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似此星辰非昨夜 為誰風露立中宵

番外 似此星辰非昨夜 為誰風露立中宵

秀女年年都在選,后宮裏人滿為患,也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皇帝的。

有些早些年進來的,都熬得老大了,青絲裏帶出白髮,銅鏡里看到免不了大呼小叫一番。

國庫殷實,也不打發她們出去給宮裏省點開銷,我剛進宮那會兒,想着再過許多年,到處都是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的情景,場面還是挺熱鬧的。

後來想想,我真不該有那種念頭。

不過是以為皇帝喜歡我。

爹爹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貧苦出身一路考上來的,對當今聖上那是仰慕到死心塌地,我才會說話的時候就開始在我耳邊嘮叨這太平盛世四海昇平的,純粹是因為有個聖明天子;連他這樣的出身都能入朝為官,也是因為有個聖明天子;海清何晏四海清渠什麼的,更是因為有個聖明天子。

害我小時候一直都以為這聖明天子,就是廟裏塑的老神仙,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磕起頭來一片誠心。

長大才知道不是。

奎元十五年,宮內選秀,我第一次見到皇帝。

皇帝已經是個中年人了,但仍是長眉鳳目五官秀美,眼下一點小痣,黑得發藍。

我不知道為什麼誰都那麼怕他。

我十四歲入宮,三月入才人,次年封婕妤,宮裏從沒有過的先例。

然後就到頭了。

封了婕妤的那天晚上,皇帝對我說,以後不能再封你了,知道為什麼嗎?

夜已極深了,皇帝子時才來,進屋也不就寢,就坐在床邊與我聊天,還不要我起來伺候。

我想,他是真的挺喜歡看着我的。

“九嬪四妃能多見着皇上一些?”我好奇。

皇帝笑了,笑我說孩子話。

“當然不能,哪有那麼多時間陪着她們。兵馬司的摺子還在上書房裏押着呢,一會兒我就得走了。”

在我面前說起其他妃嬪的時候,皇帝總用“她們”這個詞,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她們的一份子。

我那時小,什麼都不懂,聽着也不覺異樣,還高興。

“那有什麼意思?沒有就沒有。”

他聽了又是一笑,嘴角勾起,眼下那顆小痣也在微微地動,對我說。

“你這樣懂事,我就放心了。”

過些年我就明白了,在宮裏,皇帝的喜歡就是一道催命符,以我的出身,婕妤已經破例了,真入了九嬪四妃,也不知有沒有命再看到皇帝。

第二天我的侍女小蓮來替我梳頭,頗有些不安地提醒我。

“月婕妤以後可不能那麼不懂禮數了,昨兒晚上皇上走的時候你都沒送出去。”

“是皇上讓我睡的,他說想多看我一會兒。”

“看你睡覺?”

我點頭。

皇上常常半夜到我這裏來,許多時候連床都不上,皇服整齊地與我說一會兒話,天亮前就回去批奏摺了。

小蓮目瞪口呆。

皇上喜歡看我,我早已經知道了,有時候在宮中遇見皇上走過,他看到我,只遠遠地叫一聲“小月。”過一會兒便轉身走了。

也不要我過去。

“月”是我進宮后皇上賜的名號,宮女太監們叫我月才人,月婕妤,而皇上只叫我“小月”。因為不是自己的原名,開始的時候總有些不習慣,聽到就會愣一下。

再等我回過神,皇帝已經走了。

身邊的小蓮又是目瞪口呆,恨不能捏着我的耳朵提點,說換了其他娘娘,早就奔上去了,跟皇上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這麼傻乎乎的,什麼時候才能懷上龍種啊?

