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

拉扯

一夜沒睡好。

仔細想來,他來這兒以來,就幾乎很少有過需求了。

有必要的時候,他能夠做到對方要多少他就給多少。

沒有必要的時候,他能夠解決完需求后就草草了事。

可這次,或許是那“分界線”過於誘人,他竟然會一整晚都在想,明明紓解了好幾次,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那副畫面還有那熟悉的氣味。

情緒濃烈的時候,甚至當下便想去敲開那人的房門,將他狠狠的按在懷裏。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

他又不是什麼禽獸。

作為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會克制自己的慾望。

一晚上的時間,他對那人的思念達到了頂峰,又在自己的按捺下,消失於無。

次日,他已經覺得是波瀾不驚了。

奇怪,怎麼沒看到那人的蹤影?

沒人在他耳邊吵吵鬧鬧的,他竟然會覺得好生不習慣。

提前習慣雲清衡不在的日子,倒也好。

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想他。

難道昨天真把他嚇着了?

他就這麼抗拒這事嗎?那他先前還主動……

顏以方有些彷徨了。

有些想問小環,雲清衡上哪兒去了,但又顯得自己好像多在乎似的,於是就一直憋着沒有問。

他突然想起來,先前雲清衡被阿苑氣到后,也曾突然消失不見。

氣着了吧應該是?

又想要故技重施,等着自己去找他,哄他嗎?

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可不會再上同樣的當了。

顏以方刻意的不去想,這一天竟然過得也挺快的。

也就在替小環療傷,打坐調息,午飯,嗯——張望某個人怎麼連午飯都不回來吃,再打坐,再到晚上,再循環午飯時同樣的問題,再張着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這都半夜了,怎麼那人還不回來?

夜半,忽而下起了很大的雨。

雷聲轟鳴,吵人得很。

顏以方更加睡不着了。

他披上衣服,推門出去。

白天還是萬里無雲,晚上就下起了這麼大的雨,若是白天出門去的人,現在肯定是沒有帶傘的,現在不比夏日,這秋雨一淋,可是容易着涼了。

他沒有問小環那人的去處,自己硬着頭皮就出門去找。

反正他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麼幾個,就算不在那些地方,以他一個凡人的腳力也走不了多遠。

忽然,顏以方停下了腳步。

凡人?

你難道忘了,他去找蘑菇的時候,說過他已經會用他體內的力量,能夠飛了嗎?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顏以方的腦子裏伴隨着雷電的轟鳴聲轟然炸響。

他是不是……恢復記憶了?

你在想些什麼呢?反正都已經決意要永遠離開他了,這個時候再考慮他有沒有恢復記憶做什麼?

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去想。

這些日子,被那人供着,捧着,幾乎都要讓他忘記了——原是你欠他的比較多。

只是被那人轉頭喜歡上小環這件事迷住了眼,又被他的兩次傷害沖昏了頭。幾乎就讓顏以方忘記了,自己本來就是那個不佔理的啊。

你原本才是那個需要去補償他的人。

卻為什麼,能夠這般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他對你的好?

或許是看那人為了追求他,而做的一些事給唬住了,他太沉迷於這樣的感覺中了,這讓他清晰地感受到,這人是喜歡自己的,這讓自己感覺被那人的愛包裹着,所以,不自禁的便想要去多多刺激他,以便索求更多。

但,他幾乎忘了,他哪裏有資格去要這麼多?

顏以方有些慌了,他站立在雨中,動彈不能。

他忽然覺得,這蒼茫大地,沒有一個地方,是他想去的。

雨夜,他就如同一尊石雕一般,在原地站了一夜,思考了一夜。

.

天亮后,雨停了,顏以方似乎也已經想清楚了很多。

他還是要離開。

無論是有記憶的,還是沒記憶的雲清衡,都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的軟肋。

回想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樣短暫的歲月里,他卻每每都覺得像是渡劫一般。

雖說有過極喜的時候,但是,那痛苦也總讓他覺得好似整個人都被生生撕裂。

若是沒有喜悅,也就不會彰顯得痛苦是那般強烈。

是真的,他已經無法再承受那樣大悲大喜的日子了,太耗費心神了,再這樣繼續下去,他覺得以他魔族的身體都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小饒最說過,不讓他早死的。

他得離開,只要留在那人身邊軟肋就一直存在,痛苦也可能會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悄然而至,他已經無法再忍受哪怕一次了。

