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雷動(5)
采石磯是南京城的南大門,扼大江要衝,自古是兵家重地。當年太祖朱元璋進兵南京,采石磯久攻不下。幸而先鋒將軍常遇春一人一舟,趁夜色漲潮,攀上磯頂,斬了守將,才令大軍順利登岸。太祖皇帝升其為元帥,立國后封鄂國公,逝后更追封開平王,與中山王徐達並稱。
“韓將軍和石將軍的本事,可比韃子強多了。我猜着,泉南王這麼排兵佈陣,定是要在采石磯結果了那邊的!”
說著,這人狠狠做了一個“殺”的手勢,心滿意足坐下吃酒。旁人卻嘁嘁喳喳議論開來。
“說得倒像真的,可別忘了,把那邊的一路放過來,還有投誠一說。”
“你這人哪裏的?說這些話,不怕割了舌頭!”
那人醉醺醺地道:“有什麼說不得的?當年,谷王和曹國公不就是開了金川門?那個投降的李明遠,不就是李景隆的後人?”
二十五年前,燕兵渡江,谷王朱橞及曹國公李景隆開門獻城,江山易主。李明遠是李景隆庶孫,寧海水師全軍覆沒,只有他變節活命。據說如今在平叛大軍中效力,也不知官封何職。
“自古貳臣無善終。李景隆投靠朱棣,不也是被抄家了?對這些人來說主子就是文德橋的欄杆——靠不住。否則他李明遠又怎麼要靠寧海老王爺搭救?你們看着吧,李明遠忘恩負義,定也沒得好果子吃。泉南王那樣睿智,才不會做叛逆之事。”
眾人聽得點頭。又有人道:“講這些都太早了。眼下采石磯才是要緊的。要是丟了這裏,南京可就一馬平川了。”
“是啊。韓將軍和石將軍武功雖好,那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林楓,嘖嘖,青雲會狀元啊,韓將軍石將軍可都沒上榜哩!”
“把林楓調去,是給那邊的護駕的。再者說,上榜了不起嗎?還不都是內定的!林楓也是靠他老泰山。要不然,丐幫的姜幫主憑什麼要開中華武會?”
“姜幫主現在招安了。我聽說,那邊的給了丐幫一塊御筆金匾,姜幫主現在走到哪裏,吃喝都不愁呢。”
“那不成了凈壇使者?”
“呸!你這吃貨!那邊的可就指望姜幫主的輕功,也來個夜登采石磯……”
話未說完,便被一陣疾風驟雨般的馬蹄聲打斷。窗邊有人喊“泉南王的獵甲精騎”。眾人呼啦一下全涌到窗邊,就見一隊威風凜凜的馬隊,自聚寶門方向奔來。為首一匹四蹄雪白的烏騅馬,馬上之人銀甲黑袍,腰挎長劍,儀容瀟洒,志氣傲然,正是南宮煙雨。眾人目送他遠去,才意猶未盡地落座。
有人道:“泉南王瘦了不少。簡直就是出了南門——儘是事。成日裏巡防不說,那位爺不臨朝,單隻宣他議事,搞得他連家都回不得,吃住都只能在五軍都督府啦。”
“你知道的倒多的很嘛!看來沒得少留心。”
“我留心?”這人大呼小叫地道,“你打聽打聽,全南京城,哪個不留心泉南王?年紀小小就做了王爺。做了王爺,還跟從前一樣的說話行事,沒得一點架子。我有時候跟守城的兄弟韶韶,聽說不但王爺待他們好,連王妃待他們都好。每次丫鬟們去送點心果子,有一份王爺的,就有十份大傢伙的。”
“王妃也真是可憐。那樣一個美人,卻是個殘廢。好在王爺不嫌棄。哎,嫁給這樣的男人,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卻聽一人道:“要是南京守不住咾,你們說,王爺會怎樣?”
“還能怎樣?他這樣有本事的人,要麼投誠封官,要麼戰敗殺頭。自古都是如此。我寧可他殺頭!”
后一句引得眾人紛紛附和。只有角落裏一個女子忿忿不平:“哪有這樣咒人的!”
她二十歲的年紀,一身粉衣粉裙,兩個淺淺的酒窩,既溫柔,又明媚。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對面的白衣男子聽到。
那男子三十上下,眉目剛雅,志意廓然,斟了一杯酒,淡然道:“世人對英烈氣節的推崇,往往良善無情。白樂天詩殺關盼盼,不外乎此。”
女子嘆了口氣,看看天色,又問:“我們幾時入宮?”
男子將酒杯停在唇邊,道:“且看合歡教有何動作。”
女子吃了一驚:“任逍遙在城裏?”
“或許。”
女子皺了皺眉:“他雖是我姐夫,我卻不喜歡他。”
“為何?”
女子撇嘴道:“這人心思難測,手段又狠,有他在的地方,總是不好。”
男子微微一笑:“你該相信,令姐眼光不錯。”
女子秀眉一挑,大膽道:“我的眼光也不錯呀。”
天完全黑下來,風挾雨絲,打在盛開的玄武紅蓮上,激出一層暖暖的光暈。南宮煙雨穿了一件家常的淡煙色貼里,憑窗而立。雨滴打在檐上,濺起一片濛濛白霧,涼得沁體。
他已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兩個時辰。
兩年前,他與花若離初到南京時,也是六月,玄武湖的紅蓮花開正艷。他見花若離喜歡,便命人移來一些,種在書房前的池塘里,如今已是亭亭如蓋,清香滿池。
南宮煙雨苦笑了一下,轉身坐在書案前,筆走龍蛇,唰唰不停,忽又凝滯,懸腕不動。正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幾個侍女挑着燈,舉着傘,將花若離推進屋來。她仍是一身淡淡的金粉色百褶衫裙,恬靜美好得如同池中紅蓮。
一個侍女道:“王爺,娘娘特意叫我們采了新鮮蓮子,熬湯給王爺消暑。”
南宮煙雨道:“遣人送來就是,你怎麼親自來?”
花若離道:“王爺沒用晚膳,我不親自看看,怎能放心。”
南宮煙雨嘆了口氣:“你倒惦着我沒用晚膳。”又對侍女道,“王妃今日進了什麼?”
侍女道:“一碗小米粥,半塊桂花藕粉糕。”
南宮煙雨微微頷首,自桌下拿出一個精緻食盒,溫然道:“近來你胃口不好,人也懨懨的。這荷月酥酸潤開胃,我從御膳房帶了給你。”
花若離心中一暖:“多謝王爺。”待侍女退下,又道,“相公。”沒人的時候,她還是喜歡稱呼南宮煙雨“相公”。望着南宮煙雨消瘦的臉頰和深陷的眼窩,花若離輕聲道:“戰局,是不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