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烏桓兵退(上)

第六章 烏桓兵退(上)

午夜時分,新陽城被此起彼伏的鼾聲、囈語團團包圍。烏桓營寨中的篝火如同明亮的珍珠掛在新陽的脖間。

前半夜的進攻過後,守城郡兵抓緊時間休息,等待輪換挖掘地道的命令。高勇也趁機小睡一會,畢竟不同於成年人有充沛的體能和精力。高順與沮授一起在四城巡邏,監視敵人有無動靜,並商討出城后的相關事宜。

地面上安靜如常,地道內卻是熱火朝天另一番景象。已連續奮戰三四個時辰的魏明仍在與部屬輪換挖掘,一筐筐的石土被傳遞着送出,在縣府外堆起幾座小土丘。雖然外面秋風已起、寒風習習,地道內卻悶熱異常,所有輪換挖掘的兵士皆汗流浹背。

不知過了多久,“主公!”一聲輕呼將高勇喚醒,睜眼細看原來是王信,只見他滿頭灰土,脖間、衣袖更是被泥土包裹,如同剛從泥水中爬出來一樣。“主公,地道挖通了!”強自壓低的興奮令高勇立刻精神百倍,大喜道:“太好了!快去告訴沮公他們,抓緊時間讓傷員先撤。”

……

城外帳內,副將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腦中仍在思考今日攻城時的蹊蹺之處,隱約覺得城內漢軍數量存在問題。思索間,哨兵來報新陽城內出現異常!副將即刻起身跑到帳外。前半夜籠罩着的烏雲正在悄悄散去,一輪明月悠然掛在夜空,淡淡的月光下,新陽城守軍的身影若隱若現。副將定睛查看不禁大叫出來:“被漢人騙了!快去叫大將軍,快去集合兵馬攻城!”

靜夜中的叫喊如鳴雷般聲傳甚遠,不僅是烏桓營寨,連新陽城內已清晰可聞。高勇、沮授俱驚,想不到惑敵之計這麼快便被識破!高勇神情驟緊,立刻發出命令:“王信,快去通知高都尉儘快撤回。郡兵聽令:全體小跑進入地道!”

沮授跟着補充道:“讓高都尉將沿街的柴堆點燃阻擋敵兵!”

與城內緊張相呼應,城外的號聲迅速響起連綿不絕,剛剛還鼾聲大作的營寨迅速人嚷馬嘶,大隊大隊的騎兵步卒開到城外,等待主將下達進攻的命令,雖然此刻主將仍未搞清楚狀況。

“為何連夜請求攻城?”赫連恆略帶怒氣質問副將。

副將指點城上那些一動不動的兵卒身影道:“大將軍請細看!那些守軍是否不對勁?”此時,最後一朵遮蓋烏雲飄走,皎潔的月光再次散落……

“啊!”赫連恆目瞪口呆,原來城上筆直站立的不是什麼守軍,只不過是披着破衣爛衫的草人而已……想到自己居然被人欺騙,怒氣橫生,剛要發令攻城,突見城內火光大起烈焰滔天。

副將不明何意,只催促道:“請大將軍下令攻城!漢人可能要跑!”

赫連恆怒道:“跑?想的美!把新陽圍嚴實了再攻!”

密林中,魏明指揮最先爬出的十餘人散開警戒,監視僅相距百餘丈的烏桓營寨。不想片刻后,烏桓營寨大動,騎兵、步卒紛紛集合出營。魏明心叫不好,立刻安排人手背起傷員快跑。城內,高勇在洞口調度,不斷催促士兵儘快撤出,時間緊迫異常。高順命人將四城草人以及城內的柴草堆一一引燃,並將沿街房屋的門窗卸下堆砌在洞口,在高勇率領士兵撤入洞內后,一把火將其點燃……

赫連恆指揮兵馬強攻北門,然而,撞破北門入城后只見沿街大火連天,連帶着周圍房屋一併燃燒,毫無立足之地。而此時,城內一處院落衝天大火驟起,照耀得新陽如同白晝!副將見狀驚呼:“大將軍,漢人可能已經跑了!”

赫連恆瞪眼掃視城內大火怒問:“怎麼跑?難道還能像鳥一樣飛出去?”