我無奈,要是看也能看出龍種來,那皇上就真是神仙下凡了。

皇帝親近我,偶爾也帶我進上書房裏聊一會兒天,說是聊天,其實也就是他埋頭批閱奏摺,我立在一邊遞杯茶磨會兒墨,偶爾他抬起頭,叫一聲。

“小月。”

我就抬頭,應一聲。

“哎。”

很是有默契。

有天正磨着墨,突然有朝臣急見,皇帝就把我留在內書房走了。

一走走了很久。

我站得無聊,就想找本書看看。內書房裏藏書無數,有時皇帝既不需要喝茶也不需要磨墨的時候,也隨手抽兩本給我,讓我坐在一邊看着玩。

我走到書架邊,才抽出一本漱玉集,裏面就掉下張小像來。

我撿起來打開,竟然是我。

再仔細看看,又不像,畫上那女孩兒只作尋常打扮,雙目比我更圓更大一些,畫紙都泛黃了,怎麼看都是多年前畫下來的了。

那時候,我大概還沒出生呢。

紙上題着詩句——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字字風流俊秀,正是皇上的御筆,還落了款,一方紅印,只兩個字——子錦。

想必是皇上年輕時所畫,我頓覺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手忙腳亂地放回去,回身就看到皇上正掀開帘子走進來。

他問我:“幹什麼呢?”

我嚇得心怦怦跳,回道:“沒,沒什麼,皇上,還要磨墨嗎?”

他看我一眼,目光深邃,只說了句:“不用,你可以回去了。”

之後便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召我。

大概是皇上對我的態度太過莫名其妙了,再加上我封了婕妤之後便不再有升,宮裏的那些厲害娘娘便漸漸將我忘在角落裏了,偶爾有人提起,也不過是一句——皇上當她小孩兒看呢。

奎元十九年的時候,宮裏鬧了場極可怕的腥風血雨。

邱淑妃與梁貴妃結怨,買通術士作法,活活把梁貴妃給嚇死了。

梁貴妃是右丞相的女兒,右丞相算是前朝老臣了,一向被皇上倚重,前皇后未齣子嗣,死後皇上也一直都沒有再立后,梁貴妃育有二子,原本是朝中最看好的皇後人選,這樣一來,整個朝堂都為之震動。

宮內每個人都被密密篩查,每日都有太監宮女被拖走再也沒有出現,最後禁軍在邱淑妃院中挖出被深埋在地下的插滿銀針的巫蠱布人,布人就是栩栩如生的一個梁貴妃,七竅處都流出血來,詭異至極。

邱淑妃當場就瘋了,被拖出去的時候叫聲慘厲,怎麼都要見皇上,說她是冤枉的,因為掙扎太過,斷裂的指甲在桌椅門框和牆上都扯出血痕來。

小蓮回來繪聲繪色地講給我聽,聽得我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夜裏怎麼都睡不着。

雖然我不常在宮裏走動,但邱淑妃和梁貴妃都是見過的。邱淑妃艷麗不可方物,又生了唯一的一個公主,很是得皇上的寵。君寵益嬌態,君憐無是非。是以邱淑妃在這后宮裏的人緣着實不太好,說話也潑辣,有次責打一個犯了些許過失的宮女,竟然失手給打死了。

梁貴妃貴為四妃之首,又是兩個皇子的母親,皇后不在,她便是六宮之首了,立刻將此事報了皇上,又罰了邱淑妃數月的例份,兩人自此結怨。

沒想到,就這樣被咒死了。

我一晚都睡不着,也不敢睜開眼睛,總覺得睜眼就能看到她們倆。

尤其是邱淑妃。

邱淑妃是與我同時入宮,與我先後封了才人與婕妤,只是後來她懷了龍種,生下小公主后便封了淑妃。

剛進宮的時候,我倆常在一起踢毽子放風箏,我還記得她笑着跳起來的樣子,雙目明亮,不帶一絲一點陰影。

怎麼同樣的一個人,數年之後就成了鬼。

就是那天晚上,皇帝來了。

皇帝許久沒到我這裏來了,我也和其他人一樣,以為他早把我忘了,更何況這幾日後宮一片血腥,正是驚魂未定的時候,誰能想到他還會來。

他立在門口,隔着空叫了我一聲:“小月。”

