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決心
夏日炎炎,暑氣灼人,祁元詢提前結束了射藝的習練,梳洗了一番,到書齋練字。
京師趙王府的規制,和封地所在的北平趙王府有所不同。
北平的趙王府,依前朝皇城基改造而成,在祁元詢的記憶里,很是氣派。
京師趙王府與之相比,大體上差不離——畢竟王府建造的規章典儀在那裏——卻多了幾分江南之地的柔和。
王府的主人趙王夫婦不常住,祁元詢雖不住王府主院,但他那一方院子,佈置得自然很用心,書房則是他佈置得最用心的地方。
書齋藏書很多,都是他憑興趣收集的,書房裏還置了一方榻,若是看書累了,在書齋小憩一番,也很方便。
他正練着字,便聽到門外伺候他的下人稟報:“世子,徐僉事來訪。”
祁元詢放下筆,起身便要出門:“知道了,我要在明德堂見舅舅,你帶人去準備。”
祁元詢不住王府正院,但正經理事的時候,可能會需要在正堂見客,府上的人安排待客事宜的時候已經很習慣了。
被稱為“俆僉事”的人是祁元詢的舅舅,不算夭折的孩子,他的外公有三個兒子,這位“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徐增壽是和他們家關係最好的一個。
祁元詢是很怕熱的,特意吩咐下人好好佈置明德堂,是讓他們多放幾盆冰。
徐增壽進門的時候,長吁一聲:“世子殿下你可真會享受啊!”
祁元詢朝他一笑:“舅舅說笑了,我就是怕熱,您還不知道我嘛。對了,還沒恭喜舅舅進都督僉事呢!”
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是正二品,當得一句位高權重。
這在尋常人看來,已經是一輩子的終點了,但對開國公爵魏國公嫡子來說,不過是他在勛衛職后,一個比較好的起點而已。
徐增壽擺擺手:“這都是陛下厚愛,我有幾斤幾兩,自己還不清楚嘛!”
這話說得也沒什麼問題,和祁元詢這舅舅一起成為都督僉事的,還有故曹國公之子、故西平侯之子。
說白了,就是勛貴二代,而且,還都是比較入天子眼的勛貴二代。
徐增壽是本月剛升的官,甚至旨意頒佈沒幾天。
雖然前幾日王府也解了禁,又能自由出入——只是眾皇孫依舊得在家讀書,並未接到進宮的旨意——可是到目前為止,上門拜訪的客人,就只有他舅舅一個。
如此看來,他舅對他們家真可謂情誼深厚。
舅甥二人閑聊了幾句,徐增壽送了祁元詢一些他收集的有趣玩意兒並一些書,告知了祁元詢他爹趙王幾個月後應當會上京后,又邀他出去逛逛。
祁元詢:懂了,爺爺。
是的,以祁元詢對他舅的了解,他舅本人不可能自作主張,在形勢尷尬的現在邀他逛京城的。
能讓他舅放心邀請他,並且以他踏出趙王府作為他們家並沒有特別受忌憚的證明,這多半是他家爺爺的主意。
所以,他舅的邀請,在祁元詢看來,是他爺爺變相向他做出保證:不用那麼風聲鶴唳,你爹都沒上京,你怕個什麼?
老爺子治國手段嚴厲,甚至堪稱嚴苛,但那是對尋常官吏,他們這些龍子鳳孫,又是不一樣的。
宗室諸王里,打殺甚至虐&殺他人的,也不是沒有。
比如他秦王二伯,喜歡美人,讓手下給他去江南找,這沒什麼,偏偏喜歡在找之前自己畫幅畫兒,讓人家照着他隨機畫出來的美人臉找。
美人好找,但是標準這麼奇葩,任務是輕易完成不了的。
完成不了任務的,輕則挖膝蓋骨,重則當場打死,總結起來,就一個字——慘。
像他二伯一樣行事出格的叔伯們,他們家還有一堆,收斂一點的老爺子當沒發現,過分了的,也頂多是挨罵挨罰了事。
十叔魯王去得早,老爺子覺得這兒子行事荒誕,給的謚號是“荒”。
但是魯王的荒唐,不是因為他干出了什麼魚肉百姓的事,而是因為祁元詢這位禮賢下士、精通琴棋書畫的天才叔叔有個不良愛好——喜歡煉丹、服丹,年紀輕輕吃丹藥把自己吃垮了雙目失明還不算,還繼續吃,最終病入膏肓、提前把自己作死。
對於宣武帝來說,只要不是蠢到自己作死,兒孫們行事“稍微”放縱些,都可以,他還能教嘛!
作為一個有着端正三觀的穿越者皇孫,祁元詢給老爺子貼的標籤是這樣的:大周馳名雙標。
宣武帝的雙標,現在就是祁元詢的護身符。
老祁家的人,宣武帝自己說得,別人說不得。
他們家的支柱是他爹,他爹趙王都沒回京,天子封閉了趙王府,某種程度上也算保護他,外界的輿論如果不是特別友好的話,呵,他大概知道老爺子會怎麼炸了。
他的小舅之所以敢登門,想必也有老爺子給出的暗示在。
既然如此,祁元詢欣然應了舅父的邀請出門。
他們二人特意換了一身才出門,祁元詢穿着一件半舊不新的青衫,看起來像是個尋常的士子,徐增壽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京師應天府別的不多,天潢貴胄、功勛外戚多,衣着光鮮、錦帽貂裘的,鐵定是貴公子。
祁元詢不喜歡招搖過市,出門逛坊市向來是很低調的,況且,這有利於他聽到某些別人不敢在他面前說的消息。
都說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就是尋常百姓,都比外地的百姓有見識。
這話一點都不假,京中百姓見多了達官顯貴,說話的時候,街長里短說完了,便好說些大人物的秘聞。
有些也不算秘聞,只是會讓被談論的人丟臉罷了。
這些消息,不僅這些百姓愛說愛聽,祁元詢也愛聽。
前些年錦衣衛未曾撤除刑獄之職,在鼎盛時期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更警醒些——這話祁元詢是聽人講古的時候,有老人有感而發當初連牢騷都不能亂說的時候說的——現在嘛,就鬆了。
更何況,天子更多關注的還是文武百官,對於尋常的升斗小民,窮苦人出身的天子,多是存着憐愛之心的。
百姓才是天子的子民,文武官員嘛,就另當別論了。
百姓們對天上的光幕很好奇,但是關心的重點和朝中的文武顯然不一樣。
“趙王世子要當皇帝,趙王也要當皇帝,這光幕說的,可不就是老天爺說的嘛!”
