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寓目為虛 巧言令色 帝新衣伊甸蛇
辛弈找了一家空調廠上班,這是一家有工人數量上萬、4.5個分工廠的大型公司。辛弈所在的第二分廠,佔地面積大到走路逛一圈都需要近一個小時,他成了組裝部13號線第5拉上的一名普工,拉長看他老實,就安排他站在流水線最末端抬空調,把流水線上組裝好的空調抬上叉車。流水線上兩班倒,24小時不間斷生產,辛弈每半個月換一次班。
宿舍園區離工廠4公里遠,旁邊有一條污水河,這個季節的蚊子很多。每天上下班都有廠車接送,不過由於人數太多,依然有很多人搭不上車,所以有的人買了自行車,有的人早點起來走路,還有5角錢就可以搭乘的觀光車;宿舍周邊吃穿住行齊全,在這裏的工人有固定的生活圈。男女分開住在不同的樓,辛弈的宿舍里還有5個來自各地的舍友。辛弈就這樣開始了每天早上排隊坐車,每天中午排隊吃飯,每天下班排隊打卡的生活。
跟辛弈搭檔的是來自河南的張叔,張叔身體不太好,經常吃中藥。空調有壓縮機那一邊特別重,張叔跟辛弈說:“你還小,壓縮機那一端暫時我來吧。”就這樣辛弈在張叔的照顧下很快適應了這種只靠力氣就能勝任的工作。張叔經常跟辛弈說著流水線上發生的事故和八卦:曾經有人向正在使用噴火槍崗位的同事打招呼,結果那位同事一轉身把那個打招呼的人胸口燒焦了;曾經有人沒注意把手放在流水線上空調與空調之間被壓扁,前段時間就有人不小心手被捲起機器,傷口見骨,痛得連蹦帶跳昏死過去。拉長見到有人閑聊,會上來象徵性地管理一下,張叔說拉長以前管理很嚴格,直到有一次抓到一個上班不認真的女生,批評了幾句,但那女生態度蠻橫,拉長氣地打了她一下,沒想到下班就被那女生的男朋友找來一群人給打了一頓,從那之後他就不怎麼嚴格了。有一天辛弈不小心注意力沒有集中,左手中指被空調外框木架壓了一下,指甲破開中間充血,張叔連忙叫拉長拿來了創可貼。所幸只是小傷,辛弈並不在意,受傷的指甲整整兩個月之後才脫掉長出新的指甲來。
上班時,人像機器一樣動作,下班后才開始這裏真正的生活;男女開始約會,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啤酒,有的通宵打牌輸掉一個月的工資;辛弈偶爾出去打牙祭,吃上一碗香噴噴的臘腸煲就能很滿足了,煲仔飯的鍋巴又香又脆,臘腸的風味獨特讓辛弈欲罷不能。工廠食堂的飯菜對於干體力活的人來說,特別重要,一下來所有人飛奔跑到食堂去排隊,辛弈有一次好奇地問一個老員工怎麼大家都這麼快,那位大叔意味深長地說:吃飯要快,做事要慢。食堂里的飯辛弈吃得再飽也不用兩個小時就餓了,飯後大家隨意拿紙皮可以就地休息一會兒,上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緩解這種機械式工作的無聊。
辛弈羨慕那些在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下班后他總是一個人在看書,想念親人的時候他就會寫信;宿舍里睡他上鋪的森元與他年紀相仿,但人生經歷卻大不相同,森元從小被媽媽送到寺廟由師傅們帶着長大,森元天性單純,與辛弈漸漸熟絡起來。森元很想去找爸爸,他媽媽是病死的,臨死前跟他說過關於他爸爸的信息,為此他一邊打工,一邊用賺到的錢尋找了很久。辛弈問他為什麼想去找爸爸,森元說自己是私生子,不是想去相認,只是想去給媽媽傳話。直到有一天,森元跟辛弈說過幾天就要回寺廟了;辛弈:“你不是還要去找爸爸嗎?”森元:“不找了,師傅們也說緣分不可強求,這次回去之後都不會下山了。”辛弈若有所思,遺憾自己這個新交的朋友就要走了,他想給森元一些路費,森元謝絕了。
日子一天一天重複;這一天辛弈休假,他坐公交車去銀行給奶奶匯款,順便給奶奶和筱竹寄信。他坐在最後一排,路途遙遠,迷迷糊糊睡著了,當意識被爭吵的聲音逐漸拉回,他也慢慢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來一個小伙睡過頭,沒聽到乘務員報站,於是發難,吵到越來越激動,小伙大放厥詞要找人堵路,還說要炸了這輛公交車,戲劇性的一幕出現在乘務員大姐開始使用車上的通話系統Call總部,要總部報警:這裏有恐怖事件,現在所有人生命受到威脅。那位發難的小伙被乘務員緊緊地抓住,車上所有人都被乘務大姐逗樂了,辛弈暗暗發笑。只見她對司機說:“現在不要停車了,直接開到公安局,我們要對乘客的安全負責。”然後又對車上的乘客說:“為了你們的安全,從現在開始要開到公安局,不再靠站停了,你們要怪就怪他。”大家不以為意,有的甚至還笑了出來。真的開過一個站台沒有停之後,大家都不滿了,有人說著自己有急事,有人說不要耽誤自己回家。司機在大家的不滿聲中只好開門停車了,這時那位與乘務員爭吵的小伙趁空隙溜了下車,大姐見他跑了連忙追下車。在外面等車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位手臂有文身、皮膚黝黑的男子以為在追小偷,立馬捉住小伙,把他的手扭到背後;乘務大姐撲上去抓到小伙之後跟大家說:“沒事,沒事,不是小偷。”文身大哥知道沒發生什麼事之後,就放心把小伙交給乘務大姐了;乘務員大姐又把小伙拉上了車。上車之後的小伙面色大變,開始哀求起來;司機大叔開始做起了和事佬,幫小伙說好話:“年輕人做事衝動是可以理解的,算了,算了;以後坐車要注意聽報站。”大姐也開始教訓小伙,看他認錯態度真誠,最後就放他下車了。