副將被此語點醒:“不,不是飛出去,而是由地下逃脫!”

赫連恆一愣:“對!地道!快,派兵四散搜索,一定在這附近!”

……

出得洞口,高勇回頭眺望亂糟糟的烏桓營寨以及火光耀耀的新陽城,不禁感嘆:“千鈞一髮!晚一點怕是要命喪於此了!”

沮授勸道:“主公還有心情感慨?還是快些趕路吧,赫連恆肯定會派斥候搜查,必須儘快離開這裏。”

集合完畢,千多人的隊伍竟帶着數百傷兵,一路小跑向南摸索前行。可僅走數里,前方探路的魏明送回消息:一支萬餘人的烏桓騎兵剛剛由官道急奔肥如而去。

高順道:“敵人反應好快,這支騎兵定是準備在通往肥如的道路上設卡攔截!”

沮授沉思片刻說道:“計劃必須更改,如若繼續向肥如前行兇多吉少!”

高勇疑道:“既如此,那又當向何處去?林渝?賓徒?還是返回玄菟?”

沮授看看東方墨藍的天空說道:“目前情勢很難猜度,那赫連恆並沒有將全部兵力壓向肥如,說明其有可能會分兵攻玄菟。故此,最好在路上將其堵截,為玄菟爭取時間!”眾人一致贊同,於是兵馬改向東北前進。

……

當孫泰趕到賓徒以東百里的樹林時,正與向玄菟前進的烏桓兵相遇。“孫校尉,這些烏桓兵不下兩千,該如何阻截?”

孫泰不住撓頭,這種情況與沮授預想的相差極大,竟一時想不出應對之策,思前想後不得要領,眼見烏桓兵狂奔而過,孫泰只得帶隊在其之前趕回玄菟報信。

……

接連兩日寒風更盛,由遙遠的北方吹來,夾帶着冰凍天地的簫殺之氣,一路南下橫掃大半個漢朝。黃河以北白雪飄落,江淮之間水凝成冰,大漢臣民不得不躲在屋內聚攏取暖。漢帝劉宏卻逍遙自得,於皇宮內架起數口大鍋,將運來的山泉燒至滾開后倒入池中,一時間屋內雲霧繚繞如夢似幻仿如仙境。劉宏身披單衣與眾嬪妃在池內追逐嬉鬧不亦樂乎,張讓等在旁邊垂手侍立,等待承接劉宏的聖意。

忽然,中常侍、上軍校尉蹇碩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跑進屋內,撲通跪倒池邊稟奏:“啟稟皇上,剛剛幽州刺史遣人來報:烏桓又開始侵擾幽州諸郡,請皇上調撥錢糧兵械並准予幽州出兵平剿。”

劉宏剛將嬪妃捉入懷中揉搓拿捏,聽聞此言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不悅道:“又來侵擾?此等塞外蠻族真不知天高地厚,前番已封其為王,竟仍不知足,該殺!”

張讓急忙跪稟:“皇上喜怒,那烏桓蠻族向來索求無度更數次冒犯大漢尊威理應討伐。怎奈上次征討,邊軍損失至今未能恢復,而由冀州、并州、青州等地調兵北上頗費時日,且所需輜重絕非幽州能夠承擔,到時仍需朝廷調配,如此一來只怕萬事齊備已到明年開春。”

宏仰倒在嬪妃胸脯上問道:“愛卿之意要等到明年再行討伐?”

張讓搖頭笑道:“皇上有所不知,新任玄菟太守年輕有為且家資豐厚,可命其於玄菟郡內擴充郡兵暫行抵禦,並以其家產先行墊付。其餘遼西、漁陽、右北平、上谷等郡皆可依此而行,待明年開春,皇上可欽點大將趕赴幽州將所有郡兵、邊軍掌控,用作討伐烏桓的兵馬。如此不但不耗費朝廷分毫錢糧,還可擁有一支足以討伐烏桓的兵馬,一舉兩得是也!到時皇上只需供應糧草即可出兵剿滅烏桓,待得大勝而歸,再下聖旨解散多餘郡兵。”

劉宏聽得喜上眉梢,連呼“妙哉!”跟着吩咐:“愛卿速去辦理此事,如果諸郡太守玩忽職守一律斬首抄家。嗯……就這麼辦!今年是幽州,明年是并州……愛卿僅為常侍實在屈才,待時機成熟,朕要下旨加封!”

