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五)
翡翠島上從未發生過如此騷亂,溫莎與萊昂內爾還未趕到鎮外,就聽見亂鬨哄的叫喊聲,在鎮子裏面回蕩。
他們抬頭望去,只看見綠龍停在鎮子上最高的建築物——聖光明教堂的尖頂上。小綠龍看上去是受了不輕的傷,它趴俯於房頂,兩隻翅膀耷拉在一邊,顯得奄奄一息。綠色的液體順着它翅膀上的傷口往下流淌,腐蝕了教堂純白的牆面。
“該死!”溫莎低聲咒罵了一句,跟着萊昂內爾飛快地跑向鎮子南面唯一的入口。雖說他倆剛剛還在鎮子被通緝,可是現在已經有了更加危險的東西出現,這裏的關卡空無一人。所有的衛兵都去對付那頭小綠龍去。
萊昂內爾身姿靈活地翻過攔路的柵欄,從另一面打開門,放溫莎過來。“我想我們還是來晚了一些,”他說,“我擔心鎮子裏的人,還有那個愚蠢的布魯諾伯爵……”
比起來布魯諾伯爵,溫莎更加擔心的是那些正在攻擊小綠龍的人們。那些衛兵當中,不少人身上已經有了綠色的液體——那頭綠龍的血液。他們現在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可溫莎知道。
龍血之痛,在現在幾乎沒有可以解決的法子。由於龍族種群的日漸稀少,能夠治癒龍血之痛的藥物和法術,幾乎沒有了存在的價值。不少藥方都已經失傳三百多年,而現在,這些失傳的藥方根本不在藥劑師們的考核範圍之內。
只要皮膚沾染上龍血,就會造成這種上古的疫病。提里安法師協會的藥劑師曾經非常自豪地聲稱他們攻克了這種疾病,可是溫莎知道——並不是疾病被攻克,而是會引發這種疾病的種群在大陸之上逐漸消失。
就算是在那個時代,龍血之痛也是絕症,更不要說是現在。這些人,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就算是他們終究捕獲了小綠龍,鎖付出的代價也會前所未有的高昂。
溫莎咬緊嘴唇,心情複雜地看了萊昂內爾一眼。“你能夠……”他猶猶豫豫地說,“為我做點什麼嗎?”
“當然。”萊昂內爾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想我為你做點什麼呢?”他瞥了一眼在高坡上教堂頂端咆哮的綠龍,“是要我屠龍嗎?艾德里安?”
“不,我不會強你所難。”溫莎伸出手,把圓潤的手指頭遞到萊昂內爾面前,“請你割破我的手指。用奎因多爾割。”
他的要求讓萊昂內爾愣了一下,隨後,萊昂內爾皺緊了眉頭,滿臉都是不情願。“艾德里安,我認為你這就是在強我所難。”他說,“我已經不想再傷害你了,若是你還是在為我以前對你所做的一切感到生氣,那麼我道歉可以嗎?我現在……”
“快點割破!”溫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讓我為你灌注能量,這樣你就可以再使用一次奎因多爾和聖光之力!我現在沒有時間給你解釋那麼多,按照我說的做!”
娃娃臉兇巴巴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怕不起來,萊昂內爾癟着嘴,捏了捏溫莎的面頰。“我只是不想傷害你而已!”他雙手捏住溫莎的臉頰,把那肉呼呼的臉蛋拉扯得變形,“艾德里安,不過我大概明白你想要做什麼。忍着點。”
奎因多爾的鋼鐵接觸到溫莎手指時,溫莎用眼角的餘光看見豎琴雇傭兵團的人從陰影角落裏走了出來。他們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要正面突擊的跡象。
在溫莎看見看見豎琴雇傭兵團的人時,靜謐也看見了溫莎。這名已經成為亡靈的神木精靈法師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垂下頭,和他們的人一起鑽入城市的蜿蜒的巷道之中。他們順着這些蜘蛛絲般稠密的道路,一路向上攀爬。
看來,這群人的目的正是那頭值錢的小綠龍。
溫莎心下有些着急,不由得抓緊拳頭,用力捏住劍鋒。奎因多爾的鋒刃不僅劃破了溫莎的手指,也劃破了溫莎的手心。萊昂內爾滿臉驚訝地抬頭,心疼地喊着:“艾德里安,你不是說只割破手指嗎?”
