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鎮恐慌
大概半小時以後,警察終於來了。鄰居們都圍到門口來,協助警察調查。
閑雜人等不允許進堂屋,只有我和族長兩人陪在警察身旁。
我把電燈打開,屋裏亮堂起來,外祖父身上那一襲長裙更加鮮艷奪目。
三個警察進了屋,也都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們雖然陰沉着臉,但我分明聽見了他們粗重的呼吸聲。
警察在屋子裏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又繞着屍體轉了幾圈,拍了些照片之後,就把屍體從房樑上放了下來。
這時我看見外祖父慈祥的臉龐一如往昔,沒有扭曲變形,也沒有半分痛苦之色。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也不見傷痕,只是兩眼大睜,空洞得像深淵一般。
一個領頭模樣的警察蹲下去,用戴着手套的右手翻了翻外祖父眼皮,聲音冷漠地說:“死了。”
我心急地湊過去,問道:“怎麼樣?能看出來兇手是誰嗎?”
那警察白了我一眼,顯得不耐煩,興許看在我是遇害者家屬的份上,故而沒有發作。
他解開屍體上的紅色裙子,忽然叫道:“奇怪!快拍照!”
我從旁邊瞥了一眼,見到外祖父身上的大紅長裙被拉下來,裏面露出一件泳衣!
族長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怪事,他怎麼會穿泳衣?我記得白老三不會游泳的,何況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族長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奇怪。在我記憶中,外祖父從來不下水游泳,而且家裏也沒有這樣一件泳衣。
那警察皺緊眉頭,接着檢視屍體。他用手電照着,看得很仔細,就連頭髮也被扒拉開,一寸一寸地摸屍體的頭皮。
我和族長大氣也不敢出,只盼着警察能發現點什麼。
只見那警察眉頭擰成疙瘩,站起來在屋子裏踱了幾步,搖着頭道:“除了手上和腳上有明顯勒痕,屍身上沒有半點傷口,真是怪事!”
另外一個警察要搭腔,卻被制止了。這領頭的警察揮一揮手,吩咐道:“阿輝,你先向鄰居們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阿誠,你通知局裏來幾個人,把屍體運回去,等着法醫進一步屍檢吧。”
那個叫阿輝的警察,走到院子裏,高聲喊道:“有沒有人在案發前見過死者,或者任何可疑的地方,都可以告訴我們。”
小鎮上的人畢竟沒見過什麼世面,此時都緘默不語,唯恐惹禍上身。
我看見白二嬸瑟瑟縮縮站在院門口,臉色寡白,嘴裏零零碎碎念着些什麼,忽然想到了她對我說的話。
我慌忙對阿輝說:“警官,白二嬸說今早看到兩個外地人來找過我外祖父!”
阿輝叫了幾遍白二嬸,卻見她愈發畏縮不前,就有些氣急敗壞,吼道:“大嬸,你怕些什麼,有什麼就說什麼嘛!”
白二嬸在這一吼之下,茫然地抬起頭,結結巴巴地說:“我……想一想……”
那領頭的警官走向前,對白二嬸道:“大嬸,別急,你慢慢想!我看你今晚受了驚嚇,明天再到局裏來吧。”
這時,運送屍體的警車到了。警察們七手八腳將屍體抬上車,那警官打了個手勢,他們就撤了。
臨走時,阿輝讓我明早也到局裏去做筆錄。
鄰居們紛紛安慰了我,也漸漸散去了。白二嬸被家人接了回去,她看上去虛弱不堪。
族長從家裏給我和朱婷端來飯菜。我們都沒有心思動筷子,形影蕭索地坐着嘆氣。
族長回去時,我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渾身散了架一般動彈不得。
朱婷站起身,攙着族長說:“我送您回去吧!”
族長推辭半天,見盛意難卻,便說道:“真是個好女娃!”
