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6 茜

C26 茜

“這是您的訂單,啊啊,差點忘了吸管!”周不連忙從小盒子裏拿出一根吸管來遞給面前的女孩,同時微笑着說:“抱歉啦,慢用。”

女孩被他燦若星辰的笑容晃了眼,微紅着臉連聲說“沒關係”和“謝謝”。

周不轉身要走時女孩叫住他,問他要不要喝杯熱水,周不笑着對她揮了揮手。

女孩悵然若失地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奶茶都不太想喝了。

送完最後一單,周不騎着他的摩托吭哧吭哧回了家。

已經九點多了。

他進了門,熟門熟路地開燈,絲毫不意外地看見客廳里窩着的兩隻。

“說了多少次了,晚上了要開燈,”周不苦口婆心,客廳里的兩隻卻都沒搭理他,於是他嘆嘆氣走到廚房,打開老舊的冰箱看還有什麼吃的,“有誰想吃面?”

地板立刻“咚咚咚”,狼崽子跑過來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秦寧呢?”他大聲問,卻沒有得到回答。周不溫柔一笑,拍拍朗馳的頭,“等着,給你加個蛋。”

緊接着他想起一件糟糕的事情,又說,“哎呀,不行,這個月又要交房租了,還是省點好了。”

他本來拿了兩個碗一個蛋,現在又放回去一個碗,那個雞蛋卻留了下來。

他哼着小曲開始燒水,等水開的時候另外開火動作迅速地煎了一個荷包蛋。

面很快下好了,他拿了一雙筷子,“我先嘗嘗看怎麼樣。”

他夾一筷子面吃了,然後把筷子遞給了狼崽子,拍拍他的頭,“好吃。”

朗馳十分開心,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擺好了姿勢,然後把筷子一根根擺上去,再微微用力固定好,最後才開始吃面。

他的手並不太利索,但這些年已經好多了。

秦寧悄無聲息地出現,他皺着眉,目光在開心的朗馳和看着朗馳笑的溫柔的周不之間逡巡,“你不吃嗎?”

他知道周不賺錢養他們三個不容易,周不自己也清楚,所以平時的開銷能省就省,在外面吃飯這種事情他和朗馳做的倒是多,但周不是絕對不會的,所以他工作到這麼晚回來估計還沒吃晚飯。

周不抬頭,笑的柔軟,“沒事,回來的時候有個奶奶塞給我一個麵包,夠了。”

他溫柔地再一次問道:“你餓嗎?要不要吃?”

秦寧有些不悅,目光掃過朗馳毫無所覺的臉,冷哼一聲走了。

晚上秦寧躺在床上睡不着,他一直都不理解為什麼周不和朗馳會選擇救下他,他們是姬亦韓身邊的人,應該知道自己和姬亦韓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

好像長長的一覺醒來,什麼都變了。

當然,姬亦韓殺了秦凌這件事不會有任何改變。

秦寧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殺意,他坐起來,床下趴卧而眠的朗馳敏感地動了動,睡眼朦朧地抬起頭掃了一圈,最終只看見床上的秦寧,於是又換了個姿勢睡過去。

秦寧看着自己完好的雙手,腦子裏又響起那個聲音:“我會幫你逆轉反噬,但效果終究有限,老實說你的身體並不適合容納神格,但緣分這個東西吧,來了也擋不住。所以你要記住,你的時間不多了,想做的事情還是早做規劃吧。”

那個人沒有說謊,他能保持現在正常的模樣全靠他定期去那人那裏“維護”,而從上個星期開始,他去的次數頻繁起來。

這說明他的身體在走下坡路,不過好在,他已經能大致運用神格的力量了。

秦寧輕手輕腳地跨過朗馳走出房間,不意外地發現周不還沒睡覺,他正開着小枱燈,一邊記賬一邊用一台二手電腦兼職客服。

發現秦寧出來,周不驚訝了一下,小聲問:“怎麼啦?”