殷紅聖痕在溫莎白皙的肌膚上流動,他看着這些帶有強大聖光之力的痕迹,從自己的皮膚上,順着血液覆蓋上奎因多爾。
聖劍再一次迸發出令人耀目的白光,就像是萊昂內爾第一次拿着這把劍所發生的情景一樣。
“它還認識你呢。”溫莎苦笑着說,“萊昂內爾,我沒有力氣了。”
話音未落,溫莎就向後倒去。如果不是萊昂內爾及時伸手抓住他的身體,他肯定會受傷。年輕英俊的少年,一手握住閃閃發光的聖劍,一手扶住自己的情人,緩緩地將他軟倒的身體平放在地。
“我要休息一會兒,”溫莎半闔雙眸,凝視背光的萊昂內爾。這一刻,他感覺萊昂內爾十分美麗且強大。萊昂內爾比自己在過去之靈給他展示的景象裏面,看過的所有的萊昂內爾,都要光芒萬丈,“去吧,我的聖騎士。”
“你真的沒問題嗎?艾德里安?”萊昂內爾關切之情絲毫沒有虛假,這一刻他是真的很擔心溫莎,“我想你最好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躺在路中間不太安全。”
溫莎沒有反對萊昂內爾的提議,他儘力咬牙站起來,被萊昂內爾扶到鎮子城牆旁邊坐下。“我只是有些施法過度,”他故作輕鬆地說道,“不要殺掉那條龍,我們還要靠它,找到海龍因帕斯的藏匿地點。我敢肯定,水下有什麼東西。”
“要我去攔住他們?”萊昂內爾扭頭瞥了一眼正在屠龍的人群,那些人類正在群情激憤,對着還未成年的小綠龍用各種武器進行打擊。他們每個人都在妄想要創造屬於自己的傳說,妄想能夠在這場毫無意義的屠殺當中,獲得無盡的榮華富貴。
“告訴他們,這頭龍不能殺!”溫莎吃力地拽住萊昂內爾的胳膊,“他們不能殺死它!對了,沾了龍血的人,會得病。‘龍血之痛’,會讓他們受盡折磨而死。讓他們停下,不要再繼續下去!阻止豎琴雇傭兵團,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萊昂內爾點點頭,重重地在溫莎的額頭上印下一記。“艾德里安,我馬上就會回來。”他把奎因多爾從左手換到右手,“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在這裏別亂動。”
溫莎用力點頭,乖巧地縮成一團,爪子搭在膝蓋上,又小兔子似的把腦袋放在爪子上。萊昂內爾依依不捨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沖向還在小綠龍們戰鬥的人群。那些傢伙們甚至在布魯諾伯爵的授命之下,開始用起來投石塊的車輛了!
望着萊昂內爾的背影,溫莎長長地吸入好多口氣,才勉強自己不昏過去。他伸出雙手,觀察自己已經沒有血色的手心。剛剛他握住奎因多爾劍刃的時候,能夠感覺他的能量在瘋狂地流逝。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
溫莎從未如此虛弱過,好像靈魂也跟着被掏空了一樣。他撩開襯衣袖子,果然看見鑲嵌在大臂上的海姆多爾寶石,已經失去了色澤。
看來他必須要在今後的“聖光之力”補完目錄上記上一筆——聖光之力是一種雙向流動的魔法能量,他並不受其他魔法能量規則的影響。我懷疑,這種如此純粹的能量,應該來源於“宇宙之心”的核心部位。由此它能夠強大而且純粹,在容器當中流動也更為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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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島上從未有過如此熱鬧非凡的景象,每一棟房子裏的人,都伸長脖子,把腦袋從窗戶中探出來,觀看在教堂尖頂附近的戰鬥。所有人都等着見證歷史,見證翡翠島上的英雄們是如何屠殺掉一條龍的!
