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煙輕潤柳 綠荷紅菡 執手契闊成說
春天她們穿着雨靴、提着竹籃、扛着小鋤頭上山挖筍,雙腳沾滿泥巴;用玻璃罐子裝滿鬆脆爽口的茶耳、又酸又甜的烏萢,把火紅的映山紅葉子放進嘴裏嚼出酸酸的味道;她們跟着大人一起在田裏插秧,比誰插得快;她們收集各種形狀奇特的石頭當粉筆;她們折斷箕蕨莖抽去芯當吸管來吸花瓣中間的花蜜,她們在田裏撈蝌蚪,覺得小蝌蚪很可愛又都放了回去;她們用一個小鐵盒養了5條蠶寶寶,每天都會采新鮮的桑葉餵養它們,還說要用它們的蠶絲做一件衣服。筱竹教會辛弈摺紙風車,她們拿着風車跑啊跑,風車轉飛快,辛弈還學會了翻花繩,她們的手翻出一個又一個幾何圖形,看見蛇萢,筱竹會說上面有蛇吐的口水,不能踩在上面有毒;辛弈也教會了筱竹怎麼玩跳馬,兩人輪流讓對方從自己的背上跳過去,都笑說著:“你以後長不高了”。
夏天她們穿着蓑衣行走在雨中,每天都去摘蓮子,一個蓮蓬能讓她們高興一整天,辛弈用荷葉做成了一頂帽子,筱竹用狗尾草編了花環,牛在旁邊吃草,她們在樹蔭下依靠着捆紮好的柴看着藍天白雲,看着蜻蜓飛舞,聽着知了叫聲,辛弈把筱竹的手臂當枕頭昏昏欲睡,聽到賣冰棍的伯伯背着白色泡沫箱子來村子裏叫賣,辛弈拿出珍藏的2毛錢買了兩支用紙包起來的冰棍,他遞給筱竹一支兩人一邊吃一邊笑啊笑啊...看到青色的李子用竹竿打下來吃,辛弈皺着眉頭說好甜,看見燈籠萢就摘下當玩具,剝開裏面黃色的果實吃得津津有味,紫紅色的桑椹像蜜糖一樣甜到心窩,還有那紅得發紫的楊梅讓她們牙齒都染上了顏色。雙搶時期他皮膚曬得烏黑,白天打赤腳踩在發燙的曬穀坪上抽陀螺,晚上全村子的人都提着靠背椅圍坐在這坪上乘涼,在中間點燃秸稈和穀殼產生的煙熏蚊子,大人們手裏搖着蒲扇聊着天氣收成,她們倆就去抓螢火蟲放在罐子裏,螢火蟲和滿天星斗般一閃一閃;最高興的要數看露天電影了,人們成群結隊地趕到這曬穀坪上來,鄰村的從幾里甚至十幾里的地方都趕了過來,她們倆歡呼雀躍、喜笑顏開。
秋天她們撿掉下來的梧桐子帶回家炒熟當零食,小心翼翼地剝開帶刺的板栗,吃着白白胖胖、甜甜脆脆的涼薯,在水渠里抓螃蟹;上山撿柴的時候辛弈奶奶都會給他做點炒米作乾糧帶上山和筱竹分了吃,把剩飯攤開晒乾,做法就是把晒乾的飯粒放點油、鹽、胡椒一起炒,吃起來香香脆脆的;山上的金櫻子也成熟了,一粒粒渾身帶刺的金櫻子金黃橙亮,用柴鐮刀颳去刺、去核之後嚼起來酸酸的甜甜的澀澀的。她們發現山腳下有一個天然泉眼,一根竹節插進去,從竹筒流水清甜的泉水,在竹筒下面用泥砌了一個小蓄水池,溢出來的水再流到邊上水渠里,每次口渴時,她們都來這裏灌水喝。每年這個時候奶奶用桐葉和糯米做一些桐葉粑,辛弈和筱竹都喜歡吃,她們去放牛的時候辛弈都會帶上幾個,把牛拴在一邊她們倆就生火,待火滅掉在火炭上用細樹榦架起桐葉粑粑,待到米香溢出,她們口水就不知不覺流了出來,有時候她們還會煨紅薯和芋頭來吃。
冬天她們圍着火爐烤橘子,一邊吃着柿餅、紅薯片、雪棗、麻花,一邊拆“東南西北”;水塘面結了一層像玻璃一樣的冰塊,用水洗東西手會被凍得沒有知覺,奶奶怕她們感冒,常常用生薑蔥白加冰糖煮水給她們倆喝,喝完這甜甜辣辣的像米湯一樣的湯漿后,她們身體就會熱乎乎的,出去玩跳房子、踢毽子。筱竹爸爸用舊澡盆換下來的鐵環給她們做的滾鐵圈,跑啊跑啊腳就不感覺冷了。辛弈家有一個呼啦圈,他向筱竹表演特技,把呼啦圈一側在地上向下一壓,使呼啦圈向前滾動同時又產生迴旋,呼啦圈在向前滾了一段之後立馬開始向後滾,他打算伺機從滾動的呼啦圈中前滾翻鑽過去,沒想到身體碰到了還被呼啦圈絆倒臉先着了地,嘴啃到泥土,把筱竹笑得人仰馬翻。不用上學時,她們還會把手工課的材料和道具拿出來,兩人一起做手工小玩具,辛弈動手能力比較強,每次完成的時候他不停地說自己聰明。