秦寧沒有說話。

周不有着一張雌雄莫辨的臉,弱光剛好柔和了他身上最後一點屬於男性的剛硬線條,讓他帶了些夜深人靜時只有溫柔的良家子才會有的嫵媚,看上去清秀到很好欺負。但秦寧知道他身上的危險性,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個人剛好在教他用刀。

“上廁所嗎?那邊燈壞了,還沒來得及修,我給你照照。”說著便要起來。

秦寧走過去按下他,坐在他身邊,拿起賬本開始掃。

周不看他沒什麼事,就繼續當客服去了。

薄薄的賬本沒幾頁,後面兩張是各種維修電話還有商場打折的時間。周不記的很認真,他的字不大不小,就是有點圓圓的,像個孩子。秦寧看完后掃了一眼周不睡的沙發,鋪的很軟,但終歸小了點,腿都打不直,周不再怎麼長的像女孩他也是男的,個頭不多不少剛好一米八,窩在這裏當真勉強。

“明天我出去找點活。”

周不打字的手一頓,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嗯嗯?你要幹什麼?”

“要錢吧。”秦寧指尖點了點賬本。

周不笑眯了眼,“沒事啊,我現在賺的錢夠我們一起生活了。”

秦寧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得不承認自己被“一起生活”給觸動了。

這是他從小到大的夢想。

秦寧很小的時候也曾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庭,但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就破滅了,他的雙親在疾病中去世,他也被最後能依靠的親人遺棄,不,說賤賣比較合適,他的童年在偏僻而落後的地方度過,在那裏他除了得到一個身世更加悲慘的妹妹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了。

他的養父母可憐而可恨,唯一的親生兒子是個傻子,媳婦也是從外面拐賣來的,懷着孩子時就設計淹死了自己的丈夫,即使如此他的養父母也還是留下了那個女人,生下了秦凌,大概是知道山裡女人的珍貴吧。後來他們就把他買回了家,那個骯髒扭曲的地方。

秦凌生下來的時候村裏的大夫就說她活不了,他的養父母就毫不猶豫把她扔了,後來秦凌被別家沒有孩子的撿了去,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最後竟艱難地活了下來,他的養父母得知就撒潑將她搶了回來——女人很值錢,將來可以賣出去。

秦寧從小知道他的妹妹身體不好,所以格外疼她,大抵有同病相憐相依為命的意味。

他不是從記事起就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的。他將秦凌抱在懷裏,教她說話,向她傾訴那些無人能懂的寂寞與憤恨,他說終有一天他會回到他原本的地方,當然,秦凌也是要和他一起的。

他們要一起生活下去,他要醫好秦凌的病,送秦凌去上學,保護秦凌長大,讓她找到人生的幸福……他喋喋不休,懷裏的秦凌懵懂地笑,她其實什麼都不明白,但只是因為哥哥很開心的樣子,所以她就笑了。

後來他拚命逃離那個村子,拚命為秦凌爭取活着的機會,拚命逃離魔鬼的束縛,又拚命哀求魔鬼的救贖……他擁有的籌碼太少,所以什麼事都只能拚命。

可他的命最後還是沒有留住秦凌,那個像梔子花一樣的女孩,最後還是被無情地折下了。

曾說要一起生活的人已經不在,所以已經沒意思了。

周不看秦寧愣神的模樣,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還是說你有要用錢的地方?要多少?”

秦寧看了他一眼,起身回房間,“你不用管,我會自己解決。”

“誒!”周不連忙叫住他,也起來了,“那你要找什麼活啊?現在的工作可不好找。”

秦寧沒有回答,回了房間。

周不抓了抓頭髮,嘆了口氣,繼續工作了。

半晌秦寧又如鬼魂一般出現在周不的桌前,嚇了他一跳。

“干、幹什麼?”

秦寧一頓,“為什麼救我?”

周不愣了一下,笑了,悄悄歪頭看了一眼房間,然後放低了聲音,像是怕吵醒裏面那隻狼崽子般,“你要去問朗馳啊,是他,救了我們倆。”

“嘰、嘰嘰啾!”

“你才、胖了。”

“嘰嘰、嘰嘰啾!”

“你、怎麼、就知道、吃。”

“啾!啾啾!”

“沒有。”

“嘰嘰嘰、嘰嘰啾!”