這樣的表演可不多見,那些冒險者小隊,那些亡命徒,還有那些雇傭兵,每一個都是錚錚硬漢。在綠龍的爍金龍焰之下,已經有不少亡魂。可是,那又如何呢?不過是給這頭畜生的罪孽上再加上一筆,讓它血債血償罷了!
而且,那頭怪物已經是強弩之末。從黑森林來的弓箭手,射穿了它的皮翼,噁心的綠色鮮血流淌得滿地都是。它噴出來的火焰,一次比一次更小。這次乾脆只有咳嗽幾聲,噴出幾口臟血而已,那火焰,可是一點都噴不出來了。
這種情況無疑是振奮了加入屠龍部隊的人們,他們高喊着:“那怪物已經不行啦!”
“宰了它!”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割下他的腦袋!”
在一片亂七八糟的怒吼當中,萊昂內爾輕巧地跳到綠龍已經烤焦了的土地上。“你們不能再前進了!”他厲聲高喊道,手中的聖劍閃閃發光,“以聖光的名義,所有人,都退下!”
可是,殺紅了眼的屠夫們怎麼肯輕易答應。身材魁梧的半巨人怒吼一聲,仗着自己比面前這名冒失鬼要高上一倍的身高,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戰吼,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過去!
半巨人拿着一柄單刃斧,光是的鋒刃部分,就足以令人膽寒。萊昂內爾不比在這柄斧頭要高上多少,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被劈成兩半的時候,他輕而易舉地接住了半巨人的劈砍。
斧頭破空的尖哮生戛然而止,代替的是兵器相撞的聲音。一般情況下,萊昂內爾不會直接接下這種攻擊,這種辦法很愚蠢,不僅會對兵器造成例如卷刃和破碎之類的損害,也會對持有兵器的人的關節和手造成傷害。
可是,從奎因多爾中冒出來的那些白色能量,催促他直接迎上去。萊昂內爾來不及多想,如同以前一樣,順從了聖光的意志。以他以往的經驗,這名半巨人不余遺力的攻擊,肯定會震得他手肘發麻,可是這次,替他接住攻擊的不是奎因多,而是聖光。
兇狠的劈砍,變得如同羽毛一般輕盈。
萊昂內爾扭攪肩膀,利用手腕的力量將半巨人的武器繳落在地。奎因多爾的劍鋒劃開了半巨人手腕,斧頭噹啷一聲掉落在地。萊昂內爾的動作快得讓站得遠一些的人幾乎都看不甚清楚,他剛剛繳了半巨人的械,反手就是一劍,戳中半巨人的膝蓋。
塵土飛揚而起,包裹住半巨人跪倒的身體。萊昂內爾把武器放在他脖子旁邊,冷冷地掃視過現場一圈:“誰願意做倒在奎因多爾劍下的下一個人?”
他看上去莊嚴而又可怖,好像遠古神話傳說當中,力破千軍,一劍能擋百萬兵的戰神一般,降臨在塵世之間。雖說他還是一副少年模樣,身體只有一條破毯子裹着,鞋子都沒有。但這一切並不妨礙他的威嚴。
那些還在衝鋒的人,瞬間愣在原地。每個人都猶疑不前。
教堂尖頂上那名怪物就已經足夠難以對付,再加上這個從天而降的怪物。如果再前去,只能是白白送命。
“聖光啊!看看那是什麼?!”聖光明教的牧師們高聲喊道,“奎因多爾啊!是奎因多爾啊!聖劍又一次發光了,這是聖光的意志嗎?”