我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從床上下來,要去點燈行禮,卻被他按住了手。

我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氣。

“不用點燈了,我就是來與你說幾句話。”他這樣說,聲音溫柔,也不自稱“朕”,就是一個“我”字。

皇帝醉了。

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

我知道,他將我當做另一個人。

我竟不敢開口。

那日之後,再傻我也想通了,“小月”不是我,他愛看的也不是我,我只是——讓他想起她。

皇帝醉得厲害,也沒有人進來伺候,大概都被他留在了外頭,沒讓跟着。

我一個人服侍他,累得氣喘吁吁。

好不容易伺候皇帝上了床,他卻不肯放開我,黑暗裏與我說話。

“你知道嗎?她們都死了。”

我半晌都不敢開口,直到皇上又出聲。

“她們想求的,我一直都很清楚。”

“這麼多年,我也老了,也該立太子了。”

“只是不能再有王氏之亂了。”

我開始發抖:“皇上,我不明白……”

他一直攥着我的手,這時突然鬆了,含糊道:“你在發抖……”

說完竟張開雙手抱住了我。

“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我身子一動,又聽他說:“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我知道你怕我。”

“我只是……太累了。”

我呼吸都停了。

他大概察覺到我的僵硬,又啞聲說了句:“你可是恨我?”

“小月怎敢恨皇上,小月只是心疼皇上。”

他啞然失笑,下巴蹭着我頭頂上的軟發:“你撒謊。你雖然心軟,看到野貓野狗也會救上一救,但是對我,從來都不會心疼的。”

我吸了口氣,還要再開口,他卻沒有給我機會。

“你心裏,就只有徐持一個人而已。”

我聽到這裏,唯一的念頭就是——到了明日,大概我也要死了。

驚恐以後,反而沒了顧慮,索性反手去抱他,湊在他耳邊。

“皇上,無論你看不看得到我,我心裏就只有你一個。”

一句話還未說完,眼淚就下來了,說不出的委屈與傷心,還有絲絲縷縷的心疼。

無論他有多可怕,他都是我唯一的男人。

他像是一愣,然後抱着我的雙手收緊了,我唇上感受到酒味濃重的熱氣,被吻住的時候,覺得自己也要醉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皇帝仍在我身邊,我聽到的第一句話是。

“朕昨晚與你說了些什麼?”

我在清透的晨光中搖頭:“皇上什麼也沒說,只叫了聲小月,然後便……”

我身上的斑斑痕迹,不用說也可以看得到。

他沒有再說什麼,起身喚人,自有人進來伺候着皇帝上朝去了。

等皇帝走遠了,我才轉身回到房裏,一摸額頭,毛毛的一層虛汗。

隔了幾日,皇帝便立了梁貴妃的長子為太子,右丞相在朝堂上長跪涕零,宮中無不唏噓,都說皇上長情。

只有我,接連做了一整個月的噩夢,每晚都看到那兩張血淋淋的臉。

我以為,這樣的皇帝,是無所不能的。

太子既定,日子又恢復了平靜,如同流水那樣過去了。

我更少看到皇帝了,小蓮也像是對我絕望了,漸漸習慣了與我在院子裏曬着太陽閑聊的日子,一起種種花鋤鋤草,過得像兩個安逸的小老太婆。

偶爾皇帝來與我聊天,便嚇得她手忙腳亂雞飛狗跳,端杯茶出來都得花上半天。

皇帝也不惱,還很是有趣地研究我開闢的小菜園子,問我。

“種這些蔬菜做什麼用?”

我答他:“回皇上,自己炒來吃。”

“廚房不送飯菜過來?”

“種着好玩,很新鮮的,胡蘿蔔還可以生吃,很甜。”

我本想問,皇上要不要嘗一下?但是不敢。

他畢竟不是尋常男人——不是屬於我的男人。

皇帝到了臨走的時候,才像是不經意地說了句:“其實也可以種些藥材,有些藥草花兒,開起來很美。”

我點頭,但答的卻是:“小月不識藥草,怕伺候不好。”

又讓小蓮一頓說,說我太不會討好皇上。

我又怎會不知皇帝心中所想,武威侯徐持雖然多年前便為國戰死,但舉國上下,誰不知他戰神之名?他在雁門關外的忠孝義烈祠,至今香火鼎盛。至於他那才成婚便被遼人擄去,最後壯烈死在戰場上的神醫夫人,更是被廣為傳頌。

