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寧躍出了龍彥達的門立馬衝下樓，打算去找老周問清楚情況。

下樓下到一半的時候，他又改變了想法，轉身去38樓找宋新。

技術開發部很大，3、40號技術員坐在外面的格子間裏，敲鍵盤的敲鍵盤、打印圖紙的打印圖紙、摁計算器的摁計算器......安靜的忙碌。

宋新的辦公室在格子間的最裏面，三面牆，一面毛砂玻璃隔出來一個單獨空間，和外面沒什麼區別，牆上掛着兩張地圖，世界的和中國的，辦公桌上一台電腦，其餘的空間鋪着圖紙擺着儀器，那叫一個滿滿當當。

相比之下，龍總裁的辦公室那叫一個空空蕩蕩。

“宋新，你就不能把你辦公室收拾收拾？”寧躍嫌棄地嘖嘖嘖，“這我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你可以到小花園裏等我，”宋新扒拉着桌子上的圖紙，把手機翻出來，“現在剛好賞菊。”

“不去，外面風大，吹得我臉疼。”寧躍摸臉。

“卧槽，多大點風，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在坐月子，”宋新提着手機推寧躍，“走走，別吵到我技術員幹活，出去說。”順手在桌上摸了包煙塞進外套口袋裏。

兩個人走出格子間，拐了個彎，進了小花園。

頂樓風有點大，不過不冷，秋日暖陽，藍天又高又亮，菊花特殊的香氣被風送地到處都是，挺愜意。

“你這塊兒還真不錯，”寧躍接過宋新遞的煙，夾在手指間，“龍總裁對你們技術部沒話說。”

“他對你們市場部不好？”宋新“啪嗒”一聲開了打火機，另只手捂着火苗，給寧躍點煙，“你們跟他提什麼要求他都批，你敢說你們提的都是合理的？”

寧躍深吸一口煙，看着遠處的江面，“那倒也是，他就是看着冷冰冰沒有感情似的，其實對手下挺好。”

“你找我不是來聊龍彥達的吧？”宋新吐一口煙圈，透過藍灰色的煙霧看着寧躍。

“不聊他，他沒什麼好聊的，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機械人一個，”寧躍想了會兒，問，“我休假這段時間，市場部那幫人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你弟提過沒？”

“沒呀，”宋新抖抖煙灰，“你就休了10天假而已，市場部還能反了天了？龍彥達和我都在呢。”

“老周的事我覺得不對勁。”寧躍說。

宋新偏頭想了想，“你以為就你一人覺得不對？龍彥達肯定也覺得不對勁，”他夾着煙指指樓下，“他是給你面子呢，你的人交給你辦。”

“我知道，所以剛剛跟他打了個馬虎眼，說老周是工作失誤。他可能也沒信，連我都不信，他能信？”寧躍整個臉都皺了起來，“我現在有點摸不准他了，如果老周有問題的話，你說我保不保？”

“他交給你了就你說了算。要是老周有問題的話，你願意保就保，他肯定不攔着，”宋新拍拍寧躍的肩膀，“哎，你怎麼陪老婆休了個產假，人也變得婆媽起來了？多少年的兄弟了，你揣摩他這點兒心思幹嘛？”又抽了一口煙，“你怎麼做都行，你我這塊兒他完全放手，你還不了解他嗎？”

“宋新我跟你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了爹的原因，我這感情啊同情心啊什麼的，好像是有點泛濫了，”寧躍說，“我現在看龍彥達一個人過着，如果我們兄弟再不幫他擔點事，老覺得對不住他。”

宋新像不認識似的打量他兩眼，“哎，你怎麼沒想想對不對得住我呀？我也還一個人過着呢。”接着又給了他一拳，“你還把我弟的酒量練成那樣，一喝多就發酒瘋，我都快被他煩死了。”

想到宋奇，寧躍笑了一聲，又接着長嘆一口氣，“你跟他不一樣，你只要招招手，多的是姑娘往你這兒來，你可以正大光明地談戀愛結婚，可他呢？”

宋新默然。寧躍說的有道理，龍彥達是政府選出來的十大傑出青年，被當成榜樣樹在那裏。他的一舉一動被條條框框限制地死死的，他能跟喜歡的男人正常談個戀愛，毫不介意世俗的眼光嗎？他敢光明正大嗎？