萊昂內爾一腳踹開在他面前齜牙咧嘴不服氣的半巨人,操着閃閃發光的聖劍挽了一個劍花。“你們不能殺這條龍。”他不緊不慢地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從背後悄悄摸摸靠近他的豎琴雇傭兵團,“只有它知道——海龍因帕斯最近為何頻繁作亂。”
“可是這怪物殺了我們這麼多兄弟!”一口黃牙還帶着刀疤的流明吼道,“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
“對,不能就這樣算了!”
“宰了它!”
“為了斯剛第王國宰了它!”
“扒了它的皮,把它的頭掛到凱拉爾城的城牆上去!”
面對這群吵吵嚷嚷個不停的傢伙,萊昂內爾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它只是想要回家,你們就它射箭、攻擊,和攔路的強盜有什麼區別?在你回家的路上,有人想要你們的命的時候,你們會束手就擒,毫不反抗嗎?”
萊昂內爾的話嗆得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時間,場面變得無比尷尬。布魯諾伯爵大人適時跑了出來,他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掉從臉上流下來的熱汗吼道:“這個叫‘炸毛’的傢伙是一名小偷!他偷了金獅公爵大人的劍,還跑來這裏胡說八道。”
情況發生了反轉,牧師們遺憾地低下頭,嘴裏念着:“聖光啊,在他回歸你的懷抱之後,請饒恕這名年輕人的罪過吧!”
雇傭兵和流民還有冒險者們則不滿地衝著萊昂內爾揮動拳頭。布魯諾伯爵大人也適時出來煽風點火:“誰割下他的頭,翡翠島,就歸誰啦!”
“宰了他——!”
“宰了那頭野獸和這名小偷——!”
“宰了他們——!”
小綠龍虛弱得說不出來話,可它還是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把帶着血漿的火焰噴了一口出去。那口火焰擊中沖在最前面的流氓,他們渾身立即騰起熊熊烈焰,在尖叫掙扎幾聲之後,枯枝一般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那些人沒有想到,小綠龍竟然還可以噴火。雖說它現在已經進氣多,出氣少,可指不定什麼時候,它又狂噴一口呢?
“我們人多,別怕他們!”混在隊伍中間的流民一邊往後退,一邊高聲慫恿,“他又不能一劍同時擊倒十個敵人!上啊!宰了他啊!”
他後退的時候,不小心撞到後面衝上來的牛頭人身上。滿臉怒容的半巨人啐了他一口,把他像扔一袋垃圾似地丟到一邊。
萊昂內爾已經和沖在最前面的人短兵相接,他身上沒有穿盔甲,在那些人眼裏看來,他簡直全身上下都是破綻。可真的打起來,萊昂內爾的劍每次都可以進行精準有效的防禦,他們哪怕是一根毫毛都無法傷害到他。
將那名流民被丟出去之後,牛頭人低下頭,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公牛般在隊伍里橫衝直撞。凡是被他撞到的,無一不飛出去好幾碼遠。他當然不是好心要幫助萊昂內爾,而是衝著萊昂內爾而來!
萊昂內爾正在和三名敵人纏鬥,他踹飛了拿着鎚子的小矮妖,挫傷了半獸人戰士拿刀的手腕,架開了黑森林精靈的的彎刀,卻沒能抵擋得住牛頭人的攻擊。
事實上,他原本可以閃開。只是被那名白髮的黑森林精靈給陰了。這傢伙臉上掛滿狡黠的笑容,嘲弄地說:“哈啊——!你上當了——!”雙刀被架開后,他竟然輕盈靈活地踩着萊昂內爾的肩膀,攀上對方的身體用力一蹬,輕易地就將萊昂內爾弄得失去了平衡。
萊昂內爾向前趔趄幾步,還沒有站穩,就被隨後而來的牛頭人給撞飛了十幾碼遠。小綠龍見狀發出一聲凄慘的哀嚎,卻沒有辦法阻止萊昂內爾在龍血當中滾了一圈。
為了保命,萊昂內爾只得以聖劍奎因多爾的損傷為代價,把劍身狠插到了焦土之中。奎因多爾的鋒刃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裂痕,下面還未凝固的紅色熔岩,好似大地的瘡口在滲出色彩濃烈的鮮血。
還未等萊昂內爾完全穩住身形,黑森林精靈立即搭滿弓箭,黑羽箭破空而出,直直向著萊昂內爾飛來!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箭矢撞上了魔法護盾!在一陣滋滋作響的怪聲之後,那隻箭矢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活生生地消失在眾人面前!
