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同心(1)
八月十四,雁湖,夜。
雁湖方可十里,汊梗縱橫。梗間淺窪積水成芙,青青彌望。秋雁歸時,多宿於此,即為“雁盪山”由來。但這一季,湖畔除了南飛的大雁,還多了一批不速之客——任逍遙自幽谷清潭撤出后,便據守雁湖。一來雁湖地處高崗,東西皆為絕壁深谷,只有南北可通,易守難攻;二來雁湖水草豐茂,又有大雁宿棲,補給不成問題。
慕容華予倒也守信,並未大舉攻山,而是兵分兩路,一路據守幽谷清潭,沿雁湖以北的松坡溪佈防,一路據守芙蓉鎮,在雁湖以南的含珠峰、梯雲谷佈防。七天來,雙方互有試探攻防,大體上倒也相安無事。但任逍遙明白,這種看似平靜的日子,已只剩下七八個時辰。明日正午,慕容華予的五萬大軍,連同溫州衛的兵馬,就會踏平雁湖。
這不是長他人志氣,而是認清事實。武功再高強的人,也無法與裝配了火炮銃機的五萬大軍硬拼。盲目自大不是一個好首領。承認實力不足,再想辦法取勝,才是任逍遙的作風。
他將血手、如意、錦衣、鬼爪、雲雨五堂分散安排在雁湖東西,將岳之風和沐天峰兩隊血影衛設在南北兩處要塞,每晚與姜小白、俞傲巡視過後,才放心去睡。但是今夜,任逍遙將眾人聚在一處,籌劃許久,才往自己和唐嬈的居處走去。
他們的居處在雁湖南岸一個偏僻的小洲上。一條淺淺的水灣隔開岸坡,洲上長滿一人高的蘆葦。葦叢深處被打平,鋪成一張軟軟的大床。近旁的蘆葦被唐嬈編結在一起,彷彿床帳。“帳”外,是一個用泥石築起的火灶。炭火隨風明滅,在夜色里閃着嫣紅的光。
即便是暫居,即便是逃亡,精緻優雅的女人也有辦法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有時候任逍遙甚至會想,就算與她長居於此,也不會無趣罷?
想着想着,任逍遙不覺加快腳步,恨不得下一眼就能看見她。
然而葦賬內卻是空的。葦床上只有唐嬈散落的外衣和釵鈿。
任逍遙唇邊浮起一絲輕佻惱人的笑意,解下多情刃,輕手輕腳繞到帳后。
帳后是一望連天海的雁湖。湖水青藍,映着八月十四的圓月,閃着點點銀箔。萬千銀箔匯聚處,是唐嬈嬌柔窈窕的身影。她濕漉漉的長發飲了月光,像一條發亮的銀蛇,在水面的光點間若隱若現。任逍遙坐在湖邊,用一種欣賞的眼光打量着她。
純粹的、男人用來欣賞女人的眼光。
多少年前,他也曾這般欣賞輕清。那種感情,充滿了青春的熱血和偷嘗禁果的悸動。任何一個少年,都會永生銘記那樣一份戀情,那樣一個女人。
任逍遙凝視片刻,呼吸漸漸粗重起來。他隨手拔了根蘆葦,輕輕一吹。蘆花飄灑,雪絲一般,落在唐嬈背上。
唐嬈沒有轉頭,依舊細細揉洗着每一寸肌膚,每一綹髮絲,口中嗔道:“混蛋,又偷看人家洗澡。”
任逍遙認真地道:“我沒有偷看你,我是怕別人偷看你。”
唐嬈撲哧一笑,咬唇道:“混蛋,誰敢偷看你的女人?再說,這地方不是我們兩個的么。”
任逍遙伸出一隻手:“有沒有人敢是一回事,我怕不怕是另一回事。”
唐嬈順從地握着他的手。月光披散在她身上,勾出一層柔柔的暈影,把人的心也迷醉了。
在雁湖這些日子,任逍遙都沒有親近過她,她也乖乖地不去煩他。可是現在,是他偷看自己在先,不是么?
任逍遙喉結滾動,一寸寸地看着她,突然一把把她扛在肩上,大步走回葦帳……
唐嬈痛得哭起來,任逍遙彷彿沒聽到。唐嬈停住啜泣,一把推開他,披衣要走。任逍遙卻一把拉住她,歉然低語:“對不起。我不知那葯還有這效力。”唐嬈聽了,心中火氣已全被疑惑替代,回頭道:“什麼葯?”
任逍遙仰面躺着,喘息道:“飲鴆。”
唐嬈嚇了一跳,按住他汗膩膩的胸口,道:“就是三伯父制的那種,叫人在鍛刀場不眠不休地勞作,也不覺疲累的葯?”
任逍遙點頭。
“飲鴆”類似於金針刺穴,但效用更大。當年在高天原,任逍遙便是要血影衛服用飲鴆,才一舉擒殺九菊一刀流各部,坐上逍遙王的位子。只不過,“飲鴆”對人身危害極大,不可多服,更不可連服,服后須精心調養身體。連服或是服用過多,都可能喪命。
“混蛋!”唐嬈又是氣惱,又是擔憂,伏在他胸膛,眼淚嘀嗒,“你幹什麼吃那東西?”
任逍遙笑了笑,伸出手指,抹去她的眼淚,道:“明日必有一場苦戰。我是教主,就要保護教內兄弟。”又在她唇心一吻,“還要保護我女人。”
唐嬈全身溫軟,脈脈應承着他,卻仍放不下心:“我又不是沒手沒腳,要你管!”
任逍遙淡淡道:“求心安罷。”
唐嬈聽他話音不對,抬頭看去,竟見他眼角有一點晶亮。
那是,淚么?
唐嬈的心一下子亂了。
自她離開唐家堡以來,任逍遙都是她的支柱。每當她面對詭惡的江湖、面對不確定的未來,心生恐懼時,只要想到自己還有任逍遙這樣一個聰明、大膽、有本事、有擔當、會疼自己的男人,她便無所畏懼。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