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

求救

真的,再也不會回頭了。

細細想來,他同這人已經糾糾纏纏了十來年。

小時候,自己沒見過世面,被過分耀眼的這人和一點點溫情給迷住了,二十歲時,他被這人設下的陷阱一步步困住,傷得命都沒了,五年後,他總算討回了他的尊嚴,卻又被這人的死亡給擺了一道。

現如今,他已經不想再被困在這人的感情里了。

他要離開,他要解脫。

這不是一份多好的感情,解脫了才是對兩人都好的。

但他為什麼還不肯離開?

明明說好了要遠走,卻還是在那村子附近轉悠。

不不不,他只是在隱居,哪裏隱居不都是隱居?

他這樣想。

不是捨不得,他只是習慣了這村子的山山水水,等他適應一陣了,馬上就能踏上去別處的路了。

他這樣想。

但,卻不知道住了幾天了。

天天啃野草,食野味的,他自己都吃膩了。

他突然很想念小環家裏白面饃饃,格外的香。

當他的腦海里冒出來這樣的念頭的時候,他驚得止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行,不能這樣。

某一刻,他忽然頓悟了,堅定了決心。

在繞着那村子轉了小半月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只是靠步行,沒有靠飛着離開這裏,因為決心足夠堅定,所以,怎樣的行路方式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每一步,都是走的再也不會回頭的絕路。

儘管步履蹣跚,又走走停停的,但是速度倒也不慢。

沒走上幾天,他就已經離開那村子很遠很遠了。

他是在離開那裏第五天的時候遇到滿身狼藉的雲清衡的。

他專為尋顏以方而來。

看他那衣衫襤褸,渾身泥濘的樣子,應當是走了很遠的路才找過來的。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不得不說,心裏還是升起了一絲絲微末的雀躍的。

但很快,現實就給他澆了一盆冷水。

雲清衡跪倒在地,涕泗橫流的求他:“小環從山崖上跌下來受傷了,大夫都束手無措,我想了很久,可能只有你能救他了。”

心一涼,話也隨之冷冰冰的:“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救他?”

“你可是修仙士啊,救死扶傷不是你應該做的嗎?”

顏以方笑了:“抱歉啊,我只當過小半年的修仙士,在那之外的時間,我做的都是——魔。”

在他吐出最後一個字的一瞬,他的背後現出一雙魔才有的黑色魔息組成的翅膀,那巨大的翅膀幾乎要將雲清衡整個框起來。

他能看到雲清衡眼裏的現出的恐懼與絕望。

顏以方笑道:“你覺得,我一個魔,有什麼理由要去救你們凡人。”

那人的信念開始動搖了,他顫抖着,不安的晃動着腦袋,好半天,才從腦海里搜刮出來一句:“你……你當時沒有馬上離開村子,說明你對我們還是有感情的,是不是?小環畢竟收留了你一場,你不能這麼不近人情啊!”

顏以方笑笑:“我可是魔啊,為什麼要遵守你們人類的規矩?”

“難道你對小環就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為什麼要對他有感情?”顏以方覺得很好笑,“這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一個人會拿那小子當寶貝了”

他覺得好笑,也覺得憤懣不甘。

“可,可……”那人低着頭,琢磨了半天,也沒能再琢磨出來半句規勸顏以方這個魔的詞,眼神也隨之暗淡了。

顏以方覺得很舒爽。

看到他為難痛苦的樣子,竟會覺得這麼舒服。

活該,誰讓你喜歡上了別人,誰讓你要為了別人來求我的?想也不要想,我不會救人的。

忽然,雲清衡的眼睛亮了,他猛地抬頭,望向顏以方:“你先前說過的吧?你喜歡我的,就算是為了我,就當是為了我,我來求你,你也不能救他嗎?”

顏以方臉上的表情有一瞬的鬆動。

“哈哈哈哈——”顏以方忽的大笑起來,“你在說什麼胡話呢?你以為你現在在我的心底還有多少價值?我早說過了,我對你的感情,已經散了。”

忽的,一抹銀光晃到了顏以方的眼睛。

雲清衡掏出來一柄匕首,抵住他自己的脖子,定定的盯着顏以方,視死如歸道:“那好啊——反正你都不在乎了,就讓我跟小環一起死掉算了!反正小環要是真沒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閉上眼,刀尖已然扎進了脖頸。

刀尖又進了一寸,扎破了皮肉,鮮血自脖頸處緩緩落下。

扎到的似乎不是動脈,所以血流得並不凶。

顏以方眼神微弱的動了動。雲清衡視死如歸的盯着他,手中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停滯。

刀尖又進了一寸,這一下,合該要扎到命脈了!

“夠了!”顏以方飛身上前,一章打飛了雲清衡手中的匕首,他攥緊了拳頭:“我會救他,但是,從此以後,我跟你之間就兩清了,以後你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準再來找我,你以後……你以後若是恢復了記憶,也要記着我今天說的,跟我之間再無瓜葛,無怨無痕。”

那人似乎不明白顏以方後半句話的深意,只是連連點頭,甚至,朝着顏以方磕頭,含淚道:“謝謝你。”

.

