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穿

遠山鋪陳着綿綿白雪連成一片，凌烈的冬風回蕩山谷。

一位20歲左右的青年懷中抱着一隻雞，在泥濘的山路間狂奔。

他口中喘息出大團的白氣，忍不住扭頭往回看，透過交錯的枝椏，那幾個追趕他的少年墜在他五六米之外。

他已經被人死命地追了十幾分鐘，腦中只剩一個念頭，跑！不然會被他們打死的。

“站住，狗洋鬼子你站住！”

他很抵觸別人罵他洋鬼子，回敬道，“你們腦子有大糞！”

他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無數迴音叫囂“有大糞”，“大糞”，“糞”。

青年再三品咂這句話的精妙之處，感嘆中文果然博大精深，我真是個機靈鬼。

他嘴角勾起些許得意的笑容，一不留神棉鞋滑進雪水融化的稀泥，整個人仰面向前摔去。

懷中的雞也飛了出去，青年“啊”地一聲，屁股着地，尾椎骨好像摔裂了一般。

他緩了好幾秒才睜開眼，入目的是藍湛湛的天空，隨即三個不懷好意的少年獰笑着，闖入他視線內。

為首的那個少年得意地拍打着手中的棍棒，“跑啊，怎麼不跑了。”

青年喘了口氣，仍保持着仰面躺地的姿勢，揚起眉毛笑道，“不止腦子有糞，眼睛也是瞎的。”沒看到他摔了嗎。

預料中的求饒和下跪沒進展下去，少年們被堵得臉色一僵，手背惡狠狠地擤了下鼻頭，“活該，打死這洋鬼子！”

三根棍棒一瞬間割裂風聲，青年反射性地閉上眼，這下就算不死，也得斷幾根肋骨。忽然肚子上一重，像是一個人衝進來，趴上了他的肚子。

預料中的棍棒沒落到青年身上，像是錘進了棉花中，巨大的“噗咚”聲驚飛幾隻樹鷚。

青年睜眼，如雨後蒼穹般湛藍的瞳孔中，倒映出女孩的身影。這女孩哪兒來的？

女孩背上背着捆成豆腐塊的大棉被，剛剛的的棍子就是打在了棉被上。

“霸桐桐，起開！”少年對突然闖入的女孩面色不善地大叫，說著又錘了一下她背上的大被子。

霸桐桐聽到有人打架，打的還是她堂哥，連忙趕了過來，那幾棍子下去堂哥肋骨得斷幾根不可。

“霸桐桐，起開！”

霸桐桐？這一瞬間青年記憶回籠，他原本是歐洲x國最小的王子（雖然他已經二十五了），他應該在豪華飛機上的，那時飛機遭遇惡劣天氣，機艙劇烈震動，沒有驚慌的尖叫，只有少數幾位中年人的私語和安撫，各行各界精英們保持着冷寂般的鎮定。

那一刻他被其他人淡然的情緒感染，莫名相信所有事情都會變好，各位天之驕子的氣運還不至於全員折在這架飛機上。直到全方位傾斜的機艙內突然飛舞起十幾張A4紙，所有人才短暫地騷亂了一下。奇怪的是，正好的，每個人都抓到了一張A4紙。

他抓到的是第12章，《霸總的乖乖小千金》的第十二章，其中一個角色名字就是霸桐桐，裏面講到了霸桐桐少女時代悲慘經歷，霸桐桐是被抱錯的真千金。

兒時飽受磨難，被同村幾個混混騷擾，尤其是霸文傑，猥.褻了霸桐桐，霸桐桐還不敢和家人說，但是若干年後被假千金知道。假千金在霸桐桐訂婚前夕說霸桐桐被強.奸了，不是處女，霸桐桐喜歡的未婚夫因此對霸桐桐更加嫌棄。

霸桐桐被假千金搶了未婚夫后徹底黑化，縱火失敗后不僅被毀容，還鋃鐺入獄……

看到那句【霸文傑粗糙的手在霸桐桐皮膚上遊走】，小王子覺得十分腦殘辣眼睛。

在小王子走神的時候，霸桐桐才撐着地站起來，同他們理論，“他沒偷雞，這隻雞是我家的。你們看是不是少了只爪子。”

霸桐桐的媽媽摳門、貪小便宜，這事十里八鄉都知道。她家買的小雞崽和小鴨崽不是少根爪子就是獨眼，總之有點缺陷，價格才便宜。

霸文傑他們腦子不太好使的亞子，信服了霸桐桐說的話，眼珠子轉了轉，“不打死他也行，你脫了褲子給我們瞧瞧，我就讓你走。”

