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八)
殘破的浮空塔和半拉控制室平穩地朝着不知名的小島飛去。控制室內的晶石整齊地排列,時不時調整方位,極有規律地閃耀微光,好像還有人在控制着它們一樣。
這是溫莎在來的路上就設定好的路線,為了躲避攻擊,他臨時切開了控制室。這樣做純粹是無奈之舉,還好溫莎及時地準備好了備用方案。他的運氣不錯,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
當浮空島晃晃悠悠地降落在岸邊時,激起了一陣滔天巨浪。溫莎和萊昂內爾牽着手走向停靠在岸邊的浮空島,看着豎琴雇傭兵團的人從斷裂的控制室窗口處跳下來。
“你們做了什麼?”黑鴉促狹地打量過他倆一番,“是什麼都做過了嗎?”
浮空島在空中飛了大半天,現在已經過了中午。溫莎和萊昂內爾看上去剛剛洗漱過,兩個人的頭髮上還在濕淋淋地滴水。至於他們做了什麼洗漱過,黑鴉的想法可能有些多。
“想做什麼做什麼。”已經醒來的舞娘說,“想做多久做多久。”
溫莎的小臉騰地紅得像顆西紅柿。他對着靜謐招招手,示意靜謐到他這邊來。靜謐垂下眼,款款走到溫莎身邊,黑鴉這個促狹鬼寸步不離地跟着,湊到他們跟前看來看去:“真的可以嗎?我看你們好像都不能履行丈夫義務的樣子,上下的鬍子都沒……”
黑鴉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一腳踹中肚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萊昂內爾滿臉不悅地看着他,不是因為他這幅八卦促狹的樣子,反而是因為他說中了實情。
事實上,他們確實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不能做。萊昂內爾非常懊惱,好不容易和溫莎有一上午的獨處時間,他們竟然只是在洗澡、聊天和胡亂打鬧。而且他們的聊天內容,全部都是關於今天下午與明天的安排。
溫莎和萊昂內爾一起掉進溫泉時,萊昂內爾本以為還會發生一些什麼。結果一上午過去,別說親密互動了,連一點甜言蜜語都沒有。現在黑鴉這傢伙還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傷心事,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黑鴉給踹飛。
要不是溫莎拉住了他,他感發誓——他會這樣做。
“靜謐說,我們不應該為這些事情而苦惱。”溫莎轉頭望向萊昂內爾,拉住他的胳膊柔聲細語地說,“他說,黑鴉沒有壞心眼,就是嘴巴很壞。不然怎麼會叫——黑鴉呢?他就只說出難聽話,呱呱亂叫。”
“嗨,我懂手語的!”蹲在地上護住小腹的黑鴨艱難地開口,“靜謐沒有說什麼呱呱亂叫的話,那些是你加上去的!我……”
黑鴉的話還沒說完,溫莎立即上去補了一腳。“我們和靜謐過去談談,”不管在地上打滾的黑鴨,溫莎一手拉着萊昂內爾,一手拉着靜謐直接往森林裏面走,“我希望靜謐能夠在天黑之前,為我們解除魔法。”
靜謐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打手勢問:“你看上去很累,真的沒有問題嗎?”
溫莎用力點頭,誠懇地抓住靜謐的手,抬頭凝視着亡靈神木精靈的眼睛說:“如果你現在不為我解除魔法,我們才會面對最大的危機。這座島,離‘它’很近……”
“你是指的那個怪物嗎?”萊昂內爾抄着手,仔細思考了一番,“我當時也看見‘那個’,我不能確定‘它’是什麼。不過我認為‘小可愛’說得對。只要我們還可以承受,我們就應該快點解決這個問題。”
“受不住也要受。”溫莎堅定地說,“我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後果的準備。靜謐,請你施法為我們解除‘時光回溯’的魔法!”
