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忙乎了一整天,才喝上熱水,廚房已經打掃乾淨,旁邊的柴房也被清理出來了,不過那小柴房的門是壞的,恐怕到了夜裏擋不住寒氣,因此一家人晚上還得住廚房。
等大家喝完水,何霜降看着鍋里剩的熱水,丟幾顆土豆放裏頭煮,再撒了點鹽巴。
下晌娘倆打完水,又去山腳底下拾了點枯枝爛葉,剛夠晚上燒餐飯。
石頭不知道從哪摸了三顆鳥蛋,不過銅錢大小,顫顫巍巍遞給何霜降,她朝鍋里丟了一顆,剩下兩個放在灶上。
一家人守着這一小鍋番薯,也不知道是誰肚子先咕嘰了一聲,然後接二連三大家都開始咕嘰起來。
這煮番薯的小銅鍋還是原先在滄州,何大牛做貨郎淘換來的,原本是冬天點炭爐,吃羊肉鍋子用的,後來往南邊來的時候帶上了,一路上一家人想吃口熱乎的,都靠這小銅鍋。
那種暖呼呼的味道飄出來,一家人肚子叫喚的聲音明顯更大了。
何霜降拿筷子戳了戳,已經軟透了,掀開蓋子,熱氣上騰,只覺得毛孔舒張,渾身舒坦,還沒吃都熨帖極了。
把番薯撈起來,蛋剝好遞給石頭。
包袱里還剩着幾塊黑麵餅子,全倒進鍋里,等差不多了,再把灶上那倆蛋打進去,一齊攪和攪和,蓋上蓋。
在庄稼人眼裏,鹽同水一樣重要,分毫不肯浪費。
趕了將近四五個月的路,除了最開始還吃的有點樣子,後來基本就沒吃飽過。幾個木頭鏤的碗,一人分了顆番薯,舀了碗糊糊,有點咸了,好歹有味兒,以後日子也會越過越有滋味兒的。
何霜降她做飯好吃,哪怕就是燒水,燒出來的都比一般人甜些,因此儘管年紀小,家裏忙的話,基本都是她上灶。
這次她娘沒掌廚,純粹是因為餓久了,饞啊……
原先沒遭災,家裏日子過的可紅火着,房子蓋的大,每月都要買回大肥肉,家裏也總變着法兒的做些小吃食,光她扎頭的頭花都有滿滿一盒子,現在,她連肉是啥味兒都快忘了。
過了年才將七歲的小人,趴在灶台上,感受余灶膛里的餘溫,一臉愁苦。
張氏狠狠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小小年紀臉皺的跟老太太似的,成天想七想八。”
何霜降吃痛,揉着額頭
“娘,這些人心真黑啊”比了比缺了口鍋的灶台“咋能把東西拿的乾乾淨淨呢?”
石頭在一邊,煞有介事地點頭力挺她姐。
結果一人又捱了一下
“這都是老太太的東西,本就不該是咱的,如今有個落腳的地兒就謝天謝地了,你瞅你腦瓜子裏天天想些啥”
張氏做兇惡狀
“還是你們也覺得姑老太太的東西本該是咱們的?這跟那些搶東西的人有啥區別,娘教你們不要偷不要搶,不是自個的東西就不要肖想,你們忘了?”
見二人不說話,張氏又繼續開口
“咱們能全么乎到了揚州,得感激,不說路上遇到的好人家,單就是那賀家,咱都是欠着大人情的,日後過好些了,得十倍百倍的還回去,這才是做人。”
何霜降瓮聲瓮氣點頭,小石頭也一臉懵懂地跟她姐哼哼。
她壓根沒將她娘的話放在心上,滿心盤算着,啥時候能洗個熱水澡,身上臭烘烘的,脖子後面一層黑泥,頭髮也都結成一條一條了。
晚上睡覺照舊是破席子鋪地上,一家人擠在一起,好歹暖和些,等把隔壁柴房門上的豁口堵上,再進城買些褥子棉絮。
想着想着,就聽到了細微的鼾聲,等再醒過來,就是第二日早上了。
本來乾糧都要吃完了,幸好昨兒賀家送了點糧食過來,省着吃應該還能頂一段日子,等把戶籍落下,再進城去買些糧食,還得買些棉花做被褥,
正想着呢,家裏就來人了,卻原來是賀家老大,年紀同何大牛相仿,邊上是一位身形微胖的男人,頭戴方巾,身穿青衣直裰,板着張臉。
張氏見來人,去把何大牛喊出來。這應該就是那位里正了。
“有路引沒有?”那位里正開門見山。
“有,有!”