辛弈六歲那年放假的時候,奶奶要帶辛弈去城裏走親戚玩幾天,辛弈央求筱竹的媽媽讓筱竹陪他一起去,筱竹媽媽欣然應允,多少年之後辛弈每每想起這次旅行都心生蕩漾,黯然神傷。
城裏的生活跟鄉村的完全不一樣,柏油瀝青馬路、高樓大廈、轎車、自行車隨處可見,她們倆對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充滿了新鮮感,一會兒問這個是什麼,一會兒問那個是什麼。辛弈指着一輛邊三輪驚奇地叫筱竹快看,這個在電影中見過,真想上去坐坐看。走在立交橋上筱竹指着一處斷橋叫辛弈看,她問:“你知道橋為什麼是斷的嗎?”辛弈看了看認真地回答:“可能被船撞斷的。”奶奶笑了說:“這是以前打戰的時候炸斷的。”
繁華的街道上好多人,兩旁到處都是吃的、喝的、玩的;“快看,快看那個石頭。”辛弈指着一個地攤前圍着的幾個人跟筱竹說,小攤販稱這種石頭有強身健體治療效果,刮下來的灰可以直接吃,還是甜的,叫大家嘗嘗;辛弈想過去嘗嘗,被奶奶叫住了。不遠處還有一隻神奇的公雞會算命,公雞會從一堆竹籤中啄出符合顧客命理的竹籤,就算顧客有所懷疑重新插回去,這隻公雞還是會再次把這支簽啄出來。還有賣蛇酒的前面擺放着各種慎人的蛇、蜥蜴、虎爪,還有的被泡在酒缸里,甚是嚇人。哇,有個用大炮手搖爆米花機在爐火上轉動的伯伯吸引了很多小朋友圍觀,奶奶也帶這兩個小朋友過去看,只見地上放着一個竹框,上面還套着一個麻布袋,燃燒的火焰包圍着像炮彈一樣的滾筒,感覺隨時會爆炸,老伯伯看了氣壓表滿意地取下爆米花機,一端對着竹框用鐵杆插進機蓋,這時所有的小朋友都雙手捂住耳朵,辛弈和筱竹這時候也學着其他小朋友,當老伯伯用腳一踩鐵杆,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倒出香噴噴的爆米花被小朋友們爭相購買。此時,傳來一位扛着插滿冰糖葫蘆“小樹”的伯伯叫賣:“糖葫蘆,冰糖葫蘆,好吃的冰糖葫蘆。”一串串裹着紅色糖衣的山楂和蘋果看起來十分誘人,奶奶看到她們倆口水都快掉下來了,給她們一人買了一串,筱竹把自己的遞給奶奶嘗一嘗,奶奶用讚賞的眼神看着筱竹,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辛弈見狀也遞上他的那串糖葫蘆叫奶奶吃。繼續前行還看到拽着很多氣球叫賣的阿姨,那些氣球彷彿會把人升上天去似的,阿姨用力地抓緊繩子。還有賣臭豆腐老奶奶,推着的三輪車上放到幾個爐鍋,上面有正在炸着的臭豆腐和鴛鴦鳥肉、煮着的鹵豆腐、白嫩的刮粉,炸臭豆腐飄出一陣臭臭的又香香的味道,車座上坐到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車邊圍了幾個青年人被辣的唆個不停。前面還有賣中碗口般大的肉包子,裏面好多肉啊,吃包子的人也露出滿足的笑容。辛弈在一個小攤前不肯再前行了,這裏在做糖畫,一個小鐵鍋燒煮着融化的金黃色麥芽糖,一個檯子上放到一個轉盤十分有趣,上面有十二生肖的圖像,台上插着用麥芽糖畫出來的十二個栩栩如生的小動物,顧客五毛錢轉一次,轉到什麼動物就可以拿走對應的糖畫,其中龍形最大、最多是每個顧客期待轉到的生肖,老闆在一塊白瓷板上作畫,左手用小勺子舀一勺鐵鍋里的麥芽糖一點點地倒在白瓷板上,右手用一個小鐵鏟按壓着,動物的眼睛就是用小鐵鏟柄上的圓孔壓出來的,完成的時候用兩根竹籤固定按壓在糖體上,待冷卻之後用小鐵鏟鏟起來,一個精緻的作品就這樣完成了;老闆的抽屜里還有一種有趣的攪攪糖,用兩根短竹籤不斷地繞攪着一小團軟軟的麥芽糖,這種糖不會變硬,吃的時候如果不攪動就會掉下來,所以一邊攪動一邊吃,可有趣了。