靜謐低下頭,看着他們站立的地方。在他們的腳下,已經事先畫好了精密而又準確的符文法陣。很明顯,這是出自溫莎的手筆。
神木精靈低下頭,從隨身的包袱里掏出來一把符文魔法石。
“謝謝你,靜謐。”溫莎感激地接過,擺到需要強化的地方,“如果到時候真的出現了不可控制的意外,請你啟動它。”
靜謐雙手合十,又慢慢攤開。他的手心裏突然出現一滴水,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一滴水漸漸地變成了一捧。他伸出灰色貝殼般手,將這一汪水
“要我喝?”溫莎問。
靜謐微微頷首,示意他喝一口。
溫莎皺着眉頭,慢慢地湊過去。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喝。靜謐手中的水,綠得厲害,還散發出一股土腥味。強行壓下不適,溫莎用力地吞了一大口。
味道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又苦又帶有很重的油味。
靜謐又轉向萊昂內爾,將水捧到他嘴邊。萊昂內爾沒有絲毫猶豫,低頭喝了好幾口,把靜謐手心裏的水全部吮干。
“很好。”靜謐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耳邊響起。溫莎驚詫地抬頭,卻看見亡靈神木精靈還是原樣,根本沒有改變。他依舊沒有下巴,脖子上還有粗麻線縫合的痕迹。
“請坐到法陣中央。”靜謐沒有任何解釋,伸出手示意他們坐過去。
他們剛剛坐下,周圍立即泛起濃重的迷霧。而後,在他們身邊出現很多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身影。那些身影圍繞着他們緩慢走動,神木精靈的聲音,穿透萬年的時光,穿透重重的迷霧,穿透了歲月的長河,在他們身邊流淌。
如果歌唱一般的緩慢吟誦聲,繚繞在他們耳邊。
萊昂內爾背靠溫莎,側過身去抓他的手。“艾德里安,我知道現在問這種事情,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液,緊張地問,“我們會怎麼樣?我是說,如果,只是如果,魔法失敗……我們會遭遇什麼?”
“我不知道,或許會原地爆炸。”溫莎故作輕鬆地聳聳肩膀,“或許會產生‘大衰退’,讓周圍得魔法能量都向我們匯聚。就像是,一滴毒液滲入海洋……”
這個消息聽起來一點都不好,萊昂內爾趕緊捏了捏溫莎的手,示意他沒有必要再說下去。
“別擔心。”溫莎轉頭給了他一個微笑,“你向來都很幸運,不是嗎?我們會獲得命運女神的垂青,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她很眷顧你。”
“如果真的眷顧我,為什麼我會……”萊昂內爾說到一半,把剩下的那一半都吞咽了回去。他用力搖擺腦袋,看上去就好像要通過這個動作,把所有的苦惱都甩出去,“抱歉,艾德里安,我這時候不應該想這些。”
“我們還會有漫長的歲月,要共同度過。”溫莎反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我們還會有一名孩子,我已經想好了名字。”
“真的嗎?叫什麼?”提起來這個話題,萊昂內爾立即來了精神,“其實,我也為他想好了名字!”
“‘他’?”溫莎捏住萊昂內爾的手,挪着屁股轉過身和他面對面坐着,“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會是一名男孩兒?”
“我認為會是男孩。”萊昂內爾難為情地撓了撓腦袋,繼續說,“怎麼說,嗯……我覺得他會是一名十分漂亮的孩子,就像你。而且會很聰明,就像你。還有,特別的溫柔,順從,博學多識,就像你……”
“沒有像你的地方?”溫莎忍不住捂嘴輕笑,“難道他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像我一樣健康強壯就好了!”萊昂內爾說,“我們約定了,一起把諾亞撫養長大!”