“不給,吃。”

秦寧是被一陣詭異的對話吵醒的。

朗馳醒來多時,正在跟熱情來打招呼的胖仔吵架。

可能是從小在動物群中長大的緣故,朗馳雖然不擅長說人話,但很懂鳥語的樣子,經常跟鳥吵的不可開交,有時候還會舌戰群儒給胖仔出頭,當然他沒承認過。

周不從廁所里出來,手裏是換好的燈泡。他已經收拾齊整準備出去上班了,臨走前抓住朗馳嘰嘰咕咕一陣,還看了秦寧幾眼,很擔憂的模樣。朗馳也跟着看過來,一臉“小爺我已經看透你了”的表情。

秦寧:“……”

“你要、出去?”吃完早餐,朗馳一本正經地問他。

“嗯。”

“我呸……呸,陪你。”

“……”

兩個無業游民在路上閑逛。

這段時日秦寧也多少了解了周不的性格,果然是相由心生,周不這人十分地愛操心,朗馳這麼些年沒有絲毫長進他的功勞佔了一大半,試想如果你的身邊有一個老媽子似的人物總幫你打點好一切,你什麼事都不用管,你會管住自己不退化成廢物么?

所以秦寧有些納悶,周不怎麼會放心讓朗馳來看着他。

真是一個敢派活,一個就敢接。

但很快秦寧就意識到了周不這麼做的用意了。

朗馳確實呆呆傻傻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他的性格中有一個絕好的優點,也是缺點,那就是做事過於專註,只要他給自己安排了一個任務,他就只會專註把這個任務做完做好,其它什麼都不會幹擾他。

所以在秦寧忍受了背後一上午“盯——”的焦灼視線之後,終於忍不住跟朗馳提議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了。

朗馳很高興的樣子。

他們找了一家湯包店,準備填一下肚子。

朗馳興沖沖地對着菜單上那些垂涎欲滴的美食點點點,他在這裏生活的時間比較長,這一帶的店面周不都帶他摸透了,所以對自己今天帶的錢能買多少東西心裏十分有譜。

朗馳把菜單遞過去,秦寧掃了一眼,默默點了兩個最便宜的饃饃。

吃飽喝足,兩個無業游民又坐在公園的老地方挺屍。

朗馳剛坐定就聽見一陣熟悉的“嘰嘰啾”,原來胖仔也在這裏吃飯。

他牢記周不交給自己的任務,連忙對着胖仔揮手,他可不能讓胖仔過來,如果他倆一吵起來他可就沒法看着秦寧了。

一心不能二用、一心不能二用。

胖仔明顯誤會了朗馳的意思,看他揮手還以為是跟自己打招呼,連忙高興地飯也不吃就撲哧撲哧飛了過來。

朗馳煩了,揮手趕它,“咻,咻,別,過來。”

胖仔不解地歪着小腦袋,怎麼啦?剛才還好好的呀?

朗馳還是趕它,胖仔就撲閃着小肥翅躲避,小嘴裏“啾啾”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公園裏的麻雀都吃飽喝足飛走了,胖仔才意識到自己又貪玩沒跟上大部隊,它也不氣惱,對着朗馳“嘰嘰啾啾”了幾聲,得到朗馳一句不耐煩的“知道了”的回應之後,揣着還沒裝滿的肚子撲哧撲哧飛走了。

朗馳滿意地點點頭,他終於又可以好好完成周不交給他的任務了。

秦寧沉默地看着這出鬧劇,不知以何表情面對。

“周不讓你來幹什麼?”

朗馳看着他,頗為驕傲地說:“幫忙。”

“……”

秦寧頭疼,“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朗馳搖搖頭,“周不說,你,要,幫助。”

秦寧一頓,長嘆一口氣。

他靠着長椅的椅背,看着天。

看了一上午,其實沒什麼頭緒,他現在是無證遊民,是沒有身份的人,要找個工作談何容易。他甚至想過去搶個銀行,但又怕給周不惹來麻煩,只能打消念頭。

他以前在A市靠□□拳來維持生活,但現在這條路明顯是走不通的,這個小破地方可沒有那麼高的消費水平,有時間看競技場上人殺人的,只有那些不為生計發愁的老爺。

“喂。”

“嗯?”