太陽出來了,照在了昨夜被雨水沖刷過的樹木,大地身上,也照在了顏以方臉上。

他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釋然的笑容,帶着那麼一絲禪意。

是的,他得離開。

顏以方轉身,緩步朝着小環的屋子走去。

做完決定后,他覺得自己的腳步都輕快又沉穩,就像他此刻的心,無堅不摧,無往不勝,在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動搖他的心情了。

卻在轉身後沒多久,見到一人忽的自空中落下,掉到了他面前。

那人渾身都被雨淋濕了,頭髮黏噠噠的粘在臉上,衣角還沾了很多泥濘,看上去狼狽得很,逆着光,他抱着一個牛角頭盔,興奮的對着顏以方笑,琥珀色的眼珠在朝陽的照耀下那那般扎眼:“以方!”

剛剛那平靜的心情瞬間就被打亂了。

顏以方停下了腳步,當雲清衡朝他衝過來的時候,他竟然生出一種向後退的衝動,彷彿朝他衝過來的是什麼會吃了他的猛獸似的。

不會吃了他,只會擾亂他的心。

雲清衡沒注意到顏以方臉上的退縮之意,興奮的衝到他跟前,他說:“以方,猜猜看,我昨天幹什麼去了,你肯定猜不到,我跟你說,我去了一趟兩儀仙門,就是現在最大的那個仙門,那裏關了好多你的同族,我把他們都放了,你一定很高興對不對?還有這個,我聽說你們魔族厲害的將軍都有這個,你這麼厲害,肯定也想要一個對不對?我專門順回來的。”說著,雲清衡便將懷中抱着的一個牛角頭盔遞給顏以方。

顏以方的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他猛地扇開那人遞過來的牛角頭盔:“誰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眼看着牛角頭盔就要掉到地上,雲清衡趕緊撲到地上接住了那牛角頭盔。

顏以方就看着那人躺倒在地上,滿臉無辜的抱着那牛角頭盔看着他,話都說不出來一整句:“我……”

說不清這樣的行為是出自怎樣的動機,還未等顏以方的腦子反應過來,身體便先動了。

後來他仔細一琢磨,才會漸漸明白,或許,那時候的情緒,是因為害怕。

他害怕原來沒有恢復記憶的雲清衡被正派那些修仙士發現,又怕他被那些人抓回去,繼而被動的離開他,還未等顏以方主動說要離開這人,他就再也沒有了見到這人的機會。

同時,還因為震驚與感動,感動這人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竟然與自己曾為他所做的不謀而合:你想要保護他的人間,他想要保護你的魔界。

總之,各種情緒過於充盈,充盈到滿溢而出,才以憤怒的形式表現出來,迫使他做出了那樣出格的事。

顏以方繼而憤而道:“你他媽有病啊?老是做這些奇奇怪怪的事,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留下來嗎?別做夢了,阻礙我留下來的最大障礙就是你這混蛋!”

那人渾身一顫,躺倒在地上,抱着牛角頭盔,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顏以方獰笑着,繼續道:“不好意思,雖然我是魔,但對魔界,我向來沒什麼歸屬感,甚至,那個狗屁魔界的災難就是我親手製造的,以為救了幾個魔族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那你可真是白費心機了。當年的我為了你毀了整個魔界,現在看來,我實在是太愚蠢了,你根本就不值得。”

雲清衡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整張臉煞白,像是整個世界觀都有些崩塌的跡象:“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他又顫顫巍巍的自地上半爬起來,抓住顏以方的衣角,“不行,以方,以方,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

顏以方嫌惡的甩開衣角:“別再做些多餘的事了,小環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來得正好,我現在就要離開了。”

拖得太久只會再度節外生枝,他要早下決定。

雲清衡驚恐的自地上彈起,猛地抱住顏以方的后腰:“對不起,以方,我做錯了事,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時候是鬼迷了心竅,現在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別走,求你別走,只要你不走,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話我這些天已經聽膩了。”說著,顏以方便又要抽身離開。

卻在這時,被雲清衡別住了身子,還未等他反抗,火熱的唇便貼了上來。

太燙了,超過了正常人類的溫度,過分灼熱的溫度一時貼得他有些發懵,登時便失去了掙脫了力氣。

他突然意識到,這好像是兩人重逢以來的第一次親吻。

溫熱的口水在兩人的唇齒間互換,雲清衡的氣息過分熱烈的傳到了他的鼻腔里,蒸騰得他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因為害怕顏以方逃跑,雲清衡牢牢的扣着他的後腦勺,那架勢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給吞下肚。