看了許久她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接着又被賣棉花糖的小攤給迷住了,沒想到白砂糖放到轉動的機器裏面就會有“棉絮”一樣的糖絲出來,用一根竹籤來回地轉動收集一會兒就會一大團雪花似雪的棉花糖,吃起來嘴邊都會粘到。有個小攤上擺放到一個龍嘴大銅壺非常搶眼,龍鬚、龍爪、龍鱗清晰可辨,龍嘴上伸出的兩根龍鬚尖端有兩個靈動的紅絨球,還會發出“嗚嗚”的汽笛聲,把花生碎、瓜子仁、葡萄乾、枸杞、芝麻、蓮藕粉按比例裝碗備好,用龍嘴倒出熱水一衝,攤主動作熟練,一滴水都不會掉到地上,再攪拌均勻一碗熱乎乎的蓮子糊就可以遞到客人手中了。
過馬路的時候奶奶一手牽一個,辛弈東張西望周圍的房子建築、各色人群,眼睛也不看路面任由奶奶牽着走;過了馬路之後辛弈牽着奶奶的手感覺被放開了,他手又去抓奶奶的手,不過他的眼睛卻沒有看向奶奶,手抓住又被放開了,這樣抓了幾次還是被甩開,他想問奶奶怎麼了?看向奶奶的瞬間他愣住了,奶奶怎麼變成一個年輕阿姨了,那阿姨也笑着看着他,奶奶呢?奶奶在哪裏?她着急地四周找奶奶,發現筱竹在他身後不遠處對着他大笑不止,連忙跑過去,奶奶哭笑不得說著他怎麼這麼傻,哪天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辛弈怎麼也不明白怎麼就牽上別人的手了,這個小插曲把筱竹笑壞了,不停取笑他。再往前走發現前面人群圍起了一個大圈,有人在敲鑼,走攏去一看,一個耍猴人用鏈子牽着一隻活潑可愛的小猴子,直立行走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小孩,頑皮地抓來抓去,在耍猴人的指揮下翻着筋斗和各式滑稽的動作,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待小猴子捧着銅鑼背面向人群走去,有的給了硬幣,但大部分人就散開了。在親戚家感覺不好玩的倆人就跟奶奶請示要去旁邊玩一會兒,奶奶有點擔心讓她們不要走太遠,奶奶讓筱竹看着辛弈,叮囑吃晚飯的時候一定要回來。於是乎她們倆手牽着手去到附近的百貨大樓,琳琅滿目的商品她們一點興趣都沒有,倒是被上上下下的電梯給吸引住了,她們倆從來沒有見過電梯,覺得站在上面自己就會走很神奇,她們一上一下、一趟又一趟來回坐着,用指甲在手扶履帶上劃出長長的痕迹;辛弈還逆着上向下的電梯,走上去發現還是在原地踏步,於是用力地跑上去,然後立定轉身不動被電梯帶了下來。樓上有個溜冰場,木製的地板,裏面音樂聲大作,男男女女在一片漆黑又不停閃爍的燈光下一個個動作嫻熟,一會擺出炫酷的剎住動作,一會瀟洒地轉過彎道;有的手拉着手一起滑,有的一個接一個大排長龍像蜈蚣一樣前行。發現有一個電影院,她們倆就隨着人群大流,不知怎麼地售票員沒有要她們倆買票就讓她們給溜進去了,她們倆發現全是大人沒有小孩子,四周的大人一個個只要看着她們就沖她們笑起來,她們不明白怎麼回事,走到最前面一排,找了兩個位置坐下,身邊的叔叔望着她們倆不停地笑,還逗她們倆。多年以後辛弈才能明白那天為什麼會這樣,每每想起都覺得那個時候真是天真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