“你當時,為什麼救我?”

朗馳停下來想了很久,久到秦寧開始不耐煩了,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想這麼久?

“生玉,說的。”最後他這麼說。

秦寧一愣,昨晚他想了很多理由,連朗馳可能對他一見鍾情這種狗屁不通的都想了,可他明顯不是很了解朗馳。這狼崽子遇見事兒了只會一股腦蠻幹,哪裏會迂迴退讓,這種先撤退的戰術肯定不是他想出來的。

原來是姬生玉么?當時他也在?

難道是他把秦凌帶過來的?

秦寧目光一冷,“後來呢?”

“迷路了。”朗馳嘆氣,搖搖頭。

秦寧:“……”

他出門的次數少得可憐,更別說在那些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間穿梭。那時他扛着秦寧狂奔數里才發現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姬亦韓了,可再想回去實在太難,那些樓在他眼裏長的都差不多,空氣中的氣息雜亂如宿夜后的賭場,他也不能循着味走回去了。

秦寧不再跟他搭話,在椅子上休息會兒之後他徑直走向了一個正在發傳單的妹子。

晚上秦寧和朗馳飢腸轆轆地往家裏走,他們中午吃光了身上的錢,所以晚上就只能回去等周不煮點什麼了。

周不從不辜負別人對他賢良淑德的評價,手藝一絕,要不是他沒時間,朗馳是決計不會在外面吃的。

離他們的狗窩還有一公里左右時,兩人都聞到了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

朗馳暴躁起來,他記得這種味道。

周不的味道。

兩人狂奔,循着血味來到一段廢棄的隧道中。

朗馳大聲喊周不的名字,不一會兒得到一聲弱弱的回應。

秦寧踏入隧道的一瞬間,悉悉索索的聲音頓時清空。

在王面前,他們的本能感受到極大的威脅,不敢造次。

朗馳把整隻手臂被染紅的周不扛了出來,放到出口通風的地方。

周不捂着手臂微微地笑,安撫朗馳,“我沒事,被咬了一口,回去塗點葯就好了,別擔心。”

秦寧從隧道里出來,一言不發地蹲在周不面前。

周不也對他笑了笑,蒼白的面容顯得越發楚楚可憐,“啊,就不該抄近路的,下次不會了,別擔心。”

“是鼠齒獸,已經滅絕的一種鼠類,咬合力能超過獵豹,被它咬上一口怎麼會沒事。”

周不深呼吸,顫抖着緩緩把遮住傷口的手挪開。

秦寧目光一滯,看見周不傷口邊緣蠕動的肌肉,還有已經碎裂的骨頭裏爭相湧出的琉璃般的觸鬚,它們分工明確,幫助周不癒合這道嚴重情況下足以截肢的傷口。

周不悲戚地笑,聲音都在抖,“看,我說了,沒事的。”

“……”秦寧沉默。

周不低着頭不敢看秦寧的表情,他死死捂着傷口,顫抖的身體出賣了他的緊張。

突然,他的頭上一重——是秦寧的手。

秦寧拍了拍他的頭,“不必害怕,我們是一樣的。”

周不一怔,抬頭看他。

秦寧的眼神淡淡的,不見任何鄙夷和恐懼,他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個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周不忍不住一聲輕笑。

秦寧收回手,站起來,“它們是跟着我來的,我不能留在這裏了。”

“你要去哪?”周不急急道。

“我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和你們無關。”

“和易寒有關嗎?”周不脫口而出,說完他就抿住了唇。

“我們之間,總要做個了結。”秦寧抬起頭,明明已經星幕懸挂,天邊卻依然飄了幾朵茜色的雲。過了一會兒他說:“這段時間辛苦了。”

說完他就離開了。

朗馳嗷嗷地去追,卻被周不喊住。

周不對他認真地搖搖頭,朗馳猶豫着,最後還是乖乖留在了周不身邊。

地上,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紙幣靜靜地躺着,有風,輕鬆吹起它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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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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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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