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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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面如死灰,他當然還不想喝下這壇酒,因為他知道這壇酒里的東西並不是消聲軟骨散,而是另一種毒藥,一種無葯可解的劇毒!

掌柜懷裏本來應該有三個紙包的,消聲軟骨散已經用掉了,白紙包里是解藥,所以那黃紙包里的當然就是另一種東西。

風少雲仍捧着酒罈,疑道:“難道這壇酒里的葯並不是消聲軟骨散?”

掌柜遲疑着,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不是。”

“那是什麼?”

“是……‘消筋蝕骨散’。”

風少雲皺了皺眉,道:“聽起來也差不多。”

掌柜急道:“差得多!這包是毒藥,劇毒!入腹即死!”

風少雲眨了眨眼,他居然笑了,“我不信,你剛剛明明說過不致命的。”

“我……我……”掌柜面如土色,雙眼裏滿是心虛,吱吱嗚嗚說不出話。

風少雲微笑着看着他,終於替他說道:“你原本以為我酒癮發作了,會不管不顧的自己喝下去,是不是?”

掌柜沉默,微微低頭。

風少雲道:“從小師父就教過我,一個人不該說謊的,否則他的話別人就再也不會相信。”他突然提高了嗓音,“所以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再信!”

掌柜身子一顫,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說酒里是劇毒,我就偏偏相信它沒有毒。你不想喝它,我就偏偏要讓你喝下去!”

酒罈又已遞到了掌柜面前。

一個人如果想要害人,那他最好自己先想想後果是什麼,他最好考慮清楚自己能不能承受這個後果,因為害人者,通常終究也必將被人所害!

掌柜沒有再說話,因為他知道已不必再說話,他當然已經想到了後果是什麼。

他臉上的表情已由驚恐變成了憤怒和仇恨。他死死的盯着風少雲,眼角的肌肉不住的抽動着。過了很久,掌柜終於咬緊了牙齒,狠狠說道:“好!我喝,我喝!”

掌柜接過了酒罈,他張大了嘴,昂起頭,順勢便要將酒灌下。

但就在這時,突然壇口一偏,整個酒罈連壇帶酒竟向風少雲迎面砸了過來!

還好風少雲的反應夠快,立即側頭避了過去。但就算反應再快,這世上總還有避不過的東西。他躲過了罈子,卻躲不過酒,肩膀還是被澆濕了一大片。

風少雲顯然吃了一驚,想要後退站起,但這時他就突然發現——原來避不開的不僅是酒,還有刀!

地上的刀,夥計掉到地上的,但現在刀柄已經握在掌柜手裏,而刀尖自然就在風少雲的肉中。

刀的確很快,快到血還沒有流出,快到風少雲還沒有感覺到疼痛。

當風少雲開始感到一絲疼痛的時候,他左手已然握住了掌柜的右腕,右掌也已重重的切在掌柜的肩膀上。“咔”的一聲!掌柜的右臂脫臼,軟軟的垂了下來。

刀還刺在風少雲的左肋上,血終於從風少雲的指縫中滲了出來。

他不敢將刀拔出,捂着傷口慢慢站起,他緩緩的向後退。血就順着他的衣襟滴到褲子上,又順着褲腿慢慢的滴到腳背上。

他還在退,又退了幾步,終於靠到一張桌子上。他努力將自己撐起,坐到桌面上。

華鎣派眾人這時雖然已經喝了解藥,但是仍未完全解毒。周姝和李敏內功最深,雖然這時她們四肢已經漸漸恢復知覺,但是依舊還不能活動。

她們兩個勉強抬起頭,急切的看向風少雲,但是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她們想問問他傷勢如何,可發現自己的舌頭仍然像塊木頭,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風少雲低頭看了看傷口,又看了看地上自己剛才留下的一串血腳印,突然,他居然笑了出來。

大笑,就好像真的看見了非常滑稽的事情,他笑的幾乎喘不上氣。如果不是因為肚子上插了把刀,他可能已經笑彎了腰。

所有人都呆住了。華鎣眾人當然還不能動,但地上的幾個夥計是能動的,他們有的已經爬了起來,有的正想要爬起來,但現在都已經完全呆住了。

他們滿臉驚異的看着風少雲,就好像在看着一個瘋子。

風少雲還在笑,他的笑聲中充滿了譏諷和不屑,可有誰知道他的嘲笑和不屑是因為什麼?因為誰?

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嘲笑的原來並不是別人,而竟然就是他自己!

只有掌柜沒有在意風少雲,他還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脫臼的肩膀,一邊慢慢的蹬腿向後蹭,風少雲好像也沒有再注意他。

現在掌柜終於蹭到了後門口,他悄悄的扶着門框站起,慢慢的掀開門帘……只要跑到這扇門后,風少雲身上插着刀,就絕不可能再追上他。

他已看準了時機,猛地轉身,大步邁出!