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武威侯的夫人,名字叫小玥。

我愛着皇帝,每一次見到他,內心都是珍惜的,但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我,他眼中的我的倒影讓我心痛。

再怎麼認命,我還是想能夠保留一點我自己,哪怕那只是一個我自以為是的碎片。

奎元二十四年,發生了一件讓皇帝都始料未及的事件。

太子病死了。

是得了急驚風死的,早晨還好好地在御書房與皇帝討論豫州城防,到了晚上,人就不行了,皇帝進太子殿的時候,御醫密密匝匝地跪了一地,只知道磕頭,磕得青磚地上都是斑斑血跡。

但人力不能回天,太子還是死了。

一夜之間,皇帝像是老了數十歲,他本來是那種風刀霜劍不上臉的男人,永遠帶一點微笑,批一夜奏摺仍能神清氣朗地上朝議政,六宮妃嬪都覺得汗顏。

但這一次,他是真的受不住了。

太子時年十九,長得與皇帝活脫脫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向來聰穎過人,弓箭騎射亦不輸武將世家,又過目不忘,大典時冗長艱澀的祭天檄文,看一遍就背得頭頭是道,自小受皇帝寵愛,外國來使都帶着他上殿,到了這幾年,皇帝已經放心地讓他代理監國,不再事必躬親。

他原本是想,把這江山交給他的。

他這一生算無遺策,到頭來,卻是老天不放過他,與他開這樣大的一個玩笑。

硬撐過太子入葬,皇帝便病倒了。

這一病,竟是來勢洶洶,讓整個宮裏都惶惶不安,我睡到半夜被突然叫起送到寢宮的時候,還以為皇帝是真的要不好了。

到了才知道,原來是皇帝昏昏沉沉的時候,叫了幾聲我的名字,跟前伺候的大太監不敢怠慢,立刻差人把我帶了過來。

我一口氣這才松下來,手心裏滿是冷汗。

其實我是不該那麼糊塗的,以我的等級,就算皇帝駕崩也輪不到殿前聽詔。

但我還是被送到皇帝床頭去了。

在這個宮中,不,這個天下都沒有人敢違抗他,即便他已經病得意識都不清楚了。

我知道他已經不清醒了,因為他對我說:“你來了就好,去找徐持,讓他來見我,我有話要對他說。”

我有一瞬間,怕得渾身僵硬。

他又說:“沒有你,他必不肯來。”

龍床周圍的御醫們突然間跪了一地,一個個都在發抖。

病重的皇帝突然提起一個死人,誰都會怕的。

我被他攥着手,他掌心冰冷而滑膩,不知是他還是我的冷汗。

我咬住唇,湊到他耳邊去低聲道。

“皇上,武威侯為國捐軀,他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他突然靜止,雙目一片空白。

我驚恐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正想叫御醫,他卻慢慢地放開了我的手,兩眼看着我,聲音空茫。

“對,他已經死了。”

過一會兒又道:“你也已經死了。”

皇帝的聲音即低且啞,我幾乎貼在他唇邊才能聽到,若不是這樣,大概我已經被人拖下去處死,應一個君無戲言了。

老天並沒有收走皇帝,他終是熬過那夜,慢慢地好了起來。

我又見不到皇帝了。

小蓮替我委屈,說皇上怎能這麼對我,我倒是有劫後餘生的感覺,這樣三番五次的,我還能活着已是幸運,怎敢有更多奢求。

皇帝要我死也是很簡單的,說一句已經夠了,雷霆風暴,莫非皇恩,他真要開了口,我不免還要磕頭謝幾句恩再去死。

日子流水一樣過去,我照舊與小蓮過着小老太婆的閑逸生活,后宮裏一向精彩紛呈,但怎樣的驚濤駭浪都到不了我這小院子裏,大概大家都防備着,哪天皇帝又突發奇想找我去看兩眼,養我也就多一口飯,備在這兒以防萬一。

這年冬天天寒地凍,年節前後下了場百年未遇的大雪,小院子裏乏人問津,小蓮要個火盆遭了數次白眼,我說那就算了,忍一忍就過去了。

想好了忍一忍就過去了,但過了元宵以後,我還是病了。

我是南方人,自小生活在溫潤清爽的江南,北方苦寒原本就不習慣,這些年在宮中每每過冬都是一場煎熬,再遇上這樣的嚴冬,更是受不住了。

病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只躺在床上,蓋着重重棉被,葯都喝不下去,小蓮的哭聲都像是飄在屋樑上的。

連個火盆都沒有的日子,太醫更是請不來的,夜裏我燒得厲害的時候,想莫不是要死了?

