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崔希三人回到自己屋裏,顧不得休息,先把新衣裳拿出來給元元穿上。
這孩子以前太可憐了,身子瘦弱也就罷了,穿得還破破爛爛。一點兒也不像有個軍官父親的樣子。
元元高興得又蹦又跳,“我去找二丫玩!”
二丫是鄰居家的女孩兒,崔希理解小孩子愛顯擺的心理,笑着點了點頭。
等到屋裏只剩下崔希和程策的時候,氣氛似乎一時之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印象之中,在崔希穿書以來,還真是沒有和程策單獨相處過。
“那個......”崔希有點受不了,先開口了。
程策也同時開口,“那件衣服,”他看了看崔希,“其實挺適合你的。”
崔希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今天新買的鮮紅色上衣。
崔希:好吧,你說適合就適合吧,反正我不會穿。
不過,作為一個比程策的父母都要了解他的人,崔希深知此時不是執拗這個的時候。這個人,有主意得很,又沉默寡言,實在不是一個適合討論問題的人。
所以,她選擇不說話。
再說元元,剛一出房門,就被在院子裏的陳桂英看見了。她那雙三角眼在孩子身上一掃,“買新衣服穿了?”
元元點點頭,“我爸買的!”說完看了陳桂英突然變得鐵青的臉色,笑眯眯地出去耍了。
陳桂英在院子裏亂轉,越想越是生氣。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養育之恩都不記得的。程策拿錢回來,只顧着給老婆孩子花,一點兒都不帶給她剩的。
這不行,這事絕對不能忍。
天色盡數黑下來,程大山才上工回來。這幾天村裡大隊重新砌圍牆,他每日去那裏幹活掙工分。
進門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就被陳桂英一通數落,“我當初就不應該嫁給你,看看這些年都過得什麼日子?”
程大山一頭霧水。
不過他本性懦弱,也不會同人吵架,見了陳桂英更像是老鼠見了貓。陪着笑臉問,“這又是咋的了?”
“咋的?你問問你的好兒子去!”
程大山一聽,就知道陳桂英說的是程策。程柱是陳桂英的親生兒子,被她嬌慣得不行,才捨不得說哩!
程大山就有些不樂意。
“老大怎麼你了?”
“他有錢下館子,有錢給孩子買衣服,怎麼就沒錢給咱們?”程策回來幾天了,還一分錢沒有交給家裏呢。
這讓用慣了錢的陳桂英非常惱怒。
程大山深知老婆的脾性,嘆了一口氣,“老大以前每一個月都給家裏寄錢,成了家也是這樣。”
“咱們已經佔了他很多便宜了,你就不要再多要求了。”
“我要求得多嗎?”陳桂英瞪圓了三角眼,像是要把程大山立刻吞進嘴裏才解恨。
“咱們把他養大,付出多少心血,用他的錢還不是應該?”
程大山沉默了。
他走到灶間去燒火做飯。整個程家,其實真正幹活的人就只有三個人:程大山、二兒媳婦劉茵和以前的崔希。
劉茵還在地里沒有回來,崔希轉了性子不會再給程家幹活,所以就只有程大山做飯。
至於陳桂英和她的一兒一女,是每天遊手好閒、吃白飯的主兒。
陳桂英不滿丈夫的態度,從裏屋追出來,站在忙碌的程大山背後。“你去找老大要錢!”
程大山不說話。
陳桂英推了他一下,“你去不去?”
程大山還是不說話。
陳桂英有些惱怒。她了解丈夫,他本質上是個懦弱的人,一般來說都會聽陳桂英的,除非碰到他的底線。
程策就是他的底線。
遇上有關程策的事兒,小事情上程大山偶爾也會妥協,甚至睜一眼閉一眼。
但是遇到大事就不一樣了。比如程策決定參軍,決定娶崔希,程大山總是會毫不遲疑地站在兒子一邊。
任憑陳桂英怎麼哭,怎麼鬧,都不會鬆口。
懦弱的人發起脾氣都很倔,最後都是以陳桂英的妥協為結果。
看來,這回也是一樣。陳桂英罵罵咧咧地離開,一面狠狠地想:程策怎麼不隨他親娘死了呢?非得要留在世上給她填堵。
程大山不出面,她出面!
反正,今天必須得把錢要過來。
陳桂英拿定了主意,噔噔噔地走到程策他們住的廂房,一腳踹開房門。
正相對無言的兩個人同時會過頭來,陳桂英氣勢洶洶地衝程策嚷嚷,“你的工資呢?給我!”
崔希睜大了眼睛。
她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轉念又一想:這個人不是她自己創造出來的嗎?
