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豺狼草菅 長袖善舞 猶按劍置漠然
辛弈與同事們相處得都不錯,唯有刻意與一個叫小紅的女同事保持距離。她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本地土生土長;長相少年老成,染着一頭紅黃相間的頭髮,臉上的厚粉就像舊牆上一抹就能掉下的牆灰,嘴唇上塗了過分重的口紅,顯得臉色更加的蒼白。她酷愛身穿黑色反光的皮裙,她覺得自己那個樣子很迷人。一有空就跟男同事在樓梯間閑聊,毫無顧忌一手搭着男同事的肩膀,一手叼着香煙,在昏暗的樓道間裏,煙上的火光是最璀璨的景色。她侃侃而談她以前的光輝事迹,連煙灰掉在皮質的靴子上都不自知。舉手投足間都帶着滿是社會經驗的老成感。常聊起她家裏經營着建築生意,她名下有很多套房子在空着。偶爾脾氣火暴到不行,一點點小事情便能引發激烈的爭吵。經常拉着不同的男同事請她吃飯,有時候看到同事手裏的早餐她也會湊過去要一點來吃。
辛弈時隔多日再次看到向麗雲,是在一個地產新春發佈會上,入場門口每個參會人都會把自己的名片投入抽獎筒,這幾乎是每次活動必備的項目。大廳里熱火朝天、三五成群地在聚在一起交談,互相交換名片;周邊的擺放着果碟和酒水。辛弈期待今天會看到向麗雲,想當面向她道謝,並作東請她一起吃飯。人越來越多,把整個大廳圍的水泄不通。突然,傳來一個女人尖利的斥責聲,大廳瞬間安靜,把所有的目光往向聲音的來源。劉小紅扭曲的嘴臉破口大罵著對面一位優雅的女士。
辛弈在人群中觀望,只見劉小紅臉漲得通紅,與那一張過分艷麗的嘴唇交相輝映着。黑色的皮裙掛滿水漬,她正在對着向麗雲喋喋不休,口水沫子到處亂飛,甚至有一些濺到了對面人的臉上。向麗雲面色平靜,依舊帶着淡淡的微笑,雙手不失禮節性地放在腰間。腰板挺直,站姿如山中勁松,氣質似空谷里的幽蘭那般絕世而獨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向麗雲身上,她的教養和氣質使她成為了在場的明星,而另一位卻狼狽的硬撐維護着自己廉價的虛榮。向麗雲的氣場在空氣中暗暗流動卻不張揚,辛弈急急忙忙擠上前,詢問熟識發生了什麼事情。
朋友簡單地概括了事情的起因:我來參加活動,看到你們同事突然竄出,撞上了向麗雲手裏的酒杯,酒全部灑在你同事的皮裙上,順着腿流到地上了。另一位女同行皺眉不滿道:“切,明明是她先撞上去的,她還在這裏吼。”辛弈剛想上去幫向麗雲解圍,卻突然聽到她開口道:“對不起了,這位小姐,剛才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你裙子的水漬,我會承擔責任的。”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鬧劇也該收場了。劉小紅卻還是不依不饒,像咬住了人便不肯輕易鬆口的狼狗。她冷笑着說:“這裙子可是DR的季節新款,長得漂亮就不用賠了嗎?”言語中的不屑,挑動着在場所有人腦海里控制惱怒的細胞因子。辛弈看着她口中所謂高檔的裙子,一眼認出是公司樓下小巷賣的地攤貨色;便上前打趣兒道:“小紅啊,這不是巷子口買的嗎?還想訛別人,看人家好欺負是吧”。向麗雲笑道:“如果真的有損壞,我會照價賠償。”劉小紅還想說些什麼,瞪了辛弈一眼。被在她身後的相經理給攔住了。“走吧,別說了。”男同事們也看不下去了,並有意結束這件事情,拉着她往外走。