然後額頭上就是一陣清涼。

我睜開眼,看到皇帝的臉。

聽說人死前會看到自己最想見的情景,我十四入宮,轉眼十五年過去了,天子聖明,後宮佳麗三千,從無獨寵之說,我與皇帝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寥寥。

我常夢到剛入宮時在上書房為他磨墨端茶的那些日子,他叫我一聲“小月”,我回一聲“哎”。

醒來萬般難過,他叫的那個人,不是我呢。

我這樣想着他,老天可憐我,讓我死前還能見到他。

知道是幻象,我便不需隱瞞了,在他手下側過臉,努力想靠近他一點。

朦朧間聽到皇帝叫我,我也不應,還搖頭,說不是的,我不是小月。

他的手是冷的,碰在我臉上一陣一陣的清涼,更讓我捨不得他離開,我索性伸手去抓住他,想自己都要死了,遂什麼都不怕了,抓着皇帝啞聲說:“他們都死了,皇上忘了吧,那麼久了。”

我這麼說著,自己都哭了。

十五年了,我都要死了,皇帝再不忘記,我又能怎麼樣呢?

不過是想他看到的人是我。

那雙清涼的手反握住我,但我的意識已經模糊了,也不知道後來說了些什麼,更不知皇帝回了我沒有,反正都是些死前的幻象,說什麼都是空的。

我還以為自己這一次再也醒不過來了,沒想到過了兩天,我又能吃能喝,能好好下地了。

醒來的時候小蓮淚汪汪地看着我,說我這條命真是撿回來的,幸好皇上突然想起我,突然到這兒來看我,那時候我已經燒得快死了,御醫被連夜召了過來,皇上在我床邊上坐了一夜,天亮才走的。

說著還指着屋子中央那張矇著綢的椅子給我看,說皇上就是坐在那兒的,那張椅子以後誰都不許碰。

放在平時,我一定又要笑小蓮小題大做,還要問她要不要把這張椅子供起來,早晚三炷香啊?但此時我只覺五雷轟頂,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那不是幻象!那不是幻象!

完了,我說了那麼不知死活的話,皇帝莫不是想把我治好了,再慢慢折磨出氣吧?

我真是越想越怕,到皇帝再來的時候,竟是看到他就不敢說話了。

倒是他對我笑了。

皇帝早已年過不惑,但在日頭下這樣笑起來的時候,鳳目微彎,竟還像是個少年。

我見了這樣的笑容,心頭像是什麼融了,熱熱的流得到處都是。

他走過來問我:“好些了?”

我仍是說不出話來,點點頭,想要行禮,卻被皇帝扶住了手。

“好些了就陪我走走。”

我吃驚,反應都不會了,皇帝拉着我出了院子,院外就是一片梅樹林,這幾日日光好,殘雪未消,梅花倒已有些綻芽了,走在樹下梅香若隱若現。

皇帝與我在林中慢慢走了一會兒,他又開口:“怎麼不說話了?”

我糊裏糊塗的,想了半天只說出一句:“皇上這些天可好?”

他點點頭。

我又沒話說了。

再走了一會兒,皇帝便停了腳步,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他在看我的小院子。

“你這院子,改個名吧。”他看我,又道:“以後別再叫月婕妤了,可還記得你閨閣的名字是什麼?”

閨閣里的名字?

我愣一愣,突然間淚盈於睫,出娘胎便被叫慣了的那兩個字,那麼多年沒有再提起過,開口竟覺得陌生了。

皇帝仍在等着我的回答,我抬頭,他在疏影梅香中對我微笑,我也情不自禁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抹眼淚。

身邊仍有殘雪,但我知道,那白色的殘雪下是早發的綠色,告訴我,春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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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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