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煙雨絕(1)
花若離醒來時,南宮煙雨已不在,只有相思劍躺在枕邊,靜默如彼。她將長劍抱在懷中,聽着遠處隆隆的炮聲,獃獃出神,直到窗外紅日高照,才吩咐侍女梳洗更衣。
花若離不答反問:“府中人如何?”
侍女道:“表面平靜,私底下都焦急萬分。”
花若離點點頭,道:“將府中現銀和值錢東西分一分,讓他們回家。”眾女依言散去。花若離將輪椅搖到書案邊,看着昨夜那幅草圖,便調了顏料,細細上色。炮聲一陣緊似一陣,她卻畫得很慢、很專註。只有每隔一個時辰,侍女稟報戰況時,才稍稍抬頭。
“娘娘,金川門那邊先動手了。但慕容華予和唐歌很快就按兵不動了。”
“娘娘,鳳台門那邊也動手了。但是王爺沒有出戰。”
“娘娘,鳳台門那邊又動手了。這次凶得很,外城險被攻破,幸而王爺在聚寶門督戰,尚可無虞。”
花若離停下筆,自語道:“試探得差不多,就要總攻了罷。”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侍女匆匆趕來:“娘娘,有客到。”
花若離一驚。
這種時候,誰會登門?
一抬頭,就見一個女子,身上鬆鬆繫着織金紗通袖衫,配一條千嬌百媚的蜀綉紫裙,斜挽髮髻,露出一根翠色慾滴的長簪,正從廊上裊裊行來。她二十齣頭年紀,容貌美艷,姿態風流,手中把玩着一朵新摘的紅蓮,笑吟吟道:“若離妹子,可認得我?”
她的聲音溫柔甜酥,十個男人聽了,有九個半會心中一盪。只是一雙美目中,隱隱透出凌厲精狡,讓人不敢輕慢。
花若離心念轉動,屏退左右,欠身道:“嫂嫂。”
女子一笑:“你怎麼猜到我是唐嬈?我們從未見過。”
花若離淡淡道:“這個時候,除了我哥,或是他的人,沒人會來這裏。”她細細打量着唐嬈,接着道,“嫂嫂是蜀中第一綉女,第一美人,這條裙子,也只有嫂嫂繡得出、襯得起。”
唐嬈笑笑走近,打量書房陳設,道:“妹子果真是個雅人,配得起南宮少主。哦,不,該叫泉南王。”她放下紅蓮,撫着相思劍劍柄,嫣然一笑,“妹子收拾一下,這便跟我走吧。你哥哥可惦記着你。”
花若離不動:“我哥人呢?”
唐嬈盈盈落座,道:“男人要忙大事。你的男人在聚寶門,我的男人在皇宮裏。女人家的事,就讓女人來辦吧。”
花若離微微蹙眉:“我哥去皇宮做什麼?”
唐嬈一抬手:“我怎知逍遙要做什麼!”她起身走近,扶住花若離雙肩,溫然道,“我只管來接他的妹子。逍遙什麼人都不在乎,只在乎你這個妹子。”
花若離一怔,片刻道:“哥哥好意,若離心領。只是,我心意已決,要與相公生死相隨。”她捲起那幅畫,連相思劍一同捧着,道,“請把這兩樣東西交給我哥,讓他設法送回嶺南清源山南宮世家。”
唐嬈接過劍和畫,臉上並無訝色,更無擔心,反而搖頭嘆息:“生死相隨,想來也可笑得很。”
花若離一怔,旋即微慍道:“我哥若有不測,難道你能安安心心活下去嗎?”
唐嬈忍着笑道:“自然活得下去,還要比從前活得更好。”
花若離一臉驚詫:“你?你怎能這樣說!枉我哥哥喜歡你、信任你!”
唐嬈終於笑了出來:“這正是逍遙聰明之處,也是我愛他的地方。”忽地形容一斂,正色道,“我與逍遙,惺惺相惜。我願意替他死、替他活,卻不願意為他死、為他活。他就是愛這樣的我。你雖然是他的妹子,卻和他不是一路人,跟我更不是一路人,所以你不明白。”
花若離的確不明白,道:“只要哥哥喜歡,那便是對的。”
唐嬈柳眉一挑:“自然是對的!”一頓,語聲緩和下來,“我來之前,逍遙說,南宮煙雨絕不會走,只叫我來勸你。可我看到你畫畫的樣子,心裏就明白,誰也勸不動你。你我是初次見面,我就不說那些俗言俗語,惹你厭煩了。”
花若離不覺對她多了數分親近:“謝謝嫂嫂。”
唐嬈又道:“你出嫁時,我還在成都,都怪逍遙他……”她抿嘴一笑,如杜鵑花開,“這小玩意兒送給妹子,聊表寸心。”說著將一隻錦盒打開,放在桌上。
盒裏裝着幾個精緻瓷瓶,頭油、眉黛、胭脂、口脂、米粉底膏、鳳仙花汁染甲和各色香膏,散着淡雅香氣,一應是成都百花園的上上之品。花若離不覺微露笑顏。這些東西她從不缺,只是女人天生便喜愛這些小玩意。
“妹妹不知嫂嫂會來,沒備下禮物,請嫂嫂見諒。”
“這簡單。”唐嬈看着書案上的畫,“妹妹的畫畫得這樣好,送我幾張圖罷。”
花若離不解:“什麼圖?”
“火器打造圖。”唐嬈眼中帶笑,“南直隸能守到現在,妹妹改良的火器居功至偉。逍遙說過,若朱灝逸,哦,不是,是承遵皇帝陛下,若能再隱忍一年半載,等到北伐軍全部列裝妹子的鳥銃和佛郎機時,再起兵北伐,戰局或許就不是現在這樣。”
花若離心中明白過來。
類似的話,南宮煙雨也曾說過。當初,他力勸朱灝逸再等半年。然而朱灝逸認定,有華山、崆峒兩派坐鎮關中,再加上與任逍遙的水師合兵出奇,裝配的事已不那麼重要。如今細想,若沒有任逍遙假意結盟,朱灝逸或許真能沉心接受南宮煙雨的進言。如今朱灝逸兵敗,任逍遙立刻打起這批改良火器的主意,花若離實在有些佩服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