張讓連叩響頭山呼萬歲!

……

“稟報太守,斥候於柳平西南發現烏桓兵,正在沿山搜查。”

高勇緊皺眉頭問道:“烏桓兵為何還在柳平搜查?”

沮授道:“估計赫連恆下了死命令,找不到主公不許他們回去!哈哈哈,看來那一把火徹底將赫連恆燒怒了!”

高順由后隊趕來沉聲道:“主公,天寒地凍,部分傷兵感染風寒,只怕堅持不了多久!”

聞聽此言,高勇心情頓感沉重,此番出兵傷亡已經過半,卻仍無法阻擋烏桓的進攻……仰望天空,灰濛濛愁雲籠罩,樹木葉落大半,混雜着斷斷續續的雪片一點點將大地覆蓋。北風一陣緊似一陣,身上的秋衣已難以抵擋。目光落下,高勇拾起地上的枯枝落葉說道:“沮公,勇想使一招聲東擊西!”

沮授看着高勇手中的樹枝點頭道:“嗯,不錯!聲東擊西,而後調虎離山,讓郡兵平安穿過柳平。”隨後三人詳細計議。不久,高順領命而去。

沮授繼續道:“這一兩天,但願軻其塔能夠來得及偷襲蘇仆延,否則……”

高勇眺望北方,腦中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關於中國朝代變遷與氣候的關係的書籍,上面通過對氣候的調查得出結論:歷次游牧民族南下中原皆因北方氣候惡劣、氣溫連續降低難以生存所致,而中原王朝的覆滅更替大部分也是因為氣候異常引發的天災民怨導致,而東漢末年正處於北方嚴寒加劇的時期,鮮卑、烏桓、匈奴不斷南侵亦由此而起。當然這僅是一個開始,大約在189年達到第一個高峰,直接引發了黃巾起義……“今年恐怕只是開始,以後北方會更加酷冷難當,必須做好一切準備,現在是烏桓,將來可能是鮮卑……”

沮授似有所悟:“主公曾說: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高勇點頭:“嗯!國家之間大體如此!”

……

入夜後,西南山谷中再次出現火光,紅彤彤映照大半星空,足見篝火之多之大。柳平附近往複盤查的烏桓兵發現此異景迅速稟告給帶隊烏將。烏將出帳察看,果見十餘裡外火光通明,當即大喜:“赫大將軍果然厲害,算準漢軍由此經過,那火光定是其休息過夜之處。集合兵馬圍殺,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此次,烏將知道漢軍狡猾不敢分兵迎擊,直接帶領五千烏桓兵傾巢而出務求一擊必殺,轟隆隆的馬蹄聲遠隔數里即可聽聞。烏將離開柳平五里才發覺如此孤注一擲不很穩妥,勒住戰馬凝思片刻,找來幾個百人長略加商議,隨後分處幾股小部隊消散在四周夜色之中。

高順立於山坡側耳傾聽,根據馬蹄聲響判斷距離:“王信,帶一隊郡兵到南面山谷再點起幾堆篝火,然後返回北面會合。”王信領命帶人離開。高順把手一揮:“弟兄們向北,在路上佈置些陷阱好好犒勞犒勞為我們送行的烏桓賊兵。”

大隊烏桓兵離開柳平不久,高勇率領郡兵取道鎮北悄悄繞過柳平。路上,沮授問道:“此番賓徒、昌黎相繼失陷損失慘重,其餘柳城、絨城亦殘破不堪,連接玄菟至遼西、右北平的通路危若壘卵。一旦烏桓於賓徒置兵防守,玄菟形勢將更加趨緊。”

高勇撥開前面的樹枝無奈道:“只能寄希望於馮玉的嘴了,只要說服鮮卑出兵,無論成功與否都將破壞烏桓南侵的計劃,為玄菟贏得數月時間積聚力量。至於聯結右北平和遼西的道路,勇認為可暫時以柳平為主。此地多山,雖然行走不便,卻能很好的防禦烏桓騎兵,也便於隱藏蹤跡。賓徒、昌黎等城只有實力齊備后才有望收回,否則即便暫時據有,也會成為無底洞,耗費掉有限的兵員輜重,得不償失!”

