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暈
九月酷暑,熱的喘不過氣,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
樂家村,縱橫交錯的稻田裏,金燦燦的稻穗飽滿壓滿枝頭,一眼看不到頭,一派秋天豐收的景象。
村民們汗流浹背的舉着鐮刀翻飛,所到之處,稻穗整齊的倒下,幾個女人迅速跟上,手法熟練的弄成一捆捆,吭茨吭茨挑着扁擔將稻穀放到板車上,送到生產隊的倉庫曬場,整個過程分工合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
孩子們也沒有閑着,三三兩兩在稻田裏撿掉落的稻穗。
夜幕降臨,依舊炎熱,沒有一絲風。
樂怡手挽着一個破籃子,將撿起的稻穗放進去,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眼弟弟樂然。
樂然年紀雖小,面黃肌瘦,但也很賣力的撿着稻穗,
不光是他們姐弟倆,村裏的孩子都在幹活,秋忙時沒有一個閑人,全村總動員。
樂怡面色通紅,口乾舌燥,累的直喘氣,酸疼的腰都直不起來,肚子餓的咕咕叫,豆大的汗珠滾落到眼睛,刺刺的,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知道種地辛苦,但沒想到這麼苦,光是彎腰撿稻穗就要了她的小命。
她是城市長大的孩子,從來沒下過地,誰知一朝穿進一本年代文,成了七十年代樂家村的一個女娃,而且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大家庭。
七十年代缺衣少食,吃的是紅薯飯,還不一定管飽。
她喉嚨乾的冒煙,雙腳像灌了鐵鉛般沉重,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動彈。
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
樂然邁着小短腿噠噠噠的跑過來,側着腦袋擔心的看着自家姐姐,小模樣有點萌。
樂怡伸手一拉,將小弟拉着坐下來,嗯,適時的休息是為了更好的勞動。
一道義正言辭的聲音響起,“怡堂妹,大家都在忙,你卻躲在一邊偷懶,這種行為可不好,聽姐姐的話,站起來繼續干。”
一個梳着麻花辮的女孩子不認同的看着她,眉頭緊皺,神色嚴肅。
樂怡一看到她就頭疼,大伯家的大堂姐,樂春梅,溫柔善良樸實勤勞的女孩子,在村裏的口碑非常好。
還是遠近聞名的福氣包,運氣特別好的那種。
據說,樂春梅出生后一年,她的兩個雙胎胞弟弟就出生了,說是她帶來的福運,家人就很喜歡她。
而在她成長過程中福運連連,別人采不到蘑菇抓不到魚時,她可以!
還時不時的幫村裡人破個災解個難,人緣特別好,樂國榮的隊長一職,也是託了女兒樂春梅的好人緣才選上的。
這也是樂家人把她當成掌上明珠的原因,連重男輕女的樂老太太都把她當成命根子,可以說她是樂家最得寵的孩子,男丁都排在她後面。
這妥妥的女主人設啊。
而她,只是一個小炮灰女配,哎。
這一聲挺響亮,引來不少村民的目光,三姑六婆紛紛開口。
“同樣是樂阿牛家的孫女,一個勤快踏實眼裏有活,一個只知道偷懶,差別太大了。”
“豈止是勤快,還很有長姐風範,友愛手足,管教弟妹很有一套,我要是有這樣的孫女,做夢都笑醒。”
摔,這樣的管教她可不要,誰稀罕誰帶走,樂怡心裏瘋狂吐槽。
“誰說不是呢,春梅這孩子我也喜歡,說話輕聲細語,溫溫柔柔的,乖巧懂事,心地善良,運氣好的不得了,是我們樂家村獨一份。樂怡這孩子就不行了,整天貪玩貪吃,幹啥都不行。”
眾人的話清楚的傳到樂怡耳朵里,她嘴角抽了抽,誇女主就誇唄,為什麼要拉踩別人?
神馬鬼?她一個十歲的女娃,小胳膊小腿的,不吃不喝撿了一下午的稻穗,累成這樣,還叫幹啥都不行?