但是他終究還是沒能邁過那道門檻。

因為他剛轉過身,一個大碗就飛了過去,正砸在他的後腦勺上。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掌柜也立刻爛泥般倒在地上,不過他的腦袋顯然要比大碗質量好得多。

風少雲終於不笑了,也不知是因為笑夠了,還是沒力氣再笑。他轉過頭,看了看周姝和李敏,又勉強咧了咧嘴,譏笑道:“出了不要撒謊,本來師父還教過我更重要的一句話,只可惜,我偏偏記不住……”

風少雲又痴痴的笑了,捂着傷口,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馬車走的很平穩,因為拉着傷員的車通常都不會走的很快。這輛車已經沿着通往四川的大路行走了三天。

這並不是單獨一輛車,它的前面和後面還各有兩輛,這是一個共有五輛馬車的車隊。

大路延伸進一片樹林,樹木茂密,枝葉繁盛,鳥鳴不絕。地面上草皮也青翠新鮮,欣欣向榮,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一大塊鬆軟的羊毛地毯上。

一隻大膽的黃雀從樹梢上輕輕的滑翔下來,勇敢的落在中間那輛馬車的車棚上面。它好像很好奇,為什麼這麼大一塊木頭會自己移動?

黃雀又重重的啄了兩下,它現在很失望,原來這只是一塊毫無營養的木頭,根本一條蟲子也沒有。

不管這塊木頭多奇怪,沒有蟲子的木頭對黃雀來說,都是一文不值的,現在它已完全不想再在這塊廢木頭上浪費時間了。

黃雀跳了跳腳,已經準備要振翅飛走了,可突然,它聽見這木頭裏竟然傳出了聲音。

這聲音黃雀並不陌生,它知道這就是那種隨處可見,也是兩條腿走路,但是卻不會飛的巨大怪物發出的。

黃雀本來並不感興趣,但是那說話的怪物聲音很小,好像生怕被別人聽見。在黃雀聽來,現在那聲音就有點像同類了。

只聽一個聲音較細的怪物低先是呼了一聲:“啊!你醒了!”

又一個聲音較粗的怪物立刻壓着嗓子,急忙說:“噓——別出聲!”

細聲怪物頓了頓,也壓低了嗓子:“太好了!我去告訴師父一聲。”

粗聲怪物說:“先別告訴令師。”

“為什麼?你流血過多,一直昏迷了三天。我們都很擔心的!”

粗聲怪物笑了笑,“其實……我早就醒了。”

“早就醒了?”

“當晚半夜我就醒了,但我看見大家都急着趕路,所以沒有出聲。”

“是啊,我們恢復之後,師父就說要趕快走,怕敵人再有追兵追來。我們本想把你送回天桂山的,但是時間實在來不及了,所以只能帶着你一起走。”

“那現在這是……”

“當然是回華鎣山啦。”

“可是我好像不能和你們一起回去。”

細聲怪物笑了笑,“雖然師祖夫人規定一向不準男子山上,但風少俠是例外,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師祖也一定會為你破例。再說我們全派上下也要好好報答風少俠才是,所以規矩也是可以修改的。”

粗聲怪物也笑了,“但我卻不是一個願守規矩的人,一旦讓我上了山……”

細聲怪物顯然沒明白他這句話的真正意思,說道:“風少俠放心,只要你現在和我們一起回去將傷醫好,再想走死我們絕不敢留。”

“哎——沈姑娘說哪裏話,我一個臭皮囊哪敢讓沈姑娘說‘不敢’兩個字。”

那細聲怪物又輕輕笑了笑,“對了,風少俠既然早就醒了,為什麼一直不讓我們知道?”

粗聲怪物沉吟了一會,道:“因為……這件事很重要,沈姑娘,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那細聲怪物聲音壓的更低,黃雀幾乎已聽不見了。“我絕不會泄露的……”

粗聲怪物聲音也極低極低:“那你附耳過來。”

“啊——!”

過了一會,細聲怪物又叫了出來。“這……這怎麼能行。風公子,我……而且你的傷……”

“沈姑娘,你知道我必須這麼做的!”

“可是我……而且你還沒有完全恢復……”

“你不必為我擔心,別看我雖然受了傷,但若活動起來依舊還是很靈活的。我知道,只是……太難為沈姑娘你了。”

“風少俠為了我們差點丟掉性命,我……那又算得了什麼。只是……在車裏……我怕被師姐妹們看到……”

“不會的,我會儘可能輕一點,沈姑娘也不要出聲,就一定不會被發現。我們動作快些,很快就好的。”

過了很久,那細聲怪物才終於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那……那我先脫,再幫風少俠脫……”

黃雀再聽不到怪物們說話,接下來只能聽見脫衣服時發出的悉悉索索聲。

過了一會,怪物們終於又說話了:“好,沈姑娘,現在我是你,你是我。你替我躺在車裏,不管是誰發現了,你都一定要穩住她,絕不能聲張出去!”

“嗯,只是風少俠你一定要保重身體,你的傷口剛要癒合,活動起來肯定又要流血的。”

“我知道,沈姑娘放心。”

“嗯,一會就要停下來吃午飯了,你就趁那個時候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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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與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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