小環從山崖上掉下來,傷到了五臟六腑,到現在還能有一口氣就已經是奇迹了。

顏以方其實並不擅長治傷,他又不是什麼大夫,不過,若要護住小環的最後一口氣,他還是能做到的。

他將真氣打入小環體內,讓小環體內的最後一口氣不至於流逝,又開始慢慢修補小環的內臟,這花了他很長很長的時間。

待到初步完成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有些虛脫了。

顏以方坐在床上調息,救人花了他太多的體力,他現在的身體經過魔界毒氣的肆虐后其實沒有以前那樣無所不能了。

還是他熟悉的那個柴房,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床上,連燈都沒有一盞的地方,彷彿整個人都融入進了那寂靜的黑暗裏。

外頭傳來扣扣的敲門聲。

顏以方沒搭理,繼續調息。

那聲音也便停了。

又過了好久,或許已經快要天亮了,顏以方這才長舒一口氣,自床上坐起,打算去找點食吃。

恰巧,自他從忘我的修行中緩過神來后,便聞到了飯香。

門又被敲了兩下。

他皺起眉頭,想了一會,還是出聲:“進來。”

雲清衡的脖子上纏着繃帶,傷勢應是無礙,眼下,他端着一些食物進來了,沒什麼好東西,也不過一碗稀粥幾個饅頭而已,大老遠的還聞到了粥的糊味,想來應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雲清衡親手做的。

顏以方內心有些抗拒,但還是接下來了,縱使糊味沖鼻,但他還是咽下去了。

他對食物一向沒多高的要求,能管飽就行,所以,他吃東西的樣子總是很香,香到足以給別人一種錯覺,繼而錯估了形勢。

見他三兩口便解決掉了那份早飯,雲清衡便躡手躡腳的湊到了顏以方的身邊坐下了。

雲清衡輕咳了一聲,而後道:“你先前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假的?我,我以前認識你嗎?”

顏以方仰頭灌下最後一口糊粥,擦了擦嘴,轉頭望向雲清衡:“自然是認識的,自然也是真的。”

在顏以方說完后一句話后,雲清衡的眼睛都亮了,但,顏以方又冷冷的道:“不過,從前是從前,你還指望你殺了我兩次后,我還能接着喜歡你嗎?”

兩次,不是假的,也並不單指先前懸崖那次和後來的匕首那次。

那人的眼神立馬暗淡了,臉上的神采都沒了,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

顏以方斜眼看了他一眼:“可以出去嗎?我想再休息會。”

那人猛的抬頭,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嘴邊,卻沒有說出口的資格。

看到這人這副窘迫的樣子,顏以方覺得很是爽快。

但,他似乎都要差點忘記了,這人是誰,是一次次絕境逢生,將他玩弄在鼓掌間的人,怎可能因這麼一點小窘境便會放棄?

不消片刻,那人的眼睛又亮了,他笑眯眯的仰頭望着顏以方:“你先前說你是為了找我而來這兒的,那你一定知道我的過去了?可以跟我聊聊嗎?我……我很想知道。”他在沒話找話,妄圖通過這樣的策略漸漸接近你。

顏以方心下一滯,嘴唇輕微的顫動,他盯着這個人澄澈純粹的雙眼,有一瞬的罪惡感浮上心頭。

過去,過去,你畢竟欠他的。

可,所有的虧欠,全都建立在這人曾愛過你的前提下,如今,他不愛你了,你也將你虧欠的東西都彌補回來了,還要有什麼罪惡感呢?還要有什麼虧欠感呢?

顏以方轉過頭,不再看這人的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他道:“既然已經忘記了,那就沒必要再去回想了,你自己想想看,以你平時的做派,覺得那會是一段多好的回憶嗎?”

雲清衡稍稍愣住了。

顏以方內心暗爽,他覺得自己真是成長了不少,已經從這人身上學着了先發制人。

“可是,既然不好,你為什麼還要回頭找我?”那人低下頭,手指絞着衣角,相當局促。

“我犯賤,我傻缺,腦殼壞了,行不行?非要我說這麼直白的嗎?”

雲清衡縮了一縮:“對……對不起,我先前也是沒辦法了才那樣逼你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小環去死啊。”

“嗯。”

“你,你能理解我的,對不對?你一定能明白,我不是故意那樣逼你的。對不對?我……我真的很感激你救了小環,真的,不管我們過去發生過什麼,也許真像你說的那樣,我過去也做過很多不好的事,也不是個什麼好人,但是,我想說,現在,我是真心的很感激你能救小環,真的。”

一字一句,絲毫不像是作假。

儘管這人平常最愛,也最擅長的,便是用一副虛情假意誆騙人心,但跟他相處這麼久,現在的顏以方已經很能看出他的真情或是假意了。

只是,現在,是真是假已經不甚重要了。

他知道他是真心在跟他道歉,也是真心在向他道謝,只是現在,他都不需要。

他才不需要這人為了旁人來跟他道歉同道謝。

他完全無法忍受,這人現在做這些事的動機,也全都是因為那個莫名其妙橫插到他們中間的辛小環。

想到這裏,他就覺得慪得慌。

顏以方緩緩合上眼睛,長吸了一口氣,然後,他睜開眼,看到了這人還保持着先前那副渴望傾訴的模樣,亮瑩瑩的眼睛讓人完全無法移開。

顏以方別過臉,轉身,推開門,對雲清衡擺出一個請的手勢,道:“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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