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驚
烏雲遮月。
漆黑的元府大宅只有後院的一處廂房亮着燈火,兩個攢動的人頭隱隱映在朦朧的窗紗上,看起來很是忙碌。
“小公子的臉都哭的通紅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一個盤發女子慌亂的顛着懷裏的男嬰,急得滿頭大汗。
女子身邊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頭,也手足無措的慌了神,喃喃道:“是不是餓了?”
盤發女子連連搖頭,皺着眉頭焦急道:“小公子一哭,我就餵了,一口不吃,這尿布也是干松的,額頭也不發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哭,我可真是沒轍了。”
她話音剛落,嬰孩又大聲哭了起來,女子顧不上別的,只能繼續兜着圈,口中不停發出“嗷哦”的聲音,哄着孩子。
小丫鬟在一旁干著急,搓着衣角,訥訥道:“要不然還是去叫夫人吧,找個大夫來看看。”
女子腳下一頓,無意識的捏緊了嬰孩的襁褓,面露猶豫。
萬一夫人怪她伺候不周可怎麼辦!
她家裏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一個癱在床上的婆婆,要是被攆了,指着丈夫賣的那點柴火,只怕全家都要被餓死了!
“張奶娘你別哭啊!”小丫鬟看着她眼眶發紅,還以為她是擔心的,趕緊從懷裏抽出一方帕子,墊着腳尖幫她沾了沾眼淚。
她慌亂的吸了吸鼻子。
可若是不去叫夫人,小公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這條賤命可真不夠賠的!
不過,夫人向來知書達理,也從不打罰下人,只要查明了她盡心儘力從不偷懶,也許並不會責怪她吧?
可她這心裏怎麼就這麼慌呢。
急促的“噔噔”敲門聲猛然響了起來。
張奶娘心裏一驚,不等她反應過來,小丫鬟已經跑過去拉開了門閂。
“大姑娘?!”
穿着白色中衣的小姑娘做了個鬼臉,像一隻敏捷的貓兒,“噌”的一下從丫鬟的胳膊底下鑽進了屋子,還不忘順手把屋門關死。
“噓!”元向歌把手指放在撅着的小嘴上,衝著奶娘和丫鬟,讓她們靜聲。
男嬰依舊在哇哇大哭着。
“誒?”她這才發現聲音的來源不是她們兩個,而是小嬰孩的哭鬧聲。
她怔然的走到張奶娘的身邊,巴望着襁褓中的嬰孩,奇怪道:“弟弟這是怎麼了?”
張氏避而不答,蹙着眉反問道:“都這麼晚了,姑娘怎麼不睡覺,杏兒那丫頭呢!”
“我和杏兒捉迷藏呢!”元向歌嬉皮笑臉的拉着張氏的衣角,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睡不着嘛!”
她生得極好,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纖長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震顫着,吹彈可破的皮膚彷彿一個美麗的瓷娃娃。
張氏心一軟,面色也緩和了下來,溫聲哄道:“好姑娘,官哥兒生病了,我得去找夫人,姑娘乖乖回去睡覺,好不好?”
她話說了一半就開始心不在焉,聲音越來越弱,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
好像有很多人來了?只是嬰孩的哭聲太大,她有點聽不真切。
“肯定是杏兒叫人逮我來了,我得趕緊藏起來!”元向歌也聽見了,她吐了吐舌頭,古靈精怪的跑到了床上,一股腦裹進了被子裏。
她靈動的大眼珠子烏溜溜轉了一圈,忽然又覺得這裏太顯眼了,杏兒肯定能猜到。
元向歌眨巴着狡黠的大眼睛,像個皮猴子似的,也不管臟凈,手腳敏捷,撲棱兩下就鑽進了床底。
外面的聲音逐漸逼近了,還有些嘈雜喧鬧。
張氏的心裏莫名有些不安,也顧不得姑娘了,抱着孩子,就要推門出去。
這深經半夜的,不會是杏兒找不到姑娘,就去驚動了夫人吧?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她再去夫人房裏了。
可得找個大夫給小公子好好看看,也不知道究竟是生病了還是魘住了,實在不行就找個道士來做做法事!
她抱着孩子,腳步匆匆的走到張着大紅燈籠的院門前,卻遲疑了停下了腳步。
那紅彤彤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燈籠殼子,映紅了她的臉,就連牆院的另一邊好像也着了隱隱的火光,越來越亮了起來。
“張奶娘,我有點害怕。”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鬟,怯生生的拉住了她的衣角,緊張的吞咽了一下。
張氏站在台階上,耳朵微動,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
這火光不是幻覺,牆外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是人絕望的尖叫聲和兵器奮力的抨擊聲,透過門縫,彷彿能看見紅色的火把與冰冷的刀光,甚至是流淌的血滴。
“快走!怕是着了強盜!”張氏驚恐的騰出一隻手拉着小丫鬟,往院子后的後門跑去。
“還有姑娘呢!姑娘怎麼辦!”小丫鬟嘴唇直哆嗦,腿也沒了力氣。
張氏面色慘白,她不能死,她的三個孩子還在家等着她!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了小丫鬟的臉上,平靜道:“環兒,你帶着小少爺從後門走,走得越遠越好,我去把姑娘帶出來,咱們明日午時在董記鋪子會面。”說罷,她顫抖着將男嬰交到了小丫鬟的手裏。
環兒如臨大敵般重重的點了點頭,顧不得腳下虛浮,踉踉蹌蹌的抱着孩子往後面跑去。
院門外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張氏目光堅定,轉身就往東邊的月門跑去。
只要出了這道月門,就能看見元府的東牆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府里的東北角有一處狗洞,夫人昨天吩咐讓堵死,那些下人們,應該還沒有動工,她剛好可以鑽出去!