龍彥達的性向藏得很深，沒有任何人知道，除了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

大學時候龍彥達被隔壁學院的大美女彭佳追。彭佳是公認的校花，曲線波濤起伏、美艷不可方物，裙子後面舔狗一大堆，小姑娘傲嬌地不行，眼睛長在頭頂上。

不管是誰來追，大美女都是拒絕，拒絕的理由也一樣，她有喜歡的人了。

很多人以為彭佳是亂扯了個理由而已，其實她說的是實話，她真有喜歡的人了。大學新生報道的時候，她就喜歡上了龍彥達。

那天彭佳先到，靈動透亮的大眼睛，玫瑰花瓣似的的嘴唇，簡單寬鬆的白色字母T半掖進水洗藍牛仔短褲里，露出白皙的大長腿和一截細腰，一大把捲髮高高束起，青春要多洋溢有多洋溢，吸引了好多雙眼睛。

幾個學長圍着她，要幫她推行李，推辭之間，龍彥達跟在宋新寧躍後面，拖着大箱子，來報道處諮詢入學手續的事兒。

只多看了那麼一眼，彭佳就喜歡上了龍彥達。這個男生太奪目了，他只站在那裏，抿着嘴不說話，眉眼像閃着星光的夏夜黑幕。

18歲的龍彥達，黑T黑運動褲，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看上去沒有現在這麼肅蕭，反而顯出一種又單純又清冷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他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和表情，身邊的人瞬間全成了模糊的陪襯。

一路被人捧着長大的彭佳彼時不可能主動出擊，只按捺住怦然心動，輕輕瞥了兩眼，轉身跟着學長們去辦手續。

走出去幾步后又回頭顧盼，龍彥達仍然筆挺地站在那裏，眼睛盯着手裏的一張紙，對身邊所處毫不關心，也絲毫不在意有人已經心潮澎湃......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更何況是大美女彭佳。彭佳追男生，只隔三個字“嗨，你好。”

驕傲的白天鵝是不會輕易去跟龍彥達打招呼的，於是裝着偶遇。偶遇次數多了，宋新來了一句，“大美女，你是喜歡我們三個中的誰了吧？”

彭佳紅着臉，跺了下腳，嘴裏不承認，“誰喜歡了？你們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宋新開着玩笑，“我就怕你喜歡上龍彥達了，到頭來傷心。”說著攀上身邊龍彥達的肩膀，後者一團冷氣，斜了他一眼，“快點，再晚機房沒座位了。”

為什麼會傷心？彭佳好奇，即使傷心也不怕，大學戀愛嘛，只要曾經擁有，又不要天長地久。

彭佳被激起了戰鬥欲，追龍彥達追得全校都知道。球場送水、自習室佔座、選修課跟着，就連建模大賽她個中文系的都跑去報了名。

龍彥達到處都能碰到彭佳，這才後知後覺，找她把話挑明了，“彭佳，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要做沒有結果的事情。”一點餘地都不給人留。

彭佳簡直驚呆了，從來沒受到過這種待遇。校花大美女倒追，還失敗了？話都放出去了，美麗的小臉被打地啪啪響。

實在是沒忍住，校花當時就哭了，哭地梨花帶雨，惹人憐愛。兩人站在圖書館后的長廊里，中間隔着10個拳頭的距離。

綠色的葡萄藤從廊頂垂下來，挑着夏日的陽光和大顆透綠的葡萄串，風過層層作響，伴着大美女的抽泣聲。

龍彥達毫無對付這種境況的經驗，面對着一個女孩兒的哭，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只有繼續面無表情，甚至還往後退了兩步，“你別哭了，我沒帶紙巾。”

人是自己弄哭的，龍彥達不能把彭佳一個人丟在這裏。

走又不能走，哄又不會哄，只有掏出手機找哥們求救，打完電話后雙手插兜站在一邊，無奈地盯着頭頂的一串青葡萄。

宋新寧躍沒多大一會兒就從圖書館跑了出來，宋新手裏拿着一卷衛生紙，不知道從哪兒弄的，飄下來長長的一條，舉着個白旗似的。

“又弄哭一個。”寧躍邊跑邊跟宋新叨叨。

宋新點頭，“我早就跟彭佳說了她不信，非要撞個南牆，真想不通這些姑娘是怎麼想的。”

