許多年的顏容,一時間也不禁怔住,獃獃凝視着,竟有些忘了此刻正是他迎娶新妾的良辰,身邊還有着數百來賀喜的江湖英豪,他雖也曾對今日之事料想過一二,但此刻驀然相見,饒是他一代梟雄,一時間也難以把持住心神。過了好一會,他才強自鎮定的緩緩道:“十年不見,雲容,沒料到我們竟是這樣重會。”
只見那女子抬起頭,神色謙和溫雅,淡淡道:“莊主大喜之日,賤妾自當前來相賀,莊主風采,更勝往昔,又納新寵,當真可喜可賀。”
慕蘭莊主微笑道:“那日高總管向我回稟,我便知此事只怕要驚動於你,但若這樣能換你同我相見,那也很好。”他語氣微微一頓,柔聲道:“雲容,這十年來,你的容顏氣韻依然沒有改變。”
趙雲容不自覺的撫了撫臉,謂然嘆道:“暮去朝來顏色故,趙雲容也再非昔日,今日前來,一是為莊主慶賀,再一另有一事相求,但望莊主念在舊日的情誼,准了雲容這一請。”
慕蘭莊主微微一笑,已然猜到她所求為何,這正是他所希想之事,也是想籍着天下群豪,當面給足妻子面子,然後挽她回心轉意,當下說道:“別說一件事,便是百件、千件,只要是你心意所致,不論千難萬難,為夫儘力總是給你辦到。”
此言一出,堂中眾人這才明白,原來這中年婦人竟便是慕蘭莊主的原配夫人,一向有人傳說她持齋修行山中,罕問世事,是以大家都沒有見過。今日得見,見她風致如此,均覺她雖然韶華已逝,但這番氣度卻不愧為正室之妻,又非是年輕女子的貌美華年可堪比擬。又想今日她眼見夫君納寵,這般前來,只怕喜堂要有一番熱鬧,有許多好事之徒不免暗暗興奮,抱了看熱鬧的念頭。
韓愈雪此前未料她的身份,此刻方知她竟是慕蘭公子的原配妻子,不禁吃了一驚,端詳她容貌,雖覺顏色平平,卻似乎另有一種自己沒有的東西,此刻聽慕蘭莊主待她這般敬重溫柔的樣子,不禁尋思道:她要向慕蘭莊主求懇何事?不允許慕蘭莊主納妾么?莊主會允可么?當著這許多英雄之面,他會願意讓別人以為他懼內么?可是他將話說得這樣滿了……深心中驀然一驚,覺一件事:那便是自己對嫁給慕蘭莊主竟不是那樣抗拒,還隱隱有些不敢細想的期待。
只見趙雲容襝衽為禮,說道:“多謝莊主成全,賤妾先行謝過。”
慕蘭莊主微微一笑,伸手相扶,卻被她輕輕避過,當下道:“夫人不必多禮,有何事還請直說明言。”
趙雲容盈盈再拜,一字字說道:“賤妾自慚貌陋,嫁給莊主這十餘年又無所出,所幸莊主今日尋得良配,賤妾實為莊主慶幸,為不委屈良人,請莊主賜下休書一封。”說罷,自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遞上,“不敢有勞莊主,賤妾早已備好休書,只待莊主按下手印,賤妾今生今世永感大德,誠心祝禱莊主與新夫人百年好合!”
眾人均沒想到她說出的竟然是這樣一番話來,一時間就連慕蘭莊主都怔了說不出話來,看看滿堂一臉驚容的群豪,不覺大是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