沮授聞聽眼前一亮:“主公於大局把握精準,如此玄菟暫無憂矣!”

“稟告高太守,後方發現騎兵追來,請速速躲避!”

高勇看看四周漆黑的樹林:“傳令:隊伍停止前進就地隱蔽,能趴的藏於枯草下,能爬的躲到樹上,動作要快!”

高勇剛鑽進草叢,耳邊即傳來清晰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緩速前行,在這空洞暗冷的環境中竟引得心臟與之共振。以枯草掩面,高勇悄悄抬頭看着追來的烏桓兵。這一撥足有百騎,百人長不斷與身邊高舉火把的騎兵低聲交談,目光在四周往複掃視:“眼睛睜大點,通往玄菟只有這幾條山路,絕不能放跑漢軍!”

“百人長,追了這麼久也不見半個人,那漢軍會不會從其它山路逃走了?”

百人長一勒馬韁,恰巧停在高勇面前,回頭罵道:“那個嚷的?沒看到路上這許多深深淺淺的腳印?”

舉火把的騎兵疑惑道:“會不會是漢人使的計?引誘百人長走錯路?”

百人長聞言一愣,皺着眉掃視四周。嚇得高勇幾乎摒住呼吸,心中暗罵:“太詭異了吧,這種情節好像只在電視、漫畫裏見過,趕緊走吧,我都快憋死了!”遊走的目光兩次掃過高勇的藏身地,冷汗一點點滲出毛孔,雙手不知覺慢慢抓緊劍柄準備做最壞打算……

“你小子什麼時候變聰明了?這話說得不錯,漢人像狐狸一樣狡猾,這些腳印可能真是他們的圈套!快,往回走,由剛剛的岔路向北搜!”馬嘶蹄響后,這險些要命的烏桓兵才算離開。

高勇長出口氣:“沮公,看來烏桓人也不全是傻瓜!”

沮授扑打身上的灰土笑道:“傻不傻不清楚,不過絕對不夠聰明!”

楊凌從樹上跳下,低着頭問:“主公為何不將他們殺了為武哥報仇?這裏有這麼多人,怎麼也能……”

高勇攬住他的肩膀勸慰:“是呀,殺掉他們綽綽有餘,可萬一他們吹響號角招來其他的人,試想在寬闊的樹林中千餘郡兵如何打得過精於騎射的烏桓兵?不要忘了,幾十裡外還有三四千烏桓騎兵,他們趕到這裏用不了半個時辰,郡兵毫無勝算……”楊凌抽泣着輕輕點頭,跟隨高勇繼續趕路。

……

一路小奔,烏桓兵總算來到了出現火光之地,可映入眼帘的卻是即將熄滅的十幾堆乾柴枯草搭起的簡易柴堆,燒成黑色的乾柴在冷風吹動下發出最後的光芒。烏將命一半人留在外側,僅帶領百餘人走近火旁,看着這些‘傑作’,烏將不禁苦笑:“狡猾的漢軍,跑得真快!”這時,前方不遠處又出現火光。烏將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立刻分兵兩路包夾過去。

……

新陽城,等到大火熄滅,赫連恆進城搜查終於發現地道的存在。圍繞着被灰燼覆蓋的洞口轉了一圈又一圈,這時斥候來報,城東林中發現地道出口。得知此信,赫連恆的臉部肌肉輕微抽搐,這些天來所發生的奇怪事情終於一點點串成一線……“傳令,大軍殺奔玄菟!”

副將不解:“難道真的是玄菟郡兵?”

赫連恆似怒非怒:“不管是不是,敢如此戲弄本大將軍,那王寇的死期到了!”

……

柳平地界,烏桓兵兩路齊進,浩浩蕩蕩地再次發現十幾處篝火,而烏將胸口已隨着篝火越發燥熱難耐,正愁滿腔怒氣無處發泄之時,北面數裡外又開始火光衝天……“一定是漢人在搗鬼!追,一定要將他們抓到!”

屬下出言制止,卻遭烏將一通破罵:“怕什麼?這裏烏桓最強,惹惱烏桓人的下場只有死!無論他是漢人、鮮卑人還是夫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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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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