“你們要攻擊‘炸毛’,問過豎琴雇傭兵團的意見了嗎?”黑鴉咧開嘴,滿臉笑容地扶起在龍血里滾過一圈的萊昂內爾,“他可是我們的兄弟!”
靜謐收回手,魔法護盾在萊昂內爾眼前消失。亡靈神木精靈法師微微頷首,對着對面的人們住了一個挑釁的手勢,示意他們還有什麼花招,都可以使出來。
豎琴雇傭兵團的團長把大刀扛在肩膀上,站在萊昂內爾身邊,對着對面的人厲聲高喊:“黑暗冒險小隊的人聽着!‘炸毛’是豎琴雇傭兵團的兄弟!對付他,就是對付我們!現在回去,我們之間的協議還有效!”
副團長雙手持刀,站在團長身邊高喊:“團長說得對!”
團長白了他一眼,又喊:“我們來這裏,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辦!如果你們加入我們,酬勞可以有你們一份!”
副團長又喊:“團長說得對!”
黑森林精靈歪着腦袋,衝著豎琴雇傭兵團的人喊道:“上次的事情還沒完,你以為我會就這樣相信你們嗎?你們又在找不靠譜的僱主了,到時候別又一個銅子兒都拿不到,全團人都跟着喝西北風去!”
“我們的僱主——當然不是你們身邊按個腦滿腸肥的死胖子,”團長說,“他已經事先支付了足夠多的定金。斯拉朵,你來算你一份!那個小矮妖盜賊沒有!上次他偷了靜謐的下巴,這筆賬還沒算呢!”
副團長扯着嗓子高喊:“團長說得對!”
小矮妖不滿地尖着嗓子喊:“豎琴雇傭兵團的副團長是個應聲蟲!”
副團長:“團長說得對!”
他很快就得到了團長的親切肯定——腦袋後面挨了一巴掌。“咳咳,別管這些了!”團長臉上有些掛不住,他頓了頓,朝着黑森林精靈伸出手,“你們隊伍里總得有個管事的吧!斯拉多,你加入不加入?”
布魯諾伯爵一看豎琴雇傭兵團竟然造了反,當時就氣不打一處來。現在聽着他們竟然還要從自己這邊拉人,更是氣得臉紅脖子粗:“我要上報格瑞斯女王陛下,你們在斯剛第王國將不再受歡迎!你們會……會成為通緝犯!沒錯,通緝犯!你們的許可證,將成為一張廢紙,我會很高興親自燒掉它的!”
黑鴉不為所動地笑了笑。“哦,那還真是可怕。”他搖晃腦袋的同時,也伸出一根手指搖晃個不停,“真是可惜,伯爵大人。我不認為格瑞斯女王陛下,對一個小小的雇傭兵團,會對比她手下的伯爵私自出賣她家族的土地,來得更感興趣。”
布魯諾伯爵大人當時就氣得臉紅脖子粗,把所謂的貴族風度,完全地拋棄在了腦後。他指着這群叛逆的反骨者大喊大叫:“這裏每一個叛賊,都有四枚金納爾的賞金!”他瘋狂地用手帕擦汗,下巴上的肥肉抖個不停,“抓住那個領頭的!十枚金納爾!”
