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流花夢(3)

第24章 流花夢(3)

梁詩瑄深深低頭:“我只是一個女人,我只是不想你死。”

她的聲音極輕,極弱,極怨,芳心盡付卻踟躕無奈,柔腸百結卻執着無悔。想到她一個柔弱女子,獨身支撐着風雨飄搖的龍山派;想到這四個月來,她一面應對錦衣衛的監視,一面對自己殷勤照料,任逍遙滿腔怨怒都化作烏有,握住她雙手,深深道:“但你該知道,我不願這樣活着。”

梁詩瑄感到他掌心溫熱,心內委屈再壓抑不住,猛地撲進他懷中,緊緊抓住他肩膀,彷彿要把這些年來的思念和寂寞,統統釋放。“我知道,我都知道。”

任逍遙用力抱着她,就像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跟我走,我來照顧你一輩子。”

梁詩瑄卻搖頭:“我若走了,如何對得起掌門前輩?如何對得起大師姐?”

“我管不了那麼多。”

梁詩瑄還是搖頭:“聖上說,高天原歸附大明,四海平定,天下大同,是功在千秋的好事,更是冷公子的遺願。我不懂軍國大事,可我相信冷公子。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冷無言……又是冷無言!”任逍遙嘆道,“他那樣的人,永遠會把國祚和百姓放在第一。可我不是。”他扳起梁詩瑄下頜,正色道,“這一次,就算被天下人唾罵,就算連累龍山派覆滅,我也要帶你走。”

梁詩瑄目中柔情滿溢,身子卻緩緩後退:“不。”

任逍遙上前一步:“為什麼?”

“我不願意。”

“為什麼?”

“你已有了唐嬈。”

任逍遙怔住,旋即道:“唐嬈不會介意。”

“她會。”梁詩瑄伸出手,輕輕掩住任逍遙的唇,凄然道,“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都會介意。只不過,她聰明,懂得掩飾調笑;我愚笨,不懂圓滑處事。”她的手指滑過任逍遙臉龐,眼圈紅了起來,“連我在她面前,也覺無顏,也覺出她的痛苦,你又怎麼忍心,傷害如此深愛你的女人?”

“我……”任逍遙只覺喉頭被什麼東西堵住,“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留下,也未必保得住龍山派?”

“聖上的密旨不能為天下人所知。”梁詩瑄的聲音溫和沖淡,“我是龍山派掌門,只要我不走,朝廷便無從說我抗旨不遵。如今天下太平,聖上想必也不願無端降罪龍山派,徒惹言官百姓議論,更令武林不安。”

話雖如此,可是,用命去賭天子的一念之仁,未免太過冒險。

“你跟冷無言都是一個樣!”任逍遙長嘆一聲,“你若有不測,我會悔恨終生。”

梁詩瑄努力笑了一笑:“找不回唐嬈,你才該悔恨終生。”她望着任逍遙的眼睛,溫溫地道,“逍遙,你知道嗎,我最快樂的日子,是你昏迷的一百二十二天。只有那個時候,你才是我一個人的男人。也只有那個時候,我才能安心地守着你。其他時候,我並不快樂。你明白嗎?”

任逍遙不明白,可他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我永遠不會勉強你。”他撫着她的長發,聲音失落而絕望,“詩詩,你為何這樣固執,這樣驕傲。”

梁詩瑄仰頭道:“如果你我之間還有情意,請你尊重我的驕傲罷。”

任逍遙不答,只抱過她,深深一吻。

梁詩瑄的心驀地顫抖起來。

許多年前,他也曾這樣吻她。那時的他就像一頭兇猛彪悍的野獸,霸道地喜歡她、侵犯她。唇齒相依間,身體裏都是他年輕如火的氣息。現在的他卻像廣闊洶湧的大海,像挺拔凌雲的高山。這溫柔的吻,就像海底的朦朦月光,山巔的綿綿細雨,讓她感動,讓她落淚。假若時光能凝住,她願用一切交換,讓這一刻直到永遠。

吱呀一聲,房門大開。門外,雪花漫卷,刀聲凜然。

梁詩瑄靜靜站着,看着他黑色的背影,融進夜色,融進風雪,消失不見,再也不見,永遠不見,眼前漸漸模糊。

正午,紫禁城。

風已住,雪未停。梁詩瑄在養心殿漆黑光潤的貢磚上跪了一個時辰,才聽到鑾駕聲響,忙俯身叩頭,口呼萬歲。

朱瞻基面有倦容,未着袞冕,只用玉冠金簪束髮,穿一件明黃緞面大袖襯袍,大步走上龍座。一個錦衣衛匆匆而入,呈上一方拓片。朱瞻基掃了一眼,便屏退侍衛宮人,只留兩個內侍。他面色冷峻,語氣也凌厲起來:“梁詩瑄,你可知罪?”

梁詩瑄道:“民女自知罪在不赦,求陛下饒過龍山派,降罪民女一人。”

朱瞻基目中陰晴不定,沉沉道:“無論降罪於誰,朕都失去了萬裏海疆。”一頓,忽然聲色一厲,“朕登基五年,還未曾被人如此戲耍。”

梁詩瑄努力抑制身子顫抖,才說出“民女不敢”四個字。

“不敢?任逍遙醒來后,你沒有報備,亦未加鐐銬防範,令他殺了百十錦衣衛,揚長出京。”朱瞻基身子前傾,將那方拓片揉在掌心,“竟還留字要挾朕!”

梁詩瑄道:“民女願領死罪。”

朱瞻基冷哼一聲:“抬起頭來。”

梁詩瑄心內忐忑,慢慢抬頭,目光卻仍低垂。

朱瞻基飲了口茶,語聲平靜:“若殺你,或殺龍山派,可以換高天原屬國,朕定斬不饒。”忽然輕嘆,接着道,“你不必回南京,就留在宮裏,做個婕妤罷。”

梁詩瑄大驚,不覺直視朱瞻基,脫口道:“不!”

內侍喝道:“大膽!”

梁詩瑄連忙叩頭:“求陛下饒過民女。”

朱瞻基神情如初,只有眼中略顯不悅:“此等榮寵,你卻說‘饒’?”茶碗咯的發出一聲脆響,水濺濕了書案,“朕堂堂天子,竟不如一草寇么?”

梁詩瑄雙肩發抖,停了好一陣,才道:“陛下乃真龍天子,天下女子無不仰慕。只是民女出身江湖青樓,與欽犯多年識處,更有四月同住之實,身心俱污,不堪聖用。若容留君側,只會壞了陛下聲名。求陛下收回成命。”

朱瞻基面色青白,起身走下玉階,扳起梁詩瑄的臉,一字字道:“你在撒謊。”

朱瞻基慢慢鬆手,哂道:“小小女子,言語頗有戰國策士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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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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