“我也打算給他起名叫‘諾亞’,”溫莎故作驚訝地捂住嘴,“天吶,你會讀心術嗎?真是看不出來,你竟然還有這種天賦!我得鼓勵你一下不是嗎?我希望諾亞能夠和你一樣高大英俊,但是不要太英俊。”
“為什麼?”萊昂內爾不解地問。
“因為太過於英俊,會到處沾花惹草!”溫莎攤開雙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如果他才十幾歲,就帶着一名姑娘來告訴我——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我會氣得用掃帚把他揍出去。”
“早點解決終身大事不是很好嗎?”萊昂內爾說,“如果他真的喜歡誰,那麼就和誰去結婚好了。”
溫莎一聽,立即拿食指放在萊昂內爾嘴唇上。“噓,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強勢地湊過去,臉幾乎和萊昂內爾貼在一起,“諾亞還沒有出生,你就已經要慣壞他嗎?嗯?”
“我只是希望——他不能像我這樣寂寞。”萊昂內爾的神色黯淡下來,“如果我能夠早一些有你的陪伴,我就不會每天都在思念當中煎熬。艾德里安,對我來說,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溫莎低下頭,他的身體在義肉眼可見的程度變大。萊昂內爾親眼看見他從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模樣,漸漸變成他所熟悉的艾德里安。
圓圓的包子臉變瘦了,原本因為過大的眼睛而顯得有些擁擠的臉,也變得美麗而又協調。溫莎終於變成了那名青年的樣子,萊昂內爾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溫莎的變化軌跡,卻被從右手手心當中傳來的刺痛打斷。
溫莎雙手捂住萊昂內爾的手,低頭在那道傷痕上吻了吻。等他抬起頭時,萊昂內爾已經經歷了俊秀美麗的少年期,英俊挺拔的青年期,到了現在成熟穩重,更顯氣度非凡的中年樣子。
“頭髮,”溫莎嘆了口氣,將萊昂內爾額前的白髮撩到耳後,“又變回來了。”
已經擁有了滄桑感的男人,眼角的細紋都帶有難以言說的故事。那些是他們一起經歷過的,故去的事情。
“如果你不喜歡,我會去染髮。”萊昂內爾說,“雖說可能會有些麻煩,有些異味。”
“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萊昂內爾。”溫莎不在意地笑了笑,“別染髮了。我每次看見你的白髮,總有一種我們已經白頭到老的感覺。”
“即使我現在衣不蔽體,你也愛我嗎?”萊昂內爾捉住溫莎的手,虔誠地把它們捧在手心裏,“我的白髮,會讓你感覺幸福嗎?”
“是的,我很幸福。”溫莎開心地笑道,“萊昂內爾,我愛你。很愛,很愛。不管你今後的外貌如何改變,只有這一點不會改變。所以,請你不要再傷害我、背叛我。”
“我保證不會了,我的艾德里安。我也很愛,很愛你。”萊昂內爾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帶進自己懷裏,“你看,我們很幸運!失去了的東西都能夠再度得到手,現在也是——你又變回來了!我也是!那麼我現在,可以……咳咳……”他故作輕鬆地咳嗽了幾聲,四周環視過一圈裝作觀察周圍的情況,沒有把話說完。
那些影子已經漸漸褪卻,溫莎聽不見還有人在他們耳邊吟唱,那些飄忽不定的影子和悠揚遙遠的聲音都已經逝去,如同舊日的時光。無論好壞,他們終將離去。
籠罩四周的白霧漸漸退散,溫莎雙眼貓一樣地眯着,卻看不清楚周圍的環境。只有萊昂內爾的聲音還在他身邊飄蕩。
“艾德里安,你怎麼了?”萊昂內爾急切地抓住溫莎探過來的胳膊,緊張地看着他,在他眼前揮動手指,“你看不見了嗎?我在這裏!艾德里安,你的眼睛?怎麼?”
溫莎疑惑地歪斜腦袋,他眼前只有無邊的白霧。他伸出手,從聲音的來源方向去觸碰萊昂內爾,卻什麼都沒抓到。這讓他有些不耐煩,出口的話也不那麼好聽。“你在做什麼?”他問,“為什麼要把離開?”
“你的眼睛,變灰了……”萊昂內爾焦慮的聲調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謊,“你看不加了嗎?艾德里安?你……天吶,靜謐!快過來看看!”