樂春梅比她大了四歲,作為最受寵的福氣包孫女,平時也不下地,就在家裏洗洗涮涮,就農忙裏出來,乾的也是撿稻穗的活,到底哪裏看出比她能幹的?
樂怡忍不住看了樂春梅一眼,呃,低着頭嘴角微勾……這是在暗暗高興?得意?
她心裏一凜,感覺很不好,女主似乎沒有表現出來的善良呀。
她穿來沒多久,只知道自家情況和發生過的事情,但對後面的劇情一無所知。
誰讓她沒有拿到女主劇本呢。
樂怡剛想說什麼,隊裏的喇叭聲響起,“同志們都加把勁,熬個通宵,爭取連夜將稻穀送進倉庫,同志們,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
隊長樂國強拿着一個大喇叭激情洋溢的動員村民,字字句句鼓舞人心,村民們的熱情被激發出來了,個個幹勁十足。
樂春梅眉眼含笑的看着父親,隱隱有一絲驕傲。
就在此時,一聲凄厲的慘叫響起,把村民們嚇了一大跳,紛紛看過去。
不遠處,一個身影搖搖欲墜,一頭栽倒在田地里。
樂怡臉色大變,飛竄了出去,“我爸暈倒了,救命啊。”
樂然也沖了過來,樂國榮兩眼緊閉,一動不動,額頭滲出鮮血,看着很是嚇人。姐弟倆跪倒在地上,眼淚嘩拉拉的往下流,“爸,爸。”
另一邊,吳小青瘋狂的搖晃着男人的身體,大聲哭嚎,“孩子他爸,你別嚇我,千萬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母子三人怎麼活?你媽是個偏心眼的,你大哥又是個只顧自己名聲,不管兄弟死活的……”
這場面配上兩個孩子尖利的哭喊聲,別提有多凄慘了,但村民們的神色古里古怪的,都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被瘋狂diss的隊長樂國強氣的臉都青了,又來了,又來了!
“這個月第幾次昏倒了?啊?干一點點活就暈,還是不是農家漢子?快給我起來幹活。”
他身為隊長,要以身作則才能服眾,偏偏這個三弟好吃懶做,不肯吃半點虧,還喜歡裝病,丟盡他的臉。
吳小青氣憤的尖叫,“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說我男人裝暈?同樣是兄弟,你體格壯壯的,我男人就不行,從小體弱多病,全是因為你小時候太霸道將家裏的吃食搶走了……”
尖刻的聲音吵的樂國強腦門漲痛,煩躁的抹了一把臉,煩死了。
“胡說八道,他沒有少吃過,從小就愛偷懶,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他在隊裏的威望很高,唯獨搞不定老三家,真是窩火,一個愛耍小聰明,一個有點文化的潑婦。
吳小青憤怒的滿面通紅,吼的比誰都大聲。
“大哥,有你這樣說話的嗎?還是一家人呢,我看啊,比隔壁鄰居都不如。”
吳小青可不是好惹的,嘴巴特能說,伶牙俐齒,“也對,鄰居又沒有利益糾葛,你呀,巴不得我男人死了,好將我們孤兒寡母全趕出去餓死。”
這話就嚴重了,村民們看隊長的眼神有些不對。
兄弟姐妹吵吵鬧鬧很正常,但吵完了還是一家人,村裡人是最看重親情血脈的,堅持不分家也是一大傳統。
樂老太還活着,沒有分家,三房人都在老太太手底下過活。
樂國強眉頭緊皺,覺得跟女人吵架太掉價,而且是自己的弟媳婦,吵贏了也丟人。
樂春梅適時站出來解圍,溫溫柔柔的說道,“三嬸,雖然您是長輩,我是晚輩,但我還是要說一句,這些話過了,不管是我爸媽,還是我,還是奶奶,都希望一家人和和氣氣,盼着三叔上進,三嬸,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嗎?”