濃烈的感情伴隨着灼熱的吻逼着顏以方無比精確的感知到了。

他現在是真的喜歡你。

這個可怕的念頭一經出現,便震得顏以方猛地瞪大了眼睛,正好瞧見了雲清衡此時沉迷於這個深吻中,緊閉眼睛的陶醉模樣……明明一開始還不習慣又有些抗拒的人,這一會兒的功夫卻像是有些食髓知味了。

顏以方憤怒的情緒漸漸放緩了下來。

而當憤怒散去后,先前原本該有的正常的情緒便開始漸漸浮現了。

你明明不是憤怒,你明明只是過於感動和害怕。

感動於這人對你的好,害怕於這人的突然消失。

你無法承受的東西明明是這些,卻硬生生的被你轉換成了憤怒。

這不對勁,你得改。

可當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顏以方的腦海里便又冒出了另一種聲音:這很可怕,你得離開。

是的,這很可怕,你得離開。

你難道要將自己再度交出去一次嗎?這就意味着你又有可能被這人再度欺騙,傷害。

感情太過危險,你一直都知道的。

不行,不能這樣!不能回頭,這是陷阱,你知道的!

但,是真的很可口……

長長的一個吻結束了,黏噠噠的口水在兩人之間拉長,斷開,那人還在喘着粗氣,眼神也暈暈乎乎的,迷茫的望着顏以方,眼裏凈是不解,以及……被打斷的不滿。

顏以方推開他,偏過頭,喉頭髮哽:“這是最後一次了。”

雲清衡滿臉迷茫。

“最後一次了,以後別再這樣了——”他頓了頓,“我們之間,到此為止了。”

他得離開,必須離開,留下才是萬丈深淵。

雲清衡登時便慌了,再度沖將上去,緊緊抱住轉身的顏以方:“不行,你不能走,我不放你走,我為了讓你留下,做了這麼多事,你這人是鐵石心腸嗎?怎麼一點也看不見?”

說殺人就殺人的那個人才是真的鐵石心腸吧?

但顏以方已經不屑於跟他爭了,他現在很亂,一爭就容易露餡,可能會說出一些他不想說出來的話。

雲清衡拖住他,聲音里已經有了哭腔,還帶着一點兒鼻音:“別走啊以方,離了我,你還能去哪裏呢?你不是專門來找我的嗎?現在我也離不開你了,你為什麼要走呢?就一次,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現在已經很清楚了,我對小環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有對你,對你,我才會,才會想要吻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所以,別走啊以方——”

顏以方的心頭猛地顫動了一下。

他說他只想吻你……

不行,不能回頭,回頭就是萬劫不復。

可是,真的不能原諒嗎?這次你又沒死成,上次真的被他弄死過一次,最後不也釋然了嗎?

就如他所說的,你還能去哪兒呢?

他稍稍的偏了偏頭,身體卻是一直保持着向前的姿勢,那動搖的動作太小,恐怕只有顏以方自己才能知道。

回不回頭呢?

他不知道,也許想要回頭,也許那回頭的動力還不夠。

也許,他還在等,還在等最後一句,足以讓他心甘情願,萬劫不復的情話。

他不知道那句話應該是什麼,但是,他就是知道,還差一口氣,只差最後一口氣,這人如果能夠回應給他,他曾給過這人的,同等的愛,他就能夠留下。

他在等。

如果等不到,那就是他們之間沒有緣分。

身後的人還在不斷的重複着讓他不要離開的傻話。

這是他想要聽的話,但不是他最想要聽的話。

他終於咬了咬牙,猛地推開了這人。

很意外,比他想像的要輕上太多。

原本以為,推開的時候,這人起碼還會再挽留拉扯一下的。

但沒有。

那一瞬,有些失落,心裏有些空。

但隨即,那份失落便被驚恐填滿了。

他猛地轉頭,看到那人暈倒在了地上。

“至理!至理!”顏以方慌忙扶起癱倒在地上的那人,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

明明剛剛就應該知道的,那麼燙的體溫呢,可是他被那個灼熱的吻弄得昏了頭,全然忽略了這件事——這人昨夜還不知道淋了多久的秋雨。

霎時間,什麼離開不離開,情話不情話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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