“這原是不合規矩的做法,若不是我同子秋兄相熟,也不會幫你們這個忙。”里正話說的直白“不過,我向來辦事牢靠,既應允了,保管你們沒有後顧之憂。”
賀家大郎笑了笑“此事多虧了您。”
張氏拿着路引出來,順手將銀子塞到何大牛手上,何大牛自然也懂這意思,一齊遞給里正
“勞您這一番走動了,如今家中也沒甚個能拿出手的東西招待,這幾個大錢您拿着去打些酒喝。”
那裏正掂了掂分量,似乎還算滿意,先前板正的臉也松下來了“這都是小事,往後若有麻煩,直接找我便是。”
何大牛連連稱是。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往往這些人最招惹不得。二兩銀子,權當買個心安。
等那戶籍文書下來,就算正式在這處扎了根。
天漸漸冷了,這段日子上山打柴的人也多,何家父子倆趁着這幾天天氣好,還得多往山上跑幾趟,起碼得存夠一家人過冬的柴火。
屋子也得收拾出來,暫時買不起瓦,先蓋上茅草也是一樣的,起碼能遮風擋雨,一家人總不能一直窩在小廚房。
何大牛晚上又去了一趟賀家,想問些賃地的事兒,這才知道姑老太太家原也有地,不過自姑老太太死後就還回村裡了,攏共八畝地,都賣了,得來的銀子村裡按戶分了。
除了可惜也沒辦法。
不過賃地的話,只有離這十幾里開外的石橫子鎮,有戶姓楊的大地主家才有田地。
何霜降這幾日上午幫着自家娘打掃屋子,下午就跟爹和大哥去山上。這年月,一口吃的就是命,能在山上尋些吃食改善改善伙食自然最好。
拿着比人還長的麻袋,折好又準備上山了。
她前幾天看到一片野毛栗樹,還沒叫人發現,這幾天摸清了地形,就準備上山去打毛栗。
這邊來的人少,山林還算密實,何霜降心裏還是有些發虛的,還是口腹之慾戰勝了恐慌,看了一眼離這不遠的爹和大哥,像是後面有人追趕似的狠命摘起來。
手上裹着厚厚的破布,還是有些扎手。
不知不覺已經采了大半口袋,那邊何大郎也砍好了一擔柴,喊了一聲,聽到方向,也朝着何霜降走過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三人都過來摘栗子。
何霜降有些心酸,以前大哥還是讀書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書不讀了,開始下地幹活,白白凈凈的手上長了一層粗黃的繭子。
大哥跟爹都不用拿布包着手,一個接一個拿着刺球往麻袋裏扔。
“這沒多少了,大丫你先去歇着,給看着柴火,省的叫人擔走了。”何大牛也心疼她家丫頭,自小沒吃過苦頭的,現在連身新衣裳都穿不上。
何霜降見的確差不多了,想着那邊還有顆野柿樹,乾脆去看看熟透了沒,沒熟就摘些回去,捂幾天應該也能化,省的叫鳥吃了。
“個天殺的玩意兒!!”
何大牛跟何大郎齊齊抬頭,聽到何霜降驚怒的聲音,栗子也不摘了,急忙往回跑。
三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原先兩擔柴火,現在只剩一擔了,幸好走的時候鐮刀別在腰上,不然恐怕也叫人順手拿走了。家裏攏共就剩四根麻繩,現在一口氣叫人挑走倆。
何霜降氣急“我正爬柿子樹呢!就瞧見有人從那頭挑柴下山,本也沒在意,後來瞧着他肩上沖擔眼熟的很!這才回來,一回來就見少了擔柴火!”
家裏自是沒有沖擔的,何大牛將棍子兩頭削細了挑柴的,這樣累肩膀,但也沒辦法,也因此何霜降能一眼看出來那沖擔是自家的。
“爹你別急,等我再見到那人,一定能認出來”何霜降氣的跺腳,什麼人吶這是,連擔柴火都要偷。
“行了,別計較了,我再砍點個樹榦子拖回去就是,咱們是外來戶……”
何霜降默不作聲,內心不忿,她就是覺得該讓壞人受懲罰。氣呼呼地下山,連麻袋裏的毛栗子和野柿都不香了,默默發誓,一定要將那偷兒找出來。
一回家,張氏見少了擔柴,有些疑惑,何霜降嘰里呱啦將山上的事兒說了一通,還一遍遍的問張氏
“你說爹是不是膽小?是不是?娘你從前說不該偷東西,偷東西要抓去下大獄,還要叫那些官差老爺狠狠地打才是!”
張氏摸了摸她的頭,有些無奈“這……對……但你爹做的也對,你還小,有些事兒啊,長大了你就能懂,壞人肯定得遭報應的。”
何霜降嘴一癟,開始哭“你騙人,那人偷了咱家柴火,爹也不管,也不叫官差抓他,做偷兒不會有報應!那我也要做偷兒!”
石頭不懂,在一邊附和“我跟阿姊一起,做偷兒……”
話音未落,就聽見兩聲清脆的巴掌聲。好傢夥,一人臉蛋蛋上捱了一下。
“娘養你們,給你們吃喝,不是叫你們做偷兒的!”看着兩個愣在原地的孩子,張氏提高了聲音“甭管你爹做的對不對,往後再讓我聽着你們要去做偷兒的話,就別進家門,爹娘也沒有做偷兒的孩子”
說完也不管他們想通了沒有,拿着那一麻袋毛栗剝殼去了,內心思忖,這丫頭,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直接嚇住他們。
野毛栗殼晒乾了,可以引火,就是扎人,不小心一屁股坐上去,那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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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擔是指擔柴禾,稻捆,麥捆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