站在布魯諾伯爵大人這邊人已經群情振奮,他們嗷嗷叫着往前衝鋒的同時,布魯諾伯爵大人再次加碼:“抓住那個偷聖劍的小偷!死活不論!賞金一百枚金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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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抬頭望向山坡,那邊的一片喊殺聲,讓他感覺情況有些不妙。他在這裏已經坐得太久,必須要做點什麼,才能讓自己安心下來。
低頭看了一眼原本屬於萊昂內爾的襯衣,溫莎撩起下擺,放進嘴裏撕下一片布料。“抱歉,萊昂內爾。”將受傷的手簡單地包紮好,溫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帶有魔法的味道,腐爛的味道,龍焰的味道,鮮血的味道,以及他幻想當中萊昂內爾的味道——當然這個味道,不是他聞到的。
“下次賠你一件襯衣,”溫莎盯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語地說,“或者你讓我穿什麼,我都會穿的。當然,只是在這一會兒有效。”
剛剛說完,溫莎就集中精神盯着山頂,好像要把那裏看出一個洞來。在那裏,有個人影蹲在小綠龍身邊,溫莎能夠感覺得到,魔法得能量在他們周圍纏繞。
溫莎張開雙臂,將魔法能量引流到兩側。強而有序的魔法能量在他身邊匯聚成型,它們在他身邊如同海草一般飄蕩,而溫莎將會是抓住海草的人。
利用魔法能量的彈性和關心,他將自己彈射到山頂上的教堂尖頂處。在那裏,靜謐正蹲在已經無法變身的小綠龍身邊。
溫莎飛快地給他打着手勢:“感謝你把你的能量借給我。”
靜謐擺擺手,示意溫莎幫忙。
“我們要怎麼做?”溫莎不認為自己可以幫小綠龍變成人類,或者幫他治傷。靜謐是亡靈生物,不畏懼龍血之痛,因為他早已沒有生病,也不會有疾病和痛覺。
而溫莎不一樣,他一點都不想要感染龍血之痛,把他活活痛死。
似乎察覺到溫莎的猶豫,靜謐從一片綠色血液當中抬起手,飛快地打着手勢告訴溫莎:“你不要觸碰,用龍血畫出符文法陣,我畫另一半。我們把它變小,這樣我就可以把它做成戒指,讓它纏繞在我的手指上。”
不得不說,這是現在他們能夠做到的最好辦法。溫莎給靜謐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好主意”,立即拿着靜謐遞給他的樹枝,在房頂上冒着石頭和飛來的箭矢工作起來。
如果不是靜謐已經做好了魔法護盾,那麼溫莎現在非得變成活靶子不成。
在教堂下面,豎琴雇傭兵團已經和布魯諾伯爵的人——包括鎮子裏的衛兵、冒險者和流民們——纏鬥成一團。就算是這樣,萊昂內爾還是分了心,看見用魔法跳躍跳到大教堂頂上的溫莎。
發現溫莎到來的,不止是萊昂內爾一人。黑暗冒險小隊的那名黑森林精靈——豎琴雇傭兵團的團長管他叫斯拉多——正在順着教堂的牆壁攀爬,動作迅速靈活得好像只壁虎。
“聖光詛咒你!”萊昂內爾低低地咒了一句,立即丟下這邊亂做一團的戰況,從教堂的另一邊牆壁往上爬。
這並不容易做到,牆壁上有不少龍血,濕潤滑膩。而且,只要手觸碰到龍血,就會感覺好像是火燒起來一樣。萊昂內爾強忍着痛楚,一步步向上攀爬。他心急如焚,還沒有手套和鞋子,腳上很快就被龍血燙傷。
可是,他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名黑森林精靈,正在衝著他的艾德里安過去!他必須得保護他的艾德里安,保護他好不容易才唾手可得的幸福,保護他好不容易才和艾德里安建立的家庭。
這個念頭催促着他一往無前,讓他的身體湧現出勇氣和力量。聖光之力也在庇佑他,讓他被燒傷的身體得以快速癒合。
依靠堅強的意志,和對溫莎的執念,萊昂內爾在黑森林精靈斯拉多爬上教堂尖頂后不過兩秒時間,也爬了上去。
斯拉朵看見萊昂內爾,臉上的表情敬佩大於吃驚。“如果有可能,這不希望和你這樣的凡人為敵。”他微微彎腰鞠躬,抽出腰側的兩柄柳葉兒似的彎刀,“我也不會是輕視對手的人,請你用盡全力,而後……去死吧——!”