溫莎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略帶迷茫地環視四周。
“我怎麼了?”他疑惑地問,伸手就是一通亂抓,“這些迷霧,還沒有散開對嗎?萊昂內爾!你在哪兒?”
溫莎從未想過,自己有一點會失去他良好的視力。他現在還可以依靠聲音來辨別方向,可是漸漸的,周圍的聲音也隱去。溫莎聽不見任何聲音,在他周圍的,只有一片安靜的白色霧靄。
“萊昂內爾!”他張嘴想要喊,可卻發不出來任何聲音,而身體的力氣也隨着他跌跌撞撞向前爬動的時候逝去。他猛地撲倒在地上,顧不上跌痛了的膝蓋,手下隨便抓着什麼東西向前攀爬。
在萊昂內爾和靜謐這邊看來,溫莎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來還是一名人類。他皮膚上的聖痕變得扭曲,已經沒有了之前那些精妙美麗的魔法紋路的樣子。
“他這是怎麼了?”萊昂內爾焦急地抓住靜謐的胳膊,將亡靈神木精靈脆弱的骨頭捏得嘎嘎作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靜謐搖搖頭,示意萊昂內爾放開。他略微思考片刻,打着手勢許久。“他在說什麼?”萊昂內爾轉頭望向太妃糖似的黏在靜謐身後的黑鴉,“‘小可愛’還有救嗎?”
“我認為沒救啦!”黑鴉口不擇言地說,卻在被萊昂內爾盯了一眼之後,趕緊老實地給他翻譯靜謐的意思,“靜謐說啦——‘長庚星’現在變成了怪物,就像你看見的那樣。繼續下去的話,等會可能還會爆炸,我們得離開魔法陣周圍。”
“那我怎麼沒有事?我不是好好的!為什麼艾德里安會這樣!”萊昂內爾忍不住揪住黑鴉的衣領咆哮,“你們要拿他怎麼辦?要丟下他不管,還是要把他給毀掉?”
“別,別衝動啊!”黑鴉沒想到,變成中年男人的萊昂內爾竟然有這麼大力氣,雖說他們身高差不多,可這名人類的力量卻超乎想像,“我想靜謐會有辦法的,靜謐說得對啊!我們不能在這樣的地方呆的太久,如果自己都無法拯救,如何去救別人。”
“他要怎麼才能變回來!”萊昂內爾咆哮着推搡黑鴉的身體,“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他變回來!”
靜謐搖搖頭,輕輕地拍了拍萊昂內爾的肩膀。他對着黑鴉做了一通手勢,他的意思通過那名黑森林精靈給傳達了出來。“靜謐說啦——你很幸運,可是長庚星不一樣。”黑鴉雙手推拒着萊昂內爾,不斷地進行戰術後仰,“每個人的命運,都大有不同,我們不能決定我們最後到底能夠獲得什麼結局,長庚星對此也早有準備。不然,他為什麼要畫這個魔法陣呢?”
萊昂內爾心情複雜地低頭看了一眼在地上顫動的那一團東西——它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團長着各種疙瘩、凹凸不平的麵粉。萊昂內爾的襯衣還掛在上面,卻沒有四肢從裏面伸出來。它還在向前蠕動爬行,好像一條毛毛蟲。隨着它的挪動,地面上留下了一串黏膩的痕迹。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萊昂內爾失望地放開黑鴉,“那麼你們走吧,我要呆在這裏。”
“靜謐說啦——這時候殉情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黑鴉說,“它正在經歷結蛋時期,如果等會爆炸之後,還可以保留神識,就還有救!”
黑鴉的話,準確地說,是靜謐的話,讓萊昂內爾又看到了希望。他雙眼放光地盯着靜謐,急切地問道:“真的還有救?”