“哎呀,老天爺說的,那這話可得聽啊!”
祁元詢覺得,太孫堂兄如果有機會微服出宮,聽到這些百姓的話怕是要氣死。
百姓是很淳樸的,皇位之爭,他們都當是爭家產。
有覺得老天爺都說了趙王會當皇帝、這得聽的,那自然有嫡長制度的擁護者。
“你們就是讀書不多!我娃說了,這皇帝封兒子當王啊,就和咱們分家產一樣。那什麼嫡長制,老大家可不就得多分嘛!其他家都已經分好了,老天爺還讓他們去搶,這不厚道啊!”
祁元詢和徐增壽一路聽來,百姓們倒好,說道這些事只是閑暇之餘聊聊,天上的光幕看多了,事情還沒街坊鄰居家的八卦新鮮。
倒是士人書生們,有許多是觀點一邊倒的。
祁、徐二人口渴,外邊天熱,走了一陣子也着實讓人煩悶,便找了家酒樓,在二樓的雅座點了壺茶、並點了些糕點,在此歇息。
雖然是雅座,但這家酒樓不過是用幾扇屏風將空間隔起來,空間並不是封閉的,並不隔音。
此時離吃午飯還早,二樓雅座這裏聚着的,倒有不少是儒生士子,也都是點了茶並一些糕點小菜,在此小聚,或是交流往來。
祁元詢和徐增壽都是隱瞞了身份出來的,說話自然注意,而且二人甚少說話,而是聽得多。
祁元詢對別人怎麼看待他和他爹以及堂兄很感興趣,朝中的都是人老成精的狐狸,百姓又過於淳樸,說什麼是什麼,引導輿論太容易了,還是掌握了話語權的士子們,比較能代表主流意見。
祁元詢已經做好了輿論並不利於他們家的心理準備。
畢竟太孫已立,雖然不符合父死子繼的準則,但也符合嫡長繼承的原則,更何況,天子養士,不僅是為他自己,還為了先太子。
太子逝后,太孫承繼的不僅是東宮系的力量,還有這些年加諸於其父先太子身上的名望。
可是,輿論再怎麼不利,也不用一邊倒吧?
“什麼太宗,不過是犯上作亂的悖逆之徒!”
“仁宗美謚,這趙王世子若是為君,能當個太平天子,但年壽不永,卻是報應了!”
“太子太孫皆為正統,趙王庶孽,安敢窺視帝位!”
“什麼仁宗?太孫自幼賢名遠播,遠超趙藩庶孽。天子親加教導,太孫之功業,未曾可知,光憑那光幕上隻言片語,怎可斷言太孫不如他?依我看,這所謂的史書記載,不過是篡逆之輩為自己臉上貼金罷了!”
“不是說趙王世子也是端重沉靜、聞書則喜的守禮宗室嘛,這天現異象,言趙藩悖逆,他怎麼不敢自明心志呢?”
如此言語,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生動地為祁元詢演示了,什麼叫言語似刀鋒。
他算是知道,為什麼皇爺爺對他的處理方式那麼寬和了。
試想一下,誰家有兩個孫子,都謙恭守禮、孝順親長——雖然這兩個孫子不是同一個爹——老爺子不心疼他們?
爹的事,是孫子可以干預的嗎?
老爺子自己都還在想,別人倒管得寬,替他喊打喊殺,要殺了他另一個孫子、另一個兒子去他選定為繼承人的孫子那裏邀功去了!
打狗還要看主人呢,這些人這麼說,還真不怕老爺子生氣啊!
越是聽到後來,徐增壽越生氣,相反,祁元詢就越平靜。
如今朝上的文臣勢力和武將勢力,最主要的關聯對象都是東宮系,東宮一系作為儒家一直推崇的正統,在這些人中的話語權是相當大的。
這些儒生士子的觀點,未必不是別人傳輸給他們的觀點——畢竟,這裏是首善之地京師,只會死讀書的人,是沒有做官的資本的。
祁元詢原本是想要做鹹魚的,就算當不了皇帝,當個藩王世子、未來藩王——尤其是本朝的藩王都是有實封封地,在封地上相當於是小國王——也很香啊!
可是,未曾想到,文臣勢力竟然欺他家至此!
士人奉正朔,可是,就因為史書記載,他們就準備提前消滅危險,讓他們家去死嗎?!
他偏不死,還要活得好好的,跟着他的爹,做一個想史書上記載的那樣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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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原型老朱家的宗室親王,做的出格事真的很多。
話說作者小時候也是看過穿越時空的愛戀里那萌萌噠的秦王朱樉的,唉,真實的秦王,就,有點幻滅。喜歡美人的愛好很淳樸,但是這個方式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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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天使建議可以早點光幕放出建文帝削藩太狠的黑料,哈哈哈,這幾章應該還要等一等,我準備來波大的,蝦仁豬心2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