“好吧。”劉小紅癟嘴,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只見她不一會又換上了燦爛的笑容,聲音甜膩如蜜糖,對着男同事撒嬌說:“我聽你的,我都那麼聽話了,今晚要請人家吃大餐。”隨着她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人群逐漸散開。辛弈無言,為劉小紅的沒皮沒臉所折服。他走向向麗雲,看着她大出一口氣,好像不太擅長處理這種場面。過後又平復好心情,臉上有一絲疲倦,“很高興見到你,辛弈。”向麗雲笑着,似乎剛才的事情不曾有過一樣。辛弈點點頭,回應了一句:“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好啦,我還有事情,下次再見。”向麗雲說完跟辛弈道別,與她的朋友一起準備要離開,辛弈不再挽留。望着向麗雲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也是,遇到這種人應該會很累的吧。”辛弈想着。這一場鬧劇結束。
一天下班后,相經理要參加一個私人飯局,看到還有幾個在加班,就叫上一起參加。於是,陳主任、辛弈、劉小紅就跟隨相總赴約了。陳主任開着桑塔納,一行人直奔市中心的大中華五星級酒店。辛弈在車中,看見千萬霓虹大放光明,一幢幢高樓大廈頓時披上了閃閃發光的衣衫,光像是乘着魔法,點亮了城市的角角落落。一條條街道也都變成了皓光閃耀的銀河。
到了酒店門口,外牆輝煌的燈火,彷彿照亮了城市上空整片天鵝絲絨般藍幽幽的夜空。一進去,圓形大堂上空頂吊著璀璨的水晶燈照亮了整個大堂。
出入大中華的都是非富即貴的名流豪紳,多少生意在這裏敲定,多少關係在這裏應酬。辛弈一進大堂就被富麗堂皇的裝飾震撼。前台看到有他們立馬迎上來:“先生,有預約嗎?”相經理立即答道:“我們朋友在餐廳203包間。”“好的先生,請跟我來。”
在前台的引領下,很快來到了203門口。一打開門,燈火通明,房間金黃色的地毯柔軟舒適,高貴又不失優雅的大理石浮雕,麥穗、彩雲等意象在包間中隨處可見,兩張桌子上鋪着繁複花紋的桌布,香薰散發出淡淡的香味,不過分濃郁的花香使人心曠神怡。身裝考究的侍者端着醒酒盅和高腳杯過來進行擺放,杯里倒上紅色的葡萄酒液,隨着侍者的動作一晃一晃,盪起微微的漣漪。菜香誘人,濃湯金鉤翅湯色金黃澄亮,宛如一碗寶藏。揚州獅子頭表皮酥嫩,宮保蝦球酸甜彈牙,木瓜血燕,澆汁銀鱈魚……各種菜式一應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在包房靠裏面的那張桌子上,相經理的朋友已經端坐在那裏了,他身邊的女秘書附身傾聽着他的吩咐,另一邊坐着一個大嘴塌鼻、一臉蠻橫的胖子。相總把辛弈等人帶到他跟前,介紹道:“常總,這是我的同事,陳主任、小辛和小紅。”常總點點頭,面露友好的笑容;他旁邊的胖子眼都不抬一下,只顧着跟他那女秘書眉來眼去。相經理又向辛弈等人說:“這位就是我提過的常總,快跟常總問好。”這位相經理口中的常總看年齡約摸50歲左右,身着深灰色的高級西裝,手戴一塊勞力士金錶,皮鞋鋥亮,身邊坐着一個青春靚麗、學生模樣的秘書。辛弈笑着向常總打招呼:“常總好”,劉小紅用一種極其奉承的笑容說道:“常總,很高興認識您。”同時目光不停地在常總身上打量,看到金錶時毫不掩飾地兩眼放光,她與辛弈被安排與常總司機和一個高大魁梧的助手坐在靠門口這桌。劉小紅不時一邊同這兩位搭話,一邊往常總那邊張望。陳主任與常總開起了玩笑:“想不到常總還這麼年輕。”頓時,笑聲回蕩在包房裏,常總身邊的秘書在旁淺笑不語,但望向常總的眼神充滿着敬畏與崇拜。常總向大家表示再等一會兒,好戲就快要開場了。