靜謐點了點頭,伸出細瘦的胳膊指着向外的路。
萊昂內爾現在別無選擇,只能跟着靜謐還有黑鴉一起離開魔法陣的中央。
在他們剛剛步出魔法陣時,從後面傳來的聲響讓萊昂內爾忍不住轉頭去看。剛剛還在蠕動的那一團東西,真的變成了一顆不怎麼光滑的蛋狀物體。萊昂內爾的襯衣已經落在地上,上面佈滿了黏糊糊的不知名液體。
它的表皮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鼓起來一個個小小的包塊。就好像懷孕的女士肚子裏的小傢伙,在踢打媽媽的肚子一般。
他們三人剛剛走出魔法陣,就這顆蛋就產生出驚人的變化。它的外殼越來越硬,管不住的光柱從裏面迸射而出。魔法陣開始回應蛋殼產生的異變,聖潔的光芒從每一根線條內噴薄而出。它們不斷地向著那顆蛋殼聚攏,隨着靜謐的魔法手勢,如同有生命的蛇一般里裡外外地纏繞住那顆蛋。
不,與其說是蛇,還不如說是寫滿符文的布條。那顆蛋被裹住里三層外三層,可依舊還是有光芒從裏面透出來。
靜謐停下來,對着黑鴉打了個手勢。他的動作很快,轉頭又去操控魔法陣起來。
黑鴉點點頭,對着周圍的人大喊:“靜謐說啦——都趴下!他要控制不住了!”
來看熱鬧的豎琴雇傭兵團的人全部趴在地上,看着更多的光芒從蛋殼和布條的裂痕之間滲透出來。如此奇異景象,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耀目的光芒越來越盛,在一瞬間達到了最高點,產生齣劇烈的爆炸。以魔法陣為中心,整座島嶼,甚至是他們身後的海洋都在劇烈震動。
強烈的衝擊波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島上需要兩三人合抱的樹連根拔起。凡是沒有抓緊地面的人,都被吹得在地面上如同風滾草一般打滾。
只有靜謐沒事,他如同護在玻璃罩子裏面的燭火一般穩定。說是穩定還不夠,他站的筆直,衝擊波刮動他的長袍,也不影響他在施法的動作。
萊昂內爾內心不斷地念叨着溫莎的名字,他甚至想要爬過去,看看溫莎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是,強光已經奪走了直視那顆蛋的人的視力。他們在一片白光當中,什麼都看不見。
衝擊波吹起來數十碼高的巨浪,掀起巨浪的魔法陣,立即就遭到了海洋的報復。滔天巨浪衝著海島劈頭蓋臉地打過來,卻撞上了魔法護盾,摔得粉碎。
等強光過去之後,一切都歸於平靜。
萊昂內爾抬起頭,看着一片狼藉的周圍。那顆蛋不見了,魔法陣里落了很多樹木。它們剛剛狂風捲起來吹進海里,又被海水帶回岸上。
靜謐還站在原地,頭髮一絲不亂。豎琴雇傭兵團其他人則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那名惹人討厭的黑森林精靈可能一時半會都說不了話了。因為他正忙着吐掉自己嘴裏的草根與爛葉。
“他怎麼樣了?他在哪兒?”即使是看不懂靜謐的手勢,萊昂內爾還是湊了過去,“你把我的艾德里安怎麼樣了?你是湮滅了他?毀滅了他?轉移了他?還是殺了他?”
靜謐擺擺手,向著魔法陣中央指去。萊昂內爾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只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樹木。
“那裏什麼都沒有。”萊昂內爾說,不祥的預感讓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屍,屍體?!你是說,他的屍體在那兒?”