“人家是美女嘛，美女可以拿下一切男人，”寧躍跑地喘起來，“除了龍彥達。”

龍彥達看到兩人，趕緊走過來，“交給你們了，我走了。”

“哎，你走？你個罪魁禍首走什麼走？”宋新攔住他。

龍彥達側身，“我不走幹嘛？我又不會哄人，站那兒尷尬。”抬腳就跑，竄進了圖書館。

宋新寧躍沒拉住他，轉身替他哄人。

“擦一下吧。”寧躍把那一長條白旗撕下來，遞給彭佳。

“龍彥達有女朋友了嗎？”彭佳擦着眼淚，泣不成聲。

“你就當他有女朋友了吧。”宋新看她一眼，這麼美的姑娘，可惜龍彥達喜歡不起來，這世道啊，沒法兒說。

“比我好看嗎？”彭佳把衛生紙捏成一團，輕輕按着臉。

宋新和寧躍對視一下，“嗯，比你白。”彭佳瞪着漂亮的大眼睛，再一次遭受打擊，扭頭就走。

“哎，”宋新追上去，“彭佳，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呀？我也大好青年一枚呢。”

彭佳忽然停下，宋新沒剎住，差點撞到她身上去。

“只是比我白嗎？我多擦點粉不就行了？”彭佳扭頭，一字一頓，“偏要追，我就不信追不上了。”

大學四年一晃而過，彭佳到底也沒追上龍彥達，卻跟着龍彥達混了不少獎學金，四個人成了關係熟稔的朋友。

比彭佳還白的女朋友從來沒出現過，到最後彭佳也不再追問了。

大學畢業，龍彥達宋新寧躍選擇了創業，彭佳去了法國，攻讀西方文學。出國的時候，三個人一起去機場送彭佳。

安檢口，宋新扯着寧躍嚷嚷，“走，衛生間去。”留下龍彥達和彭佳面對面。

“一路平安。”龍彥達說，“落地跟我們說一聲。”

“嗯，會的。”彭佳眨眨眼睛，往前走了一步，輕輕抱住龍彥達，臉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龍彥達雙手垂在腿側，過了一會兒又抬起，拍了拍彭佳的背。

“我想要這個擁抱四年了，從開學第一天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彭佳眼圈發紅，“我挺後悔的，沒有聽我媽的話在家裏多待一天，那樣我就能晚一天去學校，就不會碰到你。”

“對不起，彭佳。”

“如果重來一遍，我不會讓自己喜歡你，”彭佳嘴唇發抖，卻伏在龍彥達肩上笑着，“挺疼的，龍彥達。可我已經改不掉了。”

龍彥達毫無辦法，只能無聲嘆息。

“龍彥達，如果有那種可能，我會是你的選擇嗎？”彭佳低聲問，問地很隱晦，但她相信龍彥達聽明白了。

沒等龍彥達回答，彭佳鬆開胳膊，擦了下眼睛，笑着沖龍彥達揮揮手，“我走了，跟他兩說一聲。”毅然轉身往安檢口走過去。

不論龍彥達回答什麼，是或者不是，彭佳都不想聽，因為這個假設沒有任何意義，沒有那種可能，那種喜歡女人的可能。

......

“彭佳說過幾個月回國，你知道嗎？”回到眼前，宋新問寧躍。

“怎麼忽然扯到彭佳了？不是在說老周的事兒嗎？”寧躍把煙頭摁滅在花台里。

“是嗎？不你先聊起談戀愛的嗎？”

“我聊談戀愛，你扯到彭佳，彭佳跟我們誰談過戀愛？”寧躍理清思路，“我不知道她要回國，你兩聯繫的多，”搓了一把臉，忽然瞪眼，“她不會還惦記着龍彥達吧？”

“惦記着也正常，男未婚女未嫁的，她又那麼喜歡龍彥達，”宋新道，“就是惦記不上，造化弄人吶。”

“年輕的時候就不能喜歡龍彥達那樣的人，標準太高了，喜歡了他之後還能瞧得上誰？”

把標準拔得很高的龍彥達大學時候就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思想準備，遇到讓他心動的人太難了，乾脆不做指望，心無旁騖地搗鼓出了一大堆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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