黑森林精靈旋轉身體,好似一陣旋風。他的彎刀裹挾破開的空氣,直直向著橫掃而來。靜謐的魔法盾,在有符文法術加持的彎刀之下,產生了不可逆的裂痕。
萊昂內爾機警地后跳躲開攻擊,單手掛在教堂的牆沿。斯拉朵沒有要追擊他的意思,轉而走向真正的目標,還在畫符文法陣的溫莎與靜謐。
溫莎拿着樹枝不敢放開,他若是現在放手,就會失去機會。未完成的符文法陣,會將順着龍血將小綠龍給燒死。死於它自己的血液,自己的龍焰。而在靜謐那邊,情況也是一樣。由於他們使用的方法的特殊性,這個符文法陣的魔法效力是帶有實時性的。
只要他們一鬆手,法陣就會立即奏效。
現在要放手,不僅是兩名在繪製法陣的法師危險,小綠龍危險,恐怕是整個翡翠島都會有危險。海水無法澆滅的爍金龍焰,還會順着海面一路燒到丹古堡,燒到凱拉爾城,甚至燒遍整個斯剛第王國。
新月王國,就是毀於一場大火。
斯剛第王國,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溫莎沒有放手,他信任萊昂內爾。他不相信萊昂內爾就會這樣輕易被打到,他也不相信,萊昂內爾就會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他。
靜謐也沒有停手,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溫莎一眼,那眼神就像是說話一樣明明白白——我相信你們。
所以,當斯拉朵雙手挽着劍花,朝他們一步步靠近時,溫莎還是專註於自己的工作,一刻都不曾停下。
“看來你們已經做好了準備,”斯拉朵歪斜腦袋,笑容不善,“靜謐,上次的事情,我還沒有向你道歉。現在,請接收來自於我的真誠歉意。”
靜謐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根本沒有理會可能將要用彎刀將自己劈成幾塊的斯拉朵。溫莎不太明白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他只是覺得目前情況有些不太妙。
如果可能的話,溫莎現在想要快點離開這裏。他一點都不想摻和到豎琴雇傭兵團和黑暗冒險者小隊的破事裏面。可惜的是——他現在跑不掉。
溫莎眼角的餘光發現從牆壁後面翻上來一個人——是萊昂內爾。他輕盈靈活地從牆壁下面反轉了兩百七十度,僅靠一隻胳膊的力量,就翻身上房頂。
萊昂內爾將聖劍操在背後,壓低身體如同捕獵的獅子般慢慢靠近獵物。溫莎怕斯拉朵發現萊昂內爾,不敢抬頭去看,他只能假裝還在把心思專註於目前的工作上面。
以前溫莎沒有接觸過斯拉朵,他不僅低估了黑森林精靈們的敏銳第六感,也低估了斯拉朵的身手。
斯拉朵的第一目標是靜謐,但他也沒有將溫莎置之不理。他甩動手腕,將右手彎刀朝着溫莎投擲去,旋轉的鋒刃離溫莎不過幾吋之遙,刀風甚至割破了他的小腿。若不是萊昂內爾及時擋下這一刀,溫莎肯定自己會失去他的左腿。
“哦,就一名人類說,接得很好。”斯拉朵假意稱讚微笑,他的彎刀如同有生命一般,再度回到他的手中。“你保住了他的腿。”
“是嗎?說實話,我還挺喜歡他的腿。”萊昂內爾不客氣地冷冷回敬道,“暫時還沒有把他的腿讓給別人的打算。你最好是放棄這個想法。”
斯拉朵嘲諷冷笑,旋轉身體扔出去幾枚旋轉的短刀。他的速度快得溫莎幾乎看不清楚,溫莎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從哪裏,變出來這些短刀的。
有着聖光之力加持的萊昂內爾和溫莎不一樣,他看得十分真切——這名黑森林精靈的彎刀,竟然能夠分化成好幾把!