朱婷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我正心焦,便有些責備她。
她抱着我,委屈地說道:“人家去打了個電話,向輔導員說明你的情況,幫你請幾天假。誰想到公用電話那麼遠!”
當時的大學生很少有手機,都是用公用電話。
我摟着朱婷,心裏有了一絲暖意,這世上還有人依舊關心着我。這讓我或多或少有了些許安慰。
這一夜,我做了很多凌亂的夢,清晨醒來時頭痛欲裂。
朱婷早就起了床,應該是買早點去了。我倚在床頭,點着了一支煙。
這時候,只聽見窗外一陣吵鬧聲,還夾雜着幾聲哭泣。
我探出頭去,看見朱婷正急急忙忙跑進院子裏,便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朱婷喘着氣說:“白二嬸……白二嬸死了!”
白二嬸死了,死得很突然,很蹊蹺。
我來到大門口,見許多人圍住白二嬸家的茅廁,探頭往裏看。很多人捂住口鼻,眉毛皺成了一團。
我擠到人群里,只見白二嬸倒栽蔥似的掉在糞坑裏,只露出了雙腿,身體還在緩慢地往下沉。
糞坑周圍蠕動着很多蛆蟲,糞水濺到牆壁上,看來白二嬸在死前掙扎了很久。
幾個警察正站在糞坑邊,指揮村民們打撈屍體。
那個叫做阿輝的警察見到我,點了點頭,眼神意味深長。
我走過去遞給他一支煙,問道:“怎麼回事?”
“不好說啊……”阿輝欲言又止,聲音壓得很低。
我知道阿輝的意思,不能輕易地下結論。
農村那時的茅廁,糞坑都是裸露在外,並不能排除失足的可能性。
但我心裏難以釋懷,這樣一來,白二嬸就沒法到警局錄口供了。難道這是殺人滅口?
我想到昨晚白二嬸失態的情景,頭皮就一陣發麻,身上起了很多雞皮疙瘩。
阿輝似乎跟我想到了一起,無奈地對我聳一聳肩膀,卻什麼也沒說。
白二嬸的小女兒,趴在父親懷裏,哭得肝腸寸斷。
鄰居們圍在一起,都沉默不語,空氣里瀰漫著一種不安的氣息。
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裏,村裡就死了兩個人,任憑誰都會感到不安。
這時,我聽見白二嬸的丈夫正痛苦地對阿輝說道:“快天亮時,她起來上廁所,沒想到……”
阿輝勸慰道:“節哀順變!還是等屍檢過後再說吧。”
白二嬸丈夫忽然激動起來,叫喊道:“還屍檢?別浪費時間了!我告訴你,這是殺人滅口……”
白二嬸丈夫看向我,他眼裏哀痛和恐懼混雜在一起,說不出的凄涼。
“對,這就是殺人滅口!你們得趕快破案,否則還不知道要出多少人命!”人群里吵嚷起來。
然而吵嚷聲漸漸小了下去,人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都慌忙回了家,緊緊關閉了門窗。
看來在潛意識裏,人們都傾向於認為白二嬸的死亡並非意外失足。聯想到我外祖父詭異的死亡方式,這不得不讓人產生警惕。
彷彿一時間,這小鎮就成了不祥之地。
阿輝尷尬地搖搖頭,對我說:“你現在跟我到局裏去一趟,有些手續還需要你來辦理”。
我答應着,看向朱婷。朱婷抓着我的手臂,眼睛有些紅腫,她疲憊地說:“我有些頭痛。”
沒想到第一次帶她回家,就讓她經歷了這樣離奇詭異的事情。我心疼地理了理她飄散下來的劉海,說:“你在家等我吧。這是大門鑰匙,你拿着,進出方便一些。”
等我離開警局,已經是中午時分了。我急忙往家裏趕去,遠遠就見朱婷等在門口,還朝我揮舞着一塊紅絲帕。
我小跑過去,快到門前時,忽然瞥見臨街窗前似乎有人影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