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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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庭開着車四處亂走,又是氣又是惱,一時思緒紛紛,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療一天的傷。一路上潔白的路燈高高瘦瘦地亮着,矜持着高貴着,發出冷漠的光,等着人仰望,就像是一個個小小的月亮。
高曉微打電話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怎樣,我好不容易才幫你找到這財貌雙全的上等簽,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想相親,讓你賺到了,驚喜吧!”
沈庭憤怒地說:“驚喜,跟你說完全是有驚無喜!”
高曉微聽她口氣不佳,便問追問到底。
沈庭一五一十地把發現掃把星竟然就是相親男,還有相親男那些比惡魔還惡魔的話原裝出口給高曉微,講完之後,沈庭的氣才終於消了下去。
高曉微聽完之後,深深感受到了語言的力量,難怪魯迅先生要棄醫從文,刀子哪比得語言的萬分之一尖銳。這掃把星也夠厲害,字字句句見血封喉。
沈庭放鬆了心情,才說:“老娘因為他,晚飯都沒吃,什麼鬼牛排那麼貴,心疼死我了。今天因為他我是散盡錢財啊。餓得我胃都疼了。”
沈庭本來想到附近的飯店吃點飯,但看起來好像要下雨的樣子,從這裏回到住處也要近一個小時,還是買個麵包算了,剛進便利店,萬千條銀絲就“嘩嘩”地從天而降,天地之間,琴瑟和諧。
沈庭拿了店裏面最後一把傘,一個男的濕淋淋地衝進來,問:“請問附近有汽車維修店嗎?”看來是汽車中途拋錨,營業員搖搖頭表示不知情。
沈庭正走向櫃枱過去結賬,幾乎被自己看到的情景震驚了。
神啊,我承認我說你眼盲耳聾是我不對,現在你也充分證明了我純屬造謠,但是某些巧合是不是應該適可而止啊。
沈仁傑又問:“那有沒有傘啊!”他的卡其色風衣現在可是全濕了,正往下滴着水。沈庭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看過最美的一件風衣,不,應該說是雨衣!
營業員小姐說:“這小姐手裏這把是最後一把了。”
沈庭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裏的傘:“你怎麼可能買到傘呢,這是天意,老天正準備用雷劈你呢!”
沈仁傑因為被雨淋了,嘴唇發白,最後終於沒說話。
沈庭拿着手裏的麵包一看,不由地叫起來:“喂,這個麵包過期了,你們怎麼還拿出來賣呢!”
營業員小姐拿起來看了下,果然如此,正要道歉。卻輪到沈仁傑發難了:“這是天意,過期的女人吃過期的麵包,很搭啊。”說完忍不住咳嗽了幾下。
營業員忍不住笑了起來,沈庭惱道:“你笑什麼?”
營業員急忙又道歉:“不好意思,你們兩個很好玩。”
“他是他,我是我,不要用‘你們’這個詞,這讓姐姐我很不舒服。”
她轉身正待出去,聽見背後的營業員關切地說:“先生,你好像有點感冒了,最好還是不要再淋雨了。”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頹靡的氣勢,蒼白的臉,確實。雖然知道他這種人病了都不說痛,痛極了都不會叫。可無奈她天生心軟,即使是這樣的傢伙,氣極時明明希望他遭報應,可是報應真來了,又覺得內疚,彷彿他的病是她的錯。她把傘放到桌上,對營業員說:“姐姐我這個月要節約開支,這傘不買了,麻煩退我錢。”
他看了看她留下的傘,蒼白地沉默着,沒有說句謝謝。她不期待他這種人的感激,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用手遮在頭上一會兒就跑遠了,近三十歲的女人還像十三歲一樣的天真。沈仁傑撐着別人的傘在馬路上走着,看見雨絲從無垠的夜空落下來,經過高樓有燈的窗的時候,銀光一閃,像是流星劃過。
還是不得不請人來幫忙,打電話給損友謝玄,謝玄第一句話就是:“你今天見到那個女人了?”
沈仁傑冷淡地說:“怎麼可能。”然後把自己的窘況告訴了他,讓他幫忙處理一下。
謝玄爽朗地笑了起來,性格完全和沈仁傑天差地別:“你也真會選拋錨地,跑那麼郊外去尋寶啊。還有,你怎麼能淋雨呢,想死啊?等我,我去找你。”
沈庭邊啃麵包邊開着她那無與倫比的□□車在大雨中殺出一條路,半路上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今天出來的時候,窗戶忘記關了。不得了,雨勢如此磅礴,現在屋裏肯定是一片狼藉。放在靠窗書桌上的書和稿子肯定都化了,回家打開門一看,屋裏積的雨水都快到腳踝處了,原來除了幾個窗戶沒關之外,屋頂有幾個漏雨的地方,上次就漏雨了,幸而當時周末她在家,於是用臉盆,碗、杯子等容器組成了一支樂隊,叫房東來修,結果遲遲沒來。天氣放晴,她也就好了傷疤忘了痛。原本租這裏就是貪它既獨立又方便,最重要的是便宜,所以就要忍受它的缺點。能怨誰呢?除了恨自己沒錢租不起大屋,怨自己投胎不謹慎!
她拎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到小沙發處坐下,整個人精疲力竭得幾乎散架,心裏開始泛酸:這個自小熟悉的城市何時開始讓人這樣狼狽這樣疲憊?而生活又是什麼時候讓人覺得只剩下無力和挫敗?還有還有,我用女人最寶貴的十年時間每日每日兜兜轉轉忙碌盲目,加班到晚上十二點第二天老闆一個電話早飯都不敢吃,可是那些年華那些努力那些付出卻彷彿憑空消失了,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抓住。到頭來我每個月還在為付不了信用卡而傷身,為看到別人甜蜜對笑的婚紗照而傷心。一無所有一事無成。她覺得眼淚快要落下來,她發現自己是如此的需要被安慰,可是形單影隻,沒有人在這裏,沒有。
她忍住要流下來的淚水,對自己說:“好了,哭什麼呢,沒勁。快樂起來,快樂起來。”
扔掉手上的鞋子,忘掉所有的事,她在不寬闊的房間裏面跳起踢踏舞,那是上大學時學的,那是她還年輕得近乎有點思想殘疾。記不起多久沒跳了,四年?五年?太忙碌了!太盲目了!她跳得那麼用力,濺起來的雨珠在空中銀光閃閃,像是遺落的珍珠。跳舞的她像是一朵自由的雲朵,像是一朵有力量的花。
沈庭樓下的用戶用掃把用力捅着房頂,叫嚷,尖銳的聲音刺痛她的心:“樓上的在幹嘛,吵死了,真是沒一天安寧日子過了!”她的房間在最頂樓,沒有樓上可以報復。她失去了力量,無力地跌坐在雨水裏,眼淚爭前恐后地往外流。
這個時候,有人推門進來:“怎麼了,連門也沒有關。”然後看到她渾身濕透地坐在水裏,慌忙跑過來:“沈庭,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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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放假了,五一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