萊昂內爾以前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敵人,不管是他使用的格鬥技術,還是刀法劍術,甚至是他的身法,也前所未見。
他並不經常和這些異族冒險者打交道,在萊昂內爾看來,這些危險分子本不應該存在於光輝大陸之上,更遑論是和他進行任何正面戰爭了。
過去的戰鬥經驗幾乎派不上多少用途,萊昂內爾依據本能來和敵人戰鬥。他集中精神,凝視衝著溫莎飛來的短刀,將每一柄刀刃都精準無比地挑開。在房頂下面戰鬥的人看來,只能看見萊昂內爾眼前火花四濺,並無法看清楚他在擋住什麼武器。
一陣金屬交鳴聲之後,這些如同具有生命力的短刀再次回到斯拉朵手裏,匯聚成一柄新的彎刀。斯拉朵壓低身體,用盡全身的力量,進行猛烈的攻擊。
猛烈的衝擊之下,房頂的磚瓦開始撲簌簌掉落。房頂裂成兩半,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坍塌。原本站在房頂的溫莎,感覺重心有些不穩,身體歪歪斜斜地往下掉。
萊昂內爾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溫莎,一手將聖劍奎因多爾插在大理石房頂上保持平衡。
“‘炸毛’要小心!他的刀可以吸取能量!”溫莎拿着樹枝撐住身體,符文法陣的符號略微歪了一些,“我聽說過這種武器——你越是和他交手,他的力量就越是強大!”
萊昂內爾動了動嘴唇,把“你這麼不早說”給硬生生咽了回去。現在互相指責已經於事無補,他們需要解決問題的辦法。
“看來你知道得還聽多。”斯拉朵笑得有些邪惡,那副漂亮皮囊之下,隱藏的深層次的惡意,從他的面龐上慢慢散發開來,“可我要說,事情到此結束了!”
還不等溫莎反應過來,只看見一道銀光閃過,靜謐的腦袋立即飛了出去。斯拉朵狂笑着後空翻,跳下了即將墜落的教堂房頂,
“該死!”溫莎拿着樹枝,一把推開萊昂內爾,瘋狂地向著靜謐跑去。
“無知的蠢貨!”溫莎高聲喊道,“你會害死所有人的!”他手上的樹枝還在房頂敬業地划拉着,溫莎壓低身體瘋狂跑動的同時,也不忘記按照符文法陣的規格繼續繪製尚未完成的部分。等溫莎衝到已經沒有腦袋的靜謐面前時,他已經把符文法陣最後需要圓回來的那一點,畫上了完美的節點。
小綠龍的身體晃了晃,開始迅速地縮小。它最開始那超過二十人分量的龐大身軀,變得只有一人大小時,從天邊飛過來什麼東西。
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着那自天際而來的巨大生物。靜謐打了個響指,腦袋又回到了自己的手裏。他捧着自己的腦袋,站在房頂上遠遠眺望。
“那是什麼?”所有人心裏都有這種疑問。
不祥的陰雲籠罩天空,巨大而又漆黑的身影,從天邊飛快地向著翡翠島移動。
溫莎趕緊跑到小綠龍旁邊,將他放在是自己手心——這時候小綠龍只有一巴掌那麼大。“綠豆草,纏到我手指頭上來!”他說,“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裏,快纏緊我的手指!別掉下來!如果你還有這點力氣的話!”
“綠豆……算了……”小綠龍沒好氣地說,“我當然還有力氣。”它乖巧地纏上溫莎的手指,抬頭看了一眼天邊,“它來了。”
溫莎一頭霧水地看着小綠龍,正想要張口問一些什麼,卻立即被萊昂內爾給攙住往下跳。
“它是誰?”溫莎剛剛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是召喚來的嗎?別睡過去啊,該死!快回答我的問題!”
那黑影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它的雙翼遮蓋了太陽的光輝,給大地蒙上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