“先生請進。”開門聲響起,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一位看起來大抵50歲出頭的中老年男人緩緩走來,身旁還跟着一位眼角有淚痣的女士,長得非常有韻味。一起來就與常總握了握手。“好久不見了,林行長。”“哪裏哪裏”林行長訕笑,“入座、入座。”行長有些不敢直面常總的臉。常總看他這個樣子,冷哼一聲。
“辦事效率不太好啊,林行長。”常總指了指桌上的爆椒魚頭,“今天特地給了點了個魚頭補補腦,提升一下辦事的效率。”那胖子也附和道:“我們家房子少說也值幾百萬,能押給你們銀行是你們賺大錢了,你這個有眼不識泰山的老烏龜。”聽到這話,林行長的臉當場就綠了,他什麼時候被人這麼侮辱過?語氣立刻就沖了起來,“我好歹也是個行長,求人辦事就要有態度,說話注意點”,常總冷笑,又指着旁邊的整隻甲魚湯,“林行長,你就像這碗裏的王八,拿了我的錢,叫你貸個款出來,口口聲聲地說包在你身上,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相總,你說他這種人是不是烏龜王八蛋?”說完便從甲魚湯裏面撈出一顆蛋放到林行長面前的碗裏。相經理機械地點頭,旁邊的陳主任故作鎮靜喝茶,秘書一臉崇拜地看着常總,辛弈這桌齊刷刷地望向這邊,不肯錯過任何一個精彩瞬間。常總掏出手機,又說道:“這個手機是我花6000元買的,還不到半年,現在又出新款了,它就等於是廢品。”說罷,用力把手機往玻璃屏風上一砸,手機當場報廢,連玻璃都四分五裂。林行長被唬住了,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什麼好。常總接著說:“你信不信,不用半個小時,馬上有人給我送來一台最新款的手機?”語畢,辛弈身邊助手模樣的高大男人立即起身,辛弈看着他徑直離開,消失在這裏。包間裏氣氛劍拔弩張,有什麼東西似乎一觸即發。每個人都一言不發,生怕成為了出頭鳥。就這樣持續了十幾分鐘,助手回來了,拿着最新款的昂貴手機,畢恭畢敬遞到常總的手中。常總嘴角彎起弧度,“行長又怎麼樣,你可以像我這樣嗎?”他臉上露出譏笑,趾高氣昂地接着又說:“我交女朋友,都是送房子送汽車給她們。”他看向林行長身邊的女子問:“他送過你什麼東西呀?”林行長氣得臉色發白,胸腔一鼓一鼓,似乎在壓下去他巨大的怒氣。他起身扭頭就走,還不忘拉上女子。只見那女子掙脫開了他的手,走到常總面前,笑容如清晨的花那般楚楚動人,她溫言軟語地說:“常總,消消氣;您給我留個電話,有什麼進展我可以告訴你。”常總掏出名片,給了她,身邊的秘書臉上掛着一絲不快。常總笑眯眯地望着林行長那張表情扭曲的臉。林行長灰溜溜地走了,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厥過去。
林行長走後,常總跟大家開始講起了經過,胖子彷彿很委屈似的,邊說邊往嘴裏塞東西。“這就是有錢人的戰爭嗎?”辛弈想着。他沉思良久,眼睛不停在常總等四人身上打量,好像想到什麼似的。“不對,這幾個人好像......”辛弈看了一眼劉小紅,她好像也想到了什麼,眼裏放光,露出了笑容,讓辛弈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吃了一頓好菜,大家都酒足飯飽。常總大方請客,胖子趾高氣揚地走在中間,女秘書在他旁邊。門口,相經理與常總話別,陳主任向常總道了謝謝之後,便轉身準備去開車;劉小紅趁陳主任走開,她便走向常總擠出儘可能好看的笑容:“常總,能不能跟您要一張名片,我想向常總學習。”常總瞧了她一眼,半開玩笑說道:“還是先跟你們相經理好好學習吧”,然後昂首闊步離開。助手和司機緊跟其後。劉小紅在原地氣得直跺腳,辛弈看在眼裏,不可思議地看着劉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