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開端(一)

甜蜜的開端(一)

溫莎走向天台,爬上城垛,立於丹古堡城堡的制高點。海風帶有如同血液般的咸腥味,吹亂他的一頭淺金色短髮。

整座城市匍匐在他的腳下,匍匐在他那帶着鐐銬的腳下。他動了動腿,石子從腳邊滾落,順着城堡牆壁跌落到一百三十碼的地面,粉身碎骨。細瘦的腳腕因此動作平添新的血痕,層層疊疊的疤痕不斷滲出血珠,滴上連結鐐銬的金屬球。中空的,被做成鈴鐺樣式的金屬球。

海鷗飛過,撩動翅膀刮過陣風,吹動溫莎的鬢髮。聲聲哀鳴彷彿在呼喚他,呼喚他加入飛翔的行列。

“別這樣!艾德里安!”

溫莎回過頭,看到了臉色慘白的萊昂內爾,丹古堡的主人,金獅子爵大人。

“快下來,算我求你!”萊昂內爾顫聲呼喚,伸出雙臂,試圖慢慢走過來。

溫莎沉默地用那雙空洞無神的淡紫色眼睛看着他。

萊昂內爾天生有着一頭金棕色的捲髮,漂亮得好似造物主親手在上面貼滿金箔。而現在,那頭漂亮的及肩長發被海風的手指被攪得雜亂無章,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隻濕嗒嗒的、剛從水裏爬上來的獅子。

溫莎閉了閉眼,面色麻木,宛如死去多年。他後退半步,腳後跟感受到海風的吹拂,海鷗的羽毛似乎在輕撫他的腳心。他深深地看了萊昂內爾一眼,眼神卻不含有任何情緒。而後,身體後仰,直挺挺向後倒去。

風聲旋轉呼嘯,將他最後的聲音吹向天空。

“永別了,混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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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微風吹動樹枝,在晨曦中搖曳。陽光透過玻璃窗,直射入屋內,照在伏案工作的溫莎的頭髮上。他低下頭,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凌亂的桌面上,黃豆大小的火焰還在燈罩內跳動。他拉開燈罩吹滅油燈,收拾桌子上的紙張,按照順序放好,再將它們整整齊齊地堆成一摞。

六月的天氣總是會讓牆壁潮濕而又油膩,盥洗台的鏡子上都結了一層微黃的污垢。抬手擦掉鏡面上的臟污,溫莎凝視鏡中面目憔悴的男人,眼睛裏的血絲比臉上的血色要多,黑眼圈濃得看上去好像用草汁在眼眶周圍塗抹過。

用力地閉了閉眼,溫莎洗過手之後用沾水的手指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強行打起精神站直身體,溫莎夾着用數個徹夜不眠換來的資料推開門,深深吸入一口清冽的空氣:“今天,也是充滿希望的一天。”

今天是六月的第一個星期天,對其他人來說,與平常的星期天沒什麼區別。對溫莎來說,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嘗試加入創造者實驗室的日子。

今天有學院理事會的聽證會,他打算去堵過去一個月來,對他避而不見的學院理事長。

快步走過元素迴廊,微風拂起溫莎的衣擺。對於一個普通的休息日來說,似乎有些過於吵鬧。不斷有學生在竊竊私語,在學院裏流行的各種密語,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傳導開來,但溫莎並不太喜歡這樣——那實在是太像在嚼舌根。

比起來嚼舌根,還是辦實事來得可靠一些。

緊了緊胳膊里的資料,溫莎的步伐如同羽毛一般輕盈,以至於從背後刮過來的大風吹倒了他——那是梅迪瑞茲魔法學院裏低年級的學生。

“他們來了!”

孩子們如同幼獸一般歡愉,打着口哨一溜煙跑了出去。

徹夜整理而成的資料如同白鴿一般飄灑,落得滿地都是。溫莎連忙蹲下來撿,被後面衝過來的人群給踩中了手指。

“一群小混蛋,不要在走廊上面跑!”在梅迪瑞茲工作了幾十年,已經一頭花白頭髮的微胖老頭跟在學生們後面,怒氣沖沖地着那些小孩子揮舞拳頭。

當年溫莎和這些孩子一樣大的時候,也曾經這樣被老丘奇教訓過。望着孩子們的背影,他有些恍神,直到一雙尖頭皮鞋出現在他眼前。

“溫莎,你還好嗎?”來人有着青年人的溫和嗓音,一頭棕髮捲得像西蘭花。他蹲了下來,趁溫莎發獃的空隙,猛地抓住溫莎的手指,放在手心裏揉搓,“天吶,可憐的手!那些臭小鬼踩傷了你的手!”

“沒有那麼誇張,比爾。”不自在地抽回手指,溫莎裝作漫不經心地繼續使起一地的紙片,極力掩蓋住自己的厭惡。“你踩到我的東西了。”

賴安·比爾咧開嘴一笑,毫不在乎地聳聳肩說:“你還沒放棄進入創造者實驗室的事情……嗨,我當然不是說這樣不好,你看,你偶爾也需要輕鬆一下。今天晚上我們有個聚會,就在大講堂後面的山坡上,占星學、歷史學、材料學、植物學甚至連銘文學的人都會來……當然,大家都希望你能來。如果你不能來的話,符文學裏一名年輕人都沒有……”

溫莎垂下眼瞼,沉默地一張張拾起紙片。在梅迪瑞茲,多數法師都是來自於大陸各地的貴族子弟,特別是沒有希望繼承家業那些。他們的未來都寄托在這裏,要麼在軍隊裏面謀生,要麼做神職人員,要麼就在魔法學院裏念書,將來或許還可以做國家公職。