張叔趁中午休息去藥店抓藥,回來時被辛弈看到了。辛弈向張叔打招呼:“張叔,你換藥啦?”張叔好奇:“沒有啊,還是以前的葯。”辛弈擔心起來:“那葯怎麼不一樣了,是跟以前一樣的藥方嗎?”於是他指給張叔看,他指着其中一種葯說:“我上次看過你的葯,沒有這個。”辛弈雖然不知道藥名,但是一眼認出來了這種葯跟之前的不一樣。張叔從來都沒注意過,他很詫異問辛弈:“以前沒有這種葯嗎?”辛弈肯定地說:“沒有,我確定沒有。”辛弈跟張叔一起去工廠附近的小藥店,身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店員矢口否認抓錯葯了,辛弈要她把每一種單獨列出來。女店員一臉不滿,說著:“大叔經常在這裏抓藥,怎麼會抓錯。”一一列明,確實沒錯,兩人只好作罷。辛弈心中一顫,他為好心的張叔感到后怕:“如果這次沒錯,那以前你吃的就一定是錯的,我不會看錯;張叔你放假去大醫院看一看,不要再吃了。”張叔點頭……後來有一天,張叔跟辛弈道謝,說著自從去醫院看過之後身體好多了,辛弈也為他高興。
有一天,大家像往常一樣埋頭工作時,突然傳來一個人大喊大叫,大家出去一看,原來是辦公室里搞研發的一個人,在門口手舞足蹈。大家議論紛紛:“有人發瘋了”“怎麼回事?”“他為什麼突然發瘋了?”“不知道”“聽說是攻克了什麼技術難關,研發出來了什麼東西了。”“啊,就因為這個發瘋了。”“那怎麼辦?”“送醫院了”“唉,太可惜了,家裏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很快就又恢復了平靜,大家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事不關己。辛弈為那人感到高興,也為他感到惋惜;他對自己說:“我難道就要一輩子在這裏抬空調嗎?”真正讓辛弈下定決心離開,是發生了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宿舍里有一個叫吉亞超的舍友,他是宿舍的老大,包括辛弈在內的舍友都很佩服他。因為他除了跟大家一樣做着流水線,同時也在兼職跑業務,經常可以聽到他在宿舍說著大家都聽不懂的內容,說他將要去其他公司做儲備幹部。大家叫他超哥,平時在宿舍里他向每一個人說著公司里的“機密”和複雜的人際關係,辛弈覺得他是有想法的人,不會被束縛在工廠里做着普通工人,遇到問題也會請教他。那一天,超哥在宿舍里說自己辭職了,要去其他廠做管理,現在還有點事沒處理,過兩天就要走了。大家都為他高興,祝福他在新的崗位上有更好前途。第二天辛弈剛好轉班,早上睡得很晚,他醒來時只剩下他和超哥在。辛弈突然發現自己的200塊錢不見了,這是他取出來要去學習用的。辛弈一慌:“超哥,你說我要不要報警啊?”吉亞超開始給他分析昨天臨睡前每個人的動向,他指着一個舍友空的鋪位,然後說:“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個偷的,報警會把大家關係搞壞,你自己找個機會跟那個說一下,他應該會還給你。”
辛弈不甘心等到晚上,不聲不響地跑到工廠找到超哥說的那個舍友,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叫他還錢來,不然就報警,那人一口咬定不是他偷的,要報警就去報。辛弈無奈,只好先回宿舍,在海鮮排檔時看到超哥在吃着大蝦,跑過去一臉沮喪地訴說:“超哥,他不願意承認。”超哥認真地想了一下說:“這小子膽子太大了,你今天晚上等他回宿舍再跟他好好說一下,明天還不給就報警吧。”“只能這樣了,再給他一次機會吧。”辛弈不好意思打擾,先回宿舍了。晚上張叔見他悶悶不樂,他跟張叔說了一下事情經過,又把宿舍那個舍友和超哥幫他分析的都告訴了張叔。張叔聽完立馬說:“你上當了,是吉亞超偷的!我們都知道他,前天他跟我老鄉鬥牛把錢輸光了,他身上沒有一分錢;他辭職公司沒這麼快結工資給他,他沒有路費,所以偷你的,之前就聽說過他手腳不幹凈。”聽張叔一說辛弈恍然大悟,可是沒用了,吉亞超今天下午已經收拾好行李走了。
辛弈覺得這是一個教訓,自己以後要好好注意,他想離開了,自己不能再在這種環境待下去了。於是跟張叔說了自己的想法,張叔很是高興地說:“早就想告訴你了,你還這麼小,人又聰明,這是我們養老的地方,你年輕人去做有前途的工作。”辛弈對張叔支持自己的想法很高興,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張叔。“張叔,一直受你照顧,走之前想請你吃個飯好不好?明天白天我們去吃飯。”張叔笑了“有這句話就足夠了,以後好好工作,別那麼輕易相信人了。”“嗯,您以後要好好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