霸桐桐雖然長得黑了點，但農村的女孩誰不黑啊，她五官秀麗，也是村裡少年們議論的對象之一。

聽了這話的霸桐桐顯然被驚到了，本就圓的眼睛瞪得愈發大，通通透透的，胸前交叉綁着被子的麻繩，有種特別的味道。

三個少年互相交換了下眼神，血液隱隱地澎湃了起來，彷彿有鉤子勾着他們這麼做。

“快脫！”

霸桐桐咬牙說，“叫我哥打死你。”

“嘻，你大哥昏迷躺床上，你二哥又不管你，你爸媽只會罵你不知羞。話說你們霸上村的人都生了一個月的病，是不是全村人都要死了？我奶奶說你們活不過今年冬天，”霸文傑用棍子戳了戳霸桐桐手腕，“快點。”

“快脫！”

“嘭！”

霸桐桐被又打了一下手腕。

一旁陷入回憶的小王子被拉回現場，愣了一會才清楚面臨的情況，他抿了抿唇，這群小混混在欺負救了他的女孩子。

少年們沒注意到，小王子摸起一塊巴掌大的石頭，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後頸就是一痛，若不是霸文傑剛剛歪了一下腦袋，此刻痛的就不是脖子這麼簡單。

流了血，幾個少年被嚇到，霸文傑捂着後頸，只想快點去醫院，咬牙切齒的，“你們等着。”說完三個人原路跑走，棍子也不要了。

小王子看了一眼霸桐桐，白皙的臉上掛着得意，“我剛剛是不是特英明神勇？”

霸桐桐並不知道自己剛剛躲過一劫，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拽了拽肩膀上的麻繩，“整天就知道偷雞摸狗。”

小王子這才好好打量她，見慣了美女的他覺得，女孩子沒什麼特別的，豆芽菜似的，不過臉上很有生氣，讓人聯想到冬天裏不小心冒出來的野草，就像是是貧瘠之下的生機盎然，見着就很歡喜。

好不容易見到個還算看得上眼的人，小王子自然是滿腹疑問，“你背着被子幹什麼呀？”

“我大哥病了，我媽讓我去集市買的。”霸桐桐弓着腰，撥開枯枝灌從，“咕咕咕？”

霸桐桐走一段路便“咕咕咕”幾聲。

明明像只背着殼的小烏龜，卻總學雞叫，小王子笑着問她，“你在幹什麼？”

霸桐桐又瞪了他一眼，“找雞！”

雞跑了。兩人找了很久也沒找到雞，只好循着山路回家，十厘米的厚雪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回蕩在山谷。

山路白茫茫的，小王子跟在她後頭，“誒，小孩，這兒是哪兒？”

霸桐桐不理他，背着捆起來的大棉被，頭也不回，因為沒找到雞，她有些生氣，“哼”了聲。

小王子撓撓頭，又搭訕道，“霸桐桐，你叫什麼霸，什麼桐？”

“哼！”

“氣性還挺大。”小王子笑了笑，面前的小烏龜氣呼呼的往山下挪着，“你為什麼生氣啊？我得罪你了嗎？”

“說了多少次，你以後別偷雞摸狗了。”霸桐桐終於忍無可忍地回頭，氣鼓鼓的，“聽到沒？”

小王子肚子咕嚕嚕叫一聲，敷衍道，“餓了，快回家吧。”

他想着不管穿到哪兒了，回家總有口熱飯吃。

又走了一段路，小王子眼睛餓花了，坐在石頭上說走不動了。

霸桐桐從口袋裏掏出一小膠袋紅薯干給他。

小王子餓暈了，一把搶過來，嚼了一根紅薯干，嘗到嘴裏既有烤紅薯的香氣，又有果乾似的勁道，沒幾口就被他吃光了。

接着，霸桐桐拐去了山坳里的一汪池塘。小王子不知往哪裏去，只好跟着她。

池塘結着冰，冰面上方朦朧着如同白紗似的霧氣。

霸桐桐將身上的大被子卸下，放到樅樹腳，因為是下坡，又找了塊石頭抵住被子，被子上包了一層防進水的塑料膜，不怕臟。

麻繩一卸下來，她揉了揉勒疼的肩膀，喃喃道，“如果今天能捉到鯰魚就好了。”

“這麼冷怎麼可能有魚。”小王子無所謂地說著，他現在就是很餓，餓得想舔膠袋，怎麼就那麼好吃呢。

“我說有就有！”

早上霸桐桐在池塘里下了漁網，等着趕集回來收網，家裏什麼肉都沒有了，一家五口人很久都沒吃過肉。

她用石頭鑿開重新凝結的冰塊，將上午放的漁網收上來，看到了幾條魚，眼睛亮了起來，嘴角邊笑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長條狀的綠漁網裏兜着五六條半根筷子長的草魚，一條大點的鯰魚，還有七八條小點的草魚，她把小點的魚放生掉。