她面帶笑容好聲好氣的,又有禮貌,說的話在理,顯得很有素質,撒潑大吼的吳小青沒法跟她比。
吳小青心裏一堵,說不出反駁的話,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這個侄女從小就乖巧懂事,但她就是愛不起來,總像隔着什麼。
一邊的村民們讚不絕口,“春梅比她三叔三嬸還懂事,不容易啊。”
“我就喜歡聽她講道理,聲音溫溫柔柔的,比唱歌還好聽。”
村裡人看不出哪不對勁,但經歷過信息爆炸的樂怡不一樣,她算是看明白了,得,這個堂姐不簡單,最擅長踩着別人刷名聲,還能人人誇。
她就有些不樂意了,憑什麼拉踩她們三房?就憑你是女主?
“都別吵了,我爸的性命要緊。“她眼淚汪汪的看向樂國強,眼眶通紅,”大伯,求你大發慈悲救救我爸,我給你跪下磕頭……”
都這麼說了,還怎麼拒絕嗎?真有個閃失,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樂國強心裏再不喜歡,也得考慮一下輿論。
樂國強趕緊攔住小侄女下跪,這個侄女向來沒有什麼存在感,沒想到也有這麼孝順的一面,有些心軟,“來個人,送國榮去衛生室。”
樂怡也就是裝模作樣意思一下,沒有跪的意思,很快就站直了,誰不會演呢?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樂春梅深深的看了堂妹一眼,眼神微閃。
一個村民背起樂國榮跑向衛生室,吳小青一手拉着女兒,一手牽著兒子緊跟其後,跑的比兔子還快。
其他村民羨慕的不行,紛紛沖隊長嚷嚷,“隊長,這次得讓赤腳醫生說說清楚,是真有病,還是裝的?你可不能總包庇自家兄弟。”
“對啊,隊長,我對你沒有意見,但國榮夫妻太不像話了,動不動就躲懶,你好好管管呀。”
“每次都躲避勞動,還不如那些知青,丟人。”
樂國強還能怎麼辦?唯有苦笑。
他不想管嗎?是管不了!
一行人衝進衛生室,赤腳醫生一看到樂國榮,嘴角抽了抽,但很快迎了上來,“快放到床上,我替他看看。”
村民看着赤腳醫生來來回回的檢查身體,好奇的問道,“李大夫,是真暈嗎?”
樂怡緊張的看着赤腳醫生,年近五十的男人頭髮半白,眉頭緊皺着,“又餓又渴加上勞作過度,體力不支才暈過去的。”
吳小青立馬哭嚎,一聲聲孩子他爸,哭的讓人心酸,樂怡的心提了起來,暗暗擔心,是真暈?
村民得了這話默然,好吧,真暈那就沒什麼可挑刺的。
只是有些奇怪,“那怎麼動不動就暈啊?”
“身體虛。”赤腳醫生只有這句話。
村民默了默,打了一聲招呼就匆匆忙忙去幹活了,真是個熱愛勞動的好同志。
等人一走,赤腳醫生伸手掐住樂國榮的人中,只聽一聲慘叫,樂國榮一把揮開他的手,彈跳起來,“疼疼疼。”
小樂然頓時咧嘴笑,爸好了,開心。
吳小青撇了撇嘴,找了個地方坐下,如同在自己家裏般放鬆,司空見慣的樣子。
赤腳醫生沒好氣的直瞪眼,“每次都這麼搞,遲早穿幫。”
樂國榮立馬像個無事人般生龍活虎,嬉皮笑臉的抱了抱拳,“嘻嘻,穿幫不了,有你幫着我嘛,快開一兩紅糖給我補補。”
紅糖是稀罕物,但病人有這個福利。
赤腳醫生搖了搖頭,從口袋掏出一把鑰匙打開抽屜,摳摳嗖嗖的拿出一小包紅糖,“真是上輩子欠了你。”
樂怡看的目瞪口呆,懵逼極了,這……裝的?不是吧?演技比她還好?這不科學!
問題是,這醫生為什麼願意幫着打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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