靜謐連連搖頭,示意萊昂內爾在看。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從亂糟糟的場地里,彈出來一顆怪異的動物腦袋。而後,是兩隻爪子,再接下來,是腿。
“那是——艾德里安?”萊昂內爾不確定地問,“看上去好像是什麼爬行類動物。”
那東西通體雪白,長着兔子的耳朵和臉龐,卻有着鱷魚般的身體和短短毛毛的尾巴。它四肢着地,一雙紅色眼睛警覺地盯着萊昂內爾與靜謐。
而後,它仰起腦袋尖哮,張大嘴嚎叫時,裏面六排鋒利的牙齒清晰可見。它看上去有些膽小,嘴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不斷地向後退。
靜謐點點頭,衝著黑鴉揮手示意他過來。黑鴉沒好氣地不斷“呸呸呸”,還是及時給萊昂內爾做了翻譯:“靜謐說啦——那就是‘長庚星’。我已經把危害減少到最低程度,可是它還是獸化了。”
“這是什麼?”萊昂內爾緊皺眉頭,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艾德里安竟然會變成這樣,“它會有危險嗎?它是否會給斯剛第王國造成危險?你們會攻擊它,殺了它嗎?”
“靜謐說啦——聖光野獸很危險。如果惹惱了它,它控制不住情緒,就會二次爆炸。那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可就難說了。”黑鴨雙手抱臂,“靜謐說啦——他已經儘力保持住他的哺乳動物特徵,不然變成一團光球,抓捕難度要大很多。但我們現在還不是沒有希望,要幫他解除這種狀況,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萊昂內爾問。
黑鴉看着靜謐,兩個人互相打了好半天手勢,黑鴉才轉頭對萊昂內爾說:“找個不怕死的人類,過去把人類的氣息度給他。或許這樣會讓它想起來一些事情,恢復一些神志。但是也可能被他把腦袋嚼碎。”
“我去!”萊昂內爾不假思索地飛快回答,“怎麼度?”
“用嘴啊!笨蛋!”這次不用靜謐指教,黑鴉直接跳了起來,“不要告訴我——你們沒有接過吻!就和接吻差不多!不過我如果是你,我會選擇等‘郎巴星’喬舒亞來解決。在這方面,他才是真正的行家裏手。不過我們的計劃就要延後嘞。”
就在他們談話的當口,溫莎變成的聖光野獸背上突然多出來六對翅膀。看上去,和溫莎早上站在半拉控制室內出現的翅膀幾乎沒什麼兩樣。美麗的光翼托起了它的身體,它衝著地上站着的那些人類瘋狂咆哮。它看上去很痛苦,用力地扭動脖頸,身軀漸漸地越來越龐大。
“送我過去!”萊昂內爾瞥了一眼溫莎,堅定地望向靜謐,“我去試試!”
“喂喂,可能你把腦袋伸過去的時候,它會咬掉你的頭!”黑鴉說,“你真的要去嗎?我看我們還是先進行捕獵比較穩妥!”
靜謐點點頭,雙手輕輕地在萊昂內爾的蝴蝶骨上拍了一下。黑鴉的話還沒有說完,萊昂內爾就飛了過去,正好撞上在天空中咆哮的聖光野獸。
受到撞擊的聖光野獸也受到了驚嚇,它的身體和被萊昂內爾擊落,向後倒去。萊昂內爾伸手攬住了它的身體,對着他呢喃“艾德里安,請你,清醒過來。”他說著,慢慢地把腦袋湊了過去,“我們還要度過很漫長的時光,還要去很多地方,還要有孩子。你不能在這裏,就這樣倒下。”
萊昂內爾說完,將嘴唇湊到聖光野獸暴露在外的尖牙上。他的懷抱當中,聖光野獸的身體慢慢地在縮小。他們旋轉着向下墜落,一起倒在了樹叢當中。
“我賭一枚二十分銀,”黑鴉對着豎琴雇傭兵團的人說,“他們會沒事的。”
從樹叢裏面傳來的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咀嚼東西的聲音。好像是有什麼飢餓的野獸,正在啃噬它得來不易的獵物。“我認為‘炸毛’要被‘小可愛’給吃掉了。”團長說,“我賭兩枚二十分銀。”
“團長說得對。”副團長說,“我賭一枚百分銀。”
“你還是這樣小氣!”團長說,“副團長賭一枚八分銀,來,記事官,記上,記上!”