“還真有魚啊，”小王子在旁邊說，“我喜歡吃這種小魚，很嫩的。”

霸桐桐氣消了，願意跟他說話了，“全吃完了春天就沒有魚了，所以小魚不能吃。”

“可以買啊，你很窮嗎？”小王子問道，看她這幅打扮確實很窮。

霸桐桐抬頭看小王子一眼，他棉襖太大，腰間用草繩圈緊，下擺處還露着黑黃的棉絮。桐桐目露憐惜，“比你好點。”

小王子：“……”這身乞丐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的樣子，就很絕望。

兩人整理好漁網，霸桐桐重新背起棉被，繼續趕路。

她憂愁地說，“那隻雞怎麼就跑了呢，為了給我大哥補身體，我家的雞都殺光了，家裏一顆雞蛋都沒有了。如果有雞蛋就好了。”

兩人沒走幾步，霸桐桐就發現了個野雞窩，淡定地摸出五六個雞蛋揣進口袋。

小王子不淡定了，霸桐桐的運氣好像特別好，小王子忽然想試試自己的運氣，“如果有野兔撞死在樹樁上就好了。”

但是沒有，一直快到山腳下的村子都沒見到野兔。

“人要腳踏實地，不要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霸桐桐苦口婆心，接着許願，“如果能找到野蔥就好了，去魚腥味，燉魚湯也特別香。”

然後她隨便掃了一眼，發現了田埂上的野蔥，走過去艱難地彎腰拽蔥，棉被差點從她頭頂翻過去。

霸桐桐淡定地收好野蔥。

小王子：？？？這難道是主角不死定律？

霸桐桐左手漁網，右手十幾條魚和野蔥，背上捆着棉被，懷裏還有五六顆雞蛋，全副武裝地回村。

小王子兩手空空，屁股還裂了。就很不是滋味，“我幫你拿？”

霸桐桐信不過他，沒給。

兩人一路回村，小王子從沒見過這麼窮的地方，有茅草屋，有瓦屋，一棟樓房都沒有，曬着的衣服都是土裏土氣的，他指着一處茅草屋，“這怎麼還有茅草屋？”

霸桐桐說，“連自己家都不認識了？”

就很絕望。小王子垂頭喪氣，媽媽，我要回家，我想當王子，這也太苦了！好歹也給我穿個豪門啊，私生子也行，為什麼要到荒野求生模式。

村口站着十幾個人在討論着什麼，那些農民扮相的人，見到他倆來了，紛紛禁聲。各種或銳利、或探究的眼神掃向小王子和霸桐桐。

小王子同樣地在打量他們，心想這村裏的這些男女模樣倒是生的不錯，尤其旁邊的幾個男青年，個個的身高腿長，面容個頂個地英俊，有俊美的也有硬朗的，還有中國風的美男子。

他們一身氣度與貧困的環境格格不入。

彼此大眼瞪小眼，霸桐桐心裏犯嘀咕，爸爸媽媽伯伯嬸嬸哥哥們，怎麼用這種奇怪地眼神盯着她？但她怕挨媽媽罵，不敢上前去問。

不一會兒，人群中站出一個模樣溫潤的青年，向小王子和霸桐桐詢問，“AZ401289航班？”

小王子幾乎熱淚盈眶，“是這個！我是E08座位。”

青年笑了笑，四周的落雪似乎要被他溫煦的笑融化。他抬手壓了壓小王子的情緒，繼續跟霸桐桐對暗號，“AZ401289？”

霸桐桐皺了皺眉，明顯不懂他的意思，“你們在說什麼東西？爸媽，伯伯嬸嬸，你們病好了，都可以下地了？”

小王子心直口快，“她叫霸桐桐。”

全村人一聽這名字，再加上少女懵懂無知的樣子……他們確定除了霸桐桐之外，全村人都被穿了。而霸桐桐就是那本小說里的苦情真千金，他們偏偏還是沒有戲份的甲乙丙丁！

這不能夠啊，全飛機隨便一個人，都是世界各國搶着要的人才。全村人終於確認自己穿書了，各懷心思，一時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女兒？”一個中年女人撥開人群，她眼睛濕潤，似乎在確認着什麼，又不敢上前。

剛剛問話的青年聽到自己母親的話，也再次打量霸桐桐，這怎麼回事？小說里的人物霸桐桐為什麼長着和他親妹妹一模一樣的臉。

現實生活中他的妹妹在十五歲時死於車禍，他是間接導致妹妹死亡的兇手。妹妹他一輩子的心病。“二哥二哥”，妹妹死後，再沒人喊他二哥。

“二哥，好重哦。”霸桐桐的肩膀被麻繩勒得生疼，求助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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