唉,自己造的孽,還是得自己解決。
“程策的工資,憑啥給你呀?”崔希並沒與多生氣。她很多時候,能夠用一種超然的態度看待某些人的無理取鬧,這使得她反而多了一種冷靜的氣質。
和蠻橫的陳桂英形成鮮明的對比。
陳桂英:“因為我把他從小養這麼大的。”
崔希:“如果你好好對待程策,他還真的應該孝順你。”
“可是,”她話鋒一轉,“你怎麼對他的?不給他飯吃,他只好上山去摘野果子,他能活到成年是他命大。”
“還好意思提什麼養育之恩,呵呵!”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崔希在大學辯論賽前三的選手,嘴巴又厲害、語速又快。陳桂英一個以撒潑取勝的人,哪裏是她的對手。
一眨眼的功夫,崔希就噼里啪啦地說完一通話。
陳桂英一句也插不上,急得跳腳。好不容易崔希說完了,她用起殺手鐧:撒潑。
陳桂英斜着眼睛,“你怎麼說,老大,難道你就不給錢了?”
崔希往前一步,把程策擋在身後,“他是我男人,他的錢歸我管。”
“我現在告訴你,一分錢都沒有!”
陳桂英只覺得崔希面目可憎,實在太礙眼了。她想要直接問程策的意見,畢竟在過去的幾年裏,程策從未拒絕過她在錢財上的要求。
“你就任由你媳婦這樣?”陳桂英越過崔希看向程策。
程策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看陳桂英。早在剛才崔希說起他年幼時受到的苦楚,他的一雙眼睛就一直落在崔希身上。
從記事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和程柱、程麗麗不一樣,是沒有親娘的。小孩子早就學會了隱忍,漸漸地這種隱忍成為習慣。他後來就覺得,每日吃不飽、穿不暖,被陳桂英欺負,似乎也不是一件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長大以後,就更加沒有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似乎也不需要別人為他說話,或者是心疼他。
不過,剛才崔希為他打抱不平的話說出來,程策覺得:這感覺似乎還挺好。
而他的行為是一種無聲的支持。陳桂英又不傻,自然看出來了。
她狠狠地瞪着崔希,如果目光是刀子,恐怕後者早就被刺了千萬刀。可是,崔希神色自若,一點兒也不害怕。
最終,還是陳桂英敗下陣來,狠狠甩下一句“你等着”就走了。
崔希鬆了一口氣,如果這潑婦一直賴着不走,還真是挺麻煩。畢竟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很想躺一會兒休息休息。
“咱們先躺一會兒,一會兒我看看晚上吃啥。”看陳桂英那架勢,恐怕晚飯也沒有他們的份兒了。
程策聽到這話,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他轉身從柜子裏的軍用挎包里拿出一疊錢來,留出十塊,把剩下的都給了崔希。
“你拿着,以後想買什麼,就買。”
崔希手中被強行塞入一團,她展開來數了數,四百五十塊。
在七十年代的農村來說,這絕對不是個小樹木。
“這麼多錢,都給我了?”崔希抬起眼睛看他。
程策點點頭。
她剛才不是說了嗎?自己是她的男人,所以錢都歸她。怎麼現在倒是很驚奇的樣子?
這也怪不得程策迷惑,他就是個直男,不懂得女孩子彎彎繞的心思。對於崔希來說,剛才那樣不過是為了氣陳桂英。她可沒有真的把自己當成程策的媳婦兒,畢竟自己這是佔着別人的身體,以後還要回現實世界中去的。
崔希大眼睛裏閃着驚喜的光芒,顯得鮮活而靈動。
程策不由自主地就翹起嘴角,“都是你的。”
哎吆喂,這可是一大筆錢吶!
現在是七六年,一個月能有二十塊錢的進項那就是好人家了,她一下子有了這麼多錢,可真算是小發了一筆。
她找了塊手絹,仔仔細細地把錢包起來,放在柜子的抽屜里。
想了一想,又拿出來,壓在枕頭底下。
活像一隻倉鼠,小心翼翼地藏好糧食,以免被別人翻出來。
程策看着她動作,心裏暖暖的、又有一種成就感。
這錢是他七八個月攢下來的,原本是想着給陳桂英和程大山一部分,剩下的給崔希。
然而,他沒有想到,在自己不在的日子裏,這母子兩個過得如此艱苦。
既然陳桂英沒有盡到責任,那麼錢也就拿不着了。
何況,崔希不是當眾說過了嗎,“他是我男人,他的錢就是我的錢”。
想一想當時的情景,程策心情有些微妙。
程策當初娶崔希,是為了避免同村二賴子糾纏她。何況他對男女之事一向不大上心,認為婚姻不過就是兩人過日子。
他沉默寡言又甚少回家,崔希懦弱,也不愛說話,兩個人雖說是夫妻,但是似乎總是隔着那麼一層。
這回回來,好像有點不一樣。崔希的性格發生了變化,變得鮮活靈動,直言快語了。
彷彿掛在牆壁上的一張美人圖,突然活過來走到身邊一般。
一樣美麗,卻更加鮮活。
這變化讓程策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