這邊豎琴雇傭兵團的盤口開的火熱,那邊萊昂內爾正在用力壓制住在不斷掙扎扭動的溫莎。剛剛他們在空中親過一下之後,溫莎嘴裏那些尖牙已經消失不見。可是他依舊長着兔子耳朵,雖說臉龐看上去已經更加接近人類,可是他的嘴裏還是像野獸一樣咆哮不止。
他們身下的樹榦在激烈的搏鬥當中,不斷地被兩人壓折。聽上去好像是某種野獸正在啃噬骨頭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慄。
“艾德里安,艾德里安,看着我,我是你的丈夫!”萊昂內爾雙手摁住溫莎的肩膀,整個身體都壓在不斷掙扎的半獸形態的溫莎身上,“我的艾德里安,你還認得出我來嗎?你還記得‘諾亞’嗎?那是我們的孩子!”
溫莎依舊如同野獸般咆哮不止,萊昂內爾無奈地湊了過去,想要試試看再吻他一次。可是,他剛剛把嘴湊過去,就被溫莎一口叼住下唇,死死咬住。
萊昂內爾吃痛悶哼,卻沒有阻止溫莎的舉動。他溫柔地吻着溫莎,雙手不斷地撫弄溫莎頭頂上雪白的毛髮。
溫柔的安撫起到了些許作用,溫莎的掙扎停了下來。咬着萊昂內爾下唇的力道也鬆了不少。感受到他態度的鬆動,萊昂內爾把嘴從他的牙齒里抽出來。
溫莎那雙漂亮的淡紫色眼睛,又變了回來。他的嘴唇因為染了血,而變得色澤艷麗。
“太好了,艾德里安。”萊昂內爾感動地擦掉溫莎唇角的鮮血,“歡迎回來,艾德里安。我好想你。”
溫莎在原地愣了許久,好像被人抽空了思想一般。萊昂內爾抱緊他,一下下安撫地拍着他的後背。“都結束了,沒事了,艾德里安。”萊昂內爾在他的發頂上吻了吻,從那裏傳來的熟悉的,屬於溫莎的味道,十分令人安心,“我們都好好的呢,我的艾德里安。一切都已經都過去,不會再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你。”
他們就這樣抱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萊昂內爾感覺有什麼軟軟的東西在自己下巴上摩擦。他低頭看去,原來是溫莎在伸手擦掉他下巴上的血。
“是我,咬的嗎?”溫莎語帶抱歉地問,“你受傷了,疼嗎?”
萊昂內爾眼中和嘴角的笑意再也掩藏不住,他搖了搖頭,用力擦掉自己嘴唇上的血漬。“這點不算什麼傷,很快就好。”他抓起來溫莎的胳膊,把溫莎從地上扶起來,“已經快要傍晚了,艾德里安。我們看我們得改變計劃,按照計劃行事有點太趕。”
溫莎點點頭,乖順又帶有幾分難為情。“我果然還是太過於自負。”他嘆了口氣,略帶抱歉地站直身體,“抱歉,萊昂內爾。我過於高估自己。”
“沒有,你已經做得很好。”萊昂內爾扶着他,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外走去,“今天先好好地休息一下,你看上去很虛弱。”
從樹叢外面傳來一陣陣喧鬧聲,他們走出去一看,原來是豎琴雇傭兵團的人。他們以及架起來篝火,副團長正在做晚飯。其他人則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玩牌。
作為斥候的黑鴉十分敏銳,他是最快發現萊昂內爾和溫莎出來的人。
“他們出來了!”黑森林精靈猴子似地竄了起來,“團長,副團長,快給錢!記事官!記事官!快點!來算錢了!快來算賬!”黑鴉說著竄到副團長身邊,朝他伸出手,“八分銀,副團長,八分銀!”
“那是團長讓出的!”副團長不耐煩地推開他,“要錢啊,找團長要去!”