無風無息,寂靜無聲。
元府的後門,幾個黑衣人像石雕一般,整齊的站成一排。
聽見慌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他們神色木然,有條不紊的迎了過去。
鋒利的劍刃折射着殘酷的寒光,一滴滴艷麗的血珠如灑落的玉珠一樣,應接不暇的從刃尖上滾落。
環兒站在後門長廊的台階上,看着眼前黑衣蒙面的幾個男子,瞳孔猛縮,渾身都抖成了篩子。
“幾位老爺!我只是個下人,我,我……”環兒結巴的說不出話來,往後撤着腳步,雙腿一軟,面無血色的癱在了地上。
黑衣人毫無波動,那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樣。
“這是元家的小少爺!”環兒嘶聲力竭的哭喊着,顫抖着將手裏的啼哭不止的嬰孩舉了起來。
“別殺我,別殺我,求你了,求——呃!”
手起刀落,黑衣人的動作比屠夫還要熟練。
環兒緊閉着眼睛,只感覺脖子裏的滾燙的熱血撒滿了自己的側臉,將身體裏所有的力氣也一併抽走。
她的腦袋與手裏的嬰孩一起跌落在了地上,連帶着那聒噪的嬰孩啼哭聲一併戛然而止了。
“頭,這孩子好像摔死了。”他身邊的黑衣人彎下腰,用猩紅的手指探了探襁褓中的呼吸。
刀刃上血液的熱氣還未散去,領頭的黑衣人,面無表情的看向了地上面色青白的嬰孩,舉起刀來重複着剛才的動作。
“嘔——”剛直起腰來的黑衣人,慌忙掀開臉上的黑布,又彎腰乾嘔了起來。
小嬰孩白花花的腸子還有紅紅的內臟,都彈了出來。
沒有人搭理他,所有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斬草除根,以除後患。
很快,元府的后門裏側,又整齊的站滿了黑衣人,他們每個人都目如枯井,手中緊握着沾滿鮮血的長刀,等待着下一個送上門的獵物。
元向歌靜悄悄的趴在床底下,一雙大眼珠子咕溜溜的轉着。
杏兒怎麼還沒找過來?莫不是張奶娘和環兒幫她打掩護,將杏兒引走了?
她的小下巴無聊的搭在與地面貼在一起的小手上,兩隻小腳丫子一晃一晃,漸漸的一陣困意襲來,眼皮子都快要合了起來。
“砰”的一聲,門猛地被踢開了,嚇得元向歌打了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起來。
一雙黑靴子帶着斑斑血跡,大步走到了她的眼前,停頓了片刻。
“頭,只有燈亮着,沒有人,應該是剛才那個抱孩子的。”男子語氣輕快,彷彿是來探望老友一樣。
“好好搜一搜,我們的主要目標是找東西,殺人只是附屬任務,不要本末倒置了。”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男子應了一聲,開始叮叮噹噹的隨處亂翻着。
元向歌捂住了自己的嘴,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杏兒和張奶娘她們聯合起來騙她的,因為她不聽話到處亂跑,所以才過來嚇唬她的?
可她已經害怕的說不出話來了,就連雙腿也失去了知覺,沒辦法衝出去讓她們別再嚇唬自己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地上滿是凌亂不堪的被子衣裳,連個完整的落腳地方都沒有了。
“頭,什麼也沒有,這還真是那奶媽子的屋子,沒想到元大人對下人還挺好的,這屋子——”
“別廢話!再看看犄角旮旯,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那低沉的男聲帶了些怒氣,完全不想聽他絮叨。
沒有人再出聲,可元向歌每個毛孔都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險,顫抖着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刻眼前就會出現一雙駭人的眼睛,沖她可怖一笑。
屋裏的柜子、桌子都被弄出了很大的動靜,元向歌一動不動的感受着地面的顫動。
忽然,那雙黑靴子又停在了她的眼前。
她原本驚恐瞪大的眼睛,猛地緊緊閉了起來,彷彿只要閉上了眼睛看不到別人,別人就也看不見她了一樣。
心跳咚咚的響個不停,元向歌忍不住眯開一隻眼睛,只見一隻手的殘影一晃而過,那雙黑靴子也消失在了眼前。
她驚恐不已,又緊緊的閉死了眼睛,抖成了篩子。
那人一定趴下來看見她了,她都看見那人小拇指上還有個月牙的痕迹,她要被抓走了!
半晌后,“咚”的一聲,門被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