比起來這些貴族少爺小姐,溫莎作為一名來自於小地方的沒落貴族——他的父親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勛爵,領地又小又貧瘠——實在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他可沒有時間去聚會玩樂,他必須得為自己的將來做好打算。

這種聚會去的一般都是在朱諾斯的年輕法師們,年輕人聚在一起,還是一群魔法師聚在一起,能幹的事情那可就多了。溫莎對聚會的內容多有耳聞,這些年輕法師和學徒如此大膽,僅僅是聽他們討論,都足以讓老夫老妻面紅耳赤。

這些年以來,溫莎不知道多少次拒絕過這樣的機會,這次他依舊打算和以往一樣拒絕。他先是用沉默否認了賴安的提議,而後不客氣地對他說:“你踩到我的資料了。”

“我幫你撿!”賴安厚臉皮地胡亂抓起地上的紙片,毛手毛腳地拾起來,再亂七八糟地疊在一起,“溫莎,拜託你再考慮一下。我幫了你的忙,你也應該幫我一個忙不是嗎?你知道格瑞斯嗎?她是綠地人,據說還和斯剛第王室有關係,今天的聚會就是歡迎她加入梅迪瑞茲。你能想像嗎?她竟然不會魔法!而且她已經有二十二歲!這個年齡開始學習魔法,有點……我不否認她當然長得很漂亮,不過當然不如你……今晚會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很多美人兒……我保證不會讓你無聊,你一定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溫莎仔細思索片刻,大概是他十五歲左右?從第一名追求者向他告白以來,周圍的狂蜂浪蝶就沒有少過。溫莎對此十分頭疼,在梅迪瑞茲,確實有不少法師既美麗又墮落。為什麼他們就會以為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樣呢?

“不了,謝謝。”接過賴安手中的資料,溫莎緩了緩語氣,“我只對魔法符文感興趣,對於那些年輕漂亮的臉蛋和身體,貴族的享樂都沒什麼渴望。所以,抱歉今天我沒空,之後也不會有。”

溫莎耐心地用纖細地手指輕輕擼平紙張皺摺,陽光照進他低垂的脖頸。六月暑氣上涌,他的領口開得有些大,露出一段白玉般的後頸,汗水從上面滾落,順着脊椎滑入更深處。陽光照上纖長的睫毛,在深深眼窩下面留下兩片蝶翼般的陰影,映襯得那眼角和顴骨的紅痣,更加妖嬈動人。

“你真漂亮。”賴安受了誘惑,指尖輕撫上後頸凸出的脊椎骨。

溫莎猛地一個激靈站起來,跳得像只兔子。賴安確實是追求過他,但他也態度明確地拒絕過。他沒想到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賴安竟然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臉色當即就冷得可以令鮮奶結冰。

“賴安·比爾!”站直身體退後幾步,溫莎警惕地盯着面前一臉痴笑的賴安,好似盯着一隻隨時會向他發起進攻的毒蛇,“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對於賴安過於親密的舉動,溫莎覺得噁心,他既對他親熱,又不把他放在眼裏。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類似於這種話——你不應該這樣高傲,這些事情沒什麼可怕的。我們來到世間就是為了尋歡作樂,這是神明賜予,當心安理得享受,否則就是看不起你的貴族身份和神明的禮物。

但是哪個神明呢?賴安恐怕自己都說不清楚。

他現在正在溫莎後面,對着瘦弱單薄的年輕符文法師喊:“今天聽證會取消了,還是及時行樂找到樂子對我們來說更重要不是嗎?”

“不是。”溫莎停住腳步,態度冰冷地回答。

他沒有回頭,人流已經沒有給他再回頭的機會。剛剛走出元素迴廊,越來越多人把他往外擠。學生們叫鬧着要去看斯剛第王國的公主。溫莎雙手抱在胸前,才能勉強護住辛苦得來的資料。他往後退了一步,被突然抓上屁股的手驚得身體一顫。帶着幾分慍怒,他扭頭一看,賴安·比爾正抓住一名年輕男學生的手。

“溫莎,你得看好你的小屁股。”他曖昧的笑容有些讓溫莎十分不適,“特別是在人多的時候。”

略顯嫌惡地皺緊眉頭,溫莎還是不失基本禮儀地道謝:“謝謝你為我解圍,改日一定找機會正式向你道謝。現在我得走了,很高興能夠見到你在這裏。”

賴安無所謂地聳聳肩,閃到一邊讓溫莎離開。如果說還有溫莎的那麼一點點感激,也很快就被他趁機摸上后腰的手給沖得煙消雲散。

不管去哪兒都好,溫莎只想快點離開這裏。今天已經夠糟糕的了,然而命運似乎還嫌他不夠慘,讓圓環法師旅店的老闆都來刁難他。

“我說了幾遍了,我成年了。”溫莎滿嘴酒氣地歪着頭,攤開雙手,“你看不出來嗎?我二十歲。”

“你喝多了,孩子。”老闆不緊不慢地用一塊毛巾擦拭杯子,“我認為你看上去還沒有十六歲,十六歲的孩子不應該喝這麼多酒。”

“噢,拜託!”溫莎的無奈簡直就要突破天際,“我在朱諾斯求學已經十五年了,光顧圓環法師也十五年了,你認為我一歲就呆在這裏嗎?”

“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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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騎士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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