團長撓了撓腦袋,從腰帶裏面翻出幾枚銀幣丟給黑鴉。“賭博不是我擅長的東西。”他說,“我替副團長付款啦,別再去纏着他。”
“團長說得對!”副團場把嘴湊到勺邊,嘗了一口湯,“他就是又不會耍錢,每次打賭都輸。”
被晾在一邊的溫莎和萊昂內爾感覺十分尷尬,特別是萊昂內爾。“所以你們就拿我們在打賭?”他不確定地問,“你沒有更好的事情要做了嗎?”
“我們正在休整!這就是最好的事情!”黑鴉收了一圈錢,拿着鼓囊囊錢袋十分得意地湊到他們跟前,“嗨,看看你倆穿的什麼!”他衝著軍需官揮手,高聲叫道,“看看這裏兩個原始人呀!他們穿着樹葉呢!找點文明人的衣服給他們吧!”
溫莎這時候才發現兩人的衣物都早已不知所蹤。如果不是萊昂內爾在他們出來的時候,細心地給他弄了點樹葉遮擋,兩人現在可真的是……他難為情地低下頭,瞥了萊昂內爾一眼,悄悄地往萊昂內爾身後湊。
好在軍需官把衣服送來得很快,豎琴雇傭兵團的物資多數都還在放在浮空島裏面。要找到合適他們身材穿的衣服,卻有點困難。
溫莎穿着靜謐的法袍,大得好像是偷穿父母衣服的孩子。無奈之下,他只得擼起袖子,提着長袍下擺艱難步行。
海浪在他們身後翻湧,不斷地咕咚咕咚冒着泡。靜謐在豎琴雇傭兵團的休息營地附近,佈下了雙重防護法陣。溫莎還是很虛弱,懶懶散散地靠在萊昂內爾肩頭。暖烘烘的營火靠得他全身都沒有了力氣。
到了晚上,營地周圍的陰影當中,有不少黑影鬼鬼祟祟,悉悉索索。它們整夜地在營地周圍呢喃低語。它們爬行的聲音,惡魔般的低語,還有咀嚼牙齒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吃過晚餐之後,溫莎開始發起來高燒,靜謐說這是他魔力使用過度的原因。可能要躺上至少一周,才可以完全恢復。
豎琴雇傭兵團的人已經將浮空島上的房間打掃過,溫莎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又平靜。萊昂內爾整夜都守護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柔聲細語地和他講話。
溫莎面露虛弱的笑容,只是說:“別擔心,我明天就好。”
萊昂內爾捏住他鋪散在枕頭上的發尖,滿臉都是擔憂。“我們還是先聯繫提里安法師協會吧,艾德里安。”他小心地將溫莎額頭的亂髮撥開,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印下痕迹,“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不要再勉強你的身體。”
“我確實很累,”溫莎抓住萊昂內爾的袖子,就像他小時候迷路時抓住少年萊昂內爾的袖子那樣,“可我不能停下來。我剛剛做了個夢……”
“夢見什麼了?”萊昂內爾溫柔地撫摸着他的頭髮,輕輕地為他按摩頭皮,“希望是美妙的夢境。”
“我夢見了你,還有我,還有諾亞。”溫莎虛弱地笑了笑,氣若遊絲地說,“你坐在丹古堡的花園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諾亞像個小淘氣包,在花園裏摘花。他摘了一大捧金色的、銀色的花兒,放在你膝蓋上。你笑着把他抱起來,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那麼,”萊昂內爾柔聲問,“諾亞的另一名父親在哪兒?”
“我看着你們,朝着你們走過去。”溫莎說,“我把腦袋靠在你肩頭,你抱着我,另一手抱着諾言。我們一起坐在長椅上,海風送來海鷗的悲鳴聲,還有熟悉的咸腥味。諾亞說,聞到了晚餐的香味。我們就在花園裏用餐,一家人一起。”
“我會實現它的。”萊昂內爾柔聲說,“我們做個約定,將來一定實現。”
溫莎點點頭,沉沉地睡去。萊昂內爾在他身邊和衣而卧,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床鋪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