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第十五章 市舶司
崇禎十一年五月十八日，是個黃道吉日，雖然南國的太陽炙熱大地，可是澳門的外港確實鑼鼓喧天，等待一年的廣東商人和官吏們終於盼到這一天了。今天，從西洋來的第一艘船駛進了港口，大家發財的好日子到了。
“謝大人、顧大人，小的先去看看是哪一國商人的船隻，馬上過來稟報兩位大人。”守澳提調脫繼光興奮的對廣州海防同知謝立敬、香山知縣顧其言拱手言道。
“脫將軍，你趕緊去吧，外夷船隻來粵，你要仔細盤查。”謝立敬心情很好，對脫繼光這個低級武官也稱為將軍。
“謝大人，這廣東的太陽挺毒辣的，您還是跟下官到船艙里去避暑吧，抽稅的事情，還是讓那些丘八去忙吧。”顧其言撐起一把打傘給謝同知遮陽后說道。
謝立敬連連擺手道：“香山縣，本官受海道鄭大人重託，一定要把外夷船隻的稅收搞好，為國庫增收，本官不在第一線不放心啊。你看看，這一隻外船，估計也得有六七百料吧，整船的貨物就是好幾萬兩銀子。沒有我們這些聖人門徒盯着，那些丘八胥吏還不把國稅給吞噬得乾乾淨淨。”
我呸，你謝立敬是去年因為英夷的事情沒辦好，抽身不開來澳門給外夷進港船隻收稅，失去了一個大好的貪瀆機會，加上到年底你就要調走，只剩下今年一個發財的機會了，所以現在一早就趕過來想把去年的損失補回來。雖然在心裏鄙視謝立敬，但看在大家都是讀書人的份上，加上對方是五品官，比自己足足高了四級，顧其言還是拍馬屁道：“大人忠於職守，是我等楷模。若是我大明官員都如大人這般盡職，國事怎能糜爛如此。大人請。”
很快，脫繼光乘坐小船回到岸邊來稟報，說是一艘佛郎機船隻進港來貿易，請求兩位大人上那隻大番船去驗貨，訂下收稅事宜。
“顧大人，那咱們就上船去監督一下咱們海道衙門的吏員徵稅吧？”謝立敬徵求意見道。
很快，兩人在脫繼光的帶領下，在眾多衙役的簇擁下，等上了那隻大番船，在外藩夷人船主的招待下，開始盤查貨物，徵收關稅了。
“三位大人，小的船隻的稅已經算好了吧？請問咱這隻小船要納水餉和陸餉一共多少。”番船的船主查泰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這番子，這麼心急。大老爺還沒算好呢，等今天晚上你來了再說吧。”脫繼光一擺手道。
“小的已經準備好了三千兩銀子，晚上就送來。各位大人，那這船貨的稅？”查泰獻媚道，但在心裏卻痛罵這些貪官。
“既然這樣，這稅就定位五百兩好了。等明天我們把納稅明細算好，船主你再來納稅好了。”謝大人開口道。這是要等收到那一千兩銀子之後，才能把水陸餉明細給船主，讓他按照這五百兩的數目納稅。但如果今天就把納稅明細給這番船主，讓他現在就納稅，等晚上對方不送錢給自己，就悔之莫及了。以前並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所以這是歷代主管徵稅的官吏留下來的慣例，既要拿錢，又不能讓夷人給耍了。
“市舶司副提舉高建修求見廣州府同知謝大人。”正在帳中三位官員準備怎麼分贓的時候，衛兵來報。
“市舶司副提舉？高建修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無品級武官嘛？市舶司自從李鳳那個死太監死了之後，已經名存實亡了，他倒好，把朝廷賞給他的一個虛職到處炫耀。不見。”謝立敬隱隱覺得高建修要破壞自己的好事，直接下了逐客令。
“謝大人，還請大人不要趕下官出去，下官是來執行公務的。哦，原來顧知縣和脫提調也在啊。”高建修不要臉的不請自來，把三人氣的要死。
“下官參將高大人。”官大一級壓死人，雖然高建修的副提舉是雜官，而且還沒什麼實職，但畢竟不是武職，而且是從六品，正好比七品知縣大一級。所以顧其言只好拜見高建修。
“執行公務？你一個小小的把總，把關閘給看守好了就行了，這裏徵稅的事務你就不必管了。”謝立敬早就看高建修不爽了，執行公務也不要妨礙我發財啊。
“謝大人，在下可是代表市舶司來對這些進港船隻徵收國稅的。難道大人忘了，下官可是聖上親自下旨任命的市舶司副提舉？”高建修微笑道。
“市舶司，早就不管事了。現在徵稅的事情，是由海道衙門負責，高大人請回吧。”
“謝大人，下官可是記得自太祖高皇帝設立市舶司以來，就規定是市舶司專門負責外藩船隻的抽分徵稅的。這海道衙門是哪位皇帝下旨可以徵稅的？”高建修陰陽怪氣的問道。
糟了，自己說漏了，海道衙門並沒有徵稅的權力，只不過是海道大人兼管市舶司，逐漸把這市舶司抽分徵稅的權力給奪過來的，但在明面上，朝廷沒有授予海道衙門這個權力。不過謝立敬久經官場，馬上回擊道：“海道衙門是不能徵稅。不過海道鄭大人可是主管市舶司，本官是鄭大人的助手，這次是受鄭大人委派來徵稅的，本官代表的正是市舶司。”
“謝大人，你是海道衙門的人，怎能代表市舶司。市舶司提舉不能來執行公務，自然由我這個副提舉接手，不勞別的衙門的人幫忙了。謝大人，如果你要觀摩下官執法，也行。本官現在就開始對這艘番船開始徵稅了。”高建修根本不賣這個五品同知的面子，何況對方還擋着自己財路和官運呢。
“你，你－－－－－－”謝立敬氣的不行了，正準備教訓這個自己以為有後台就如此狂妄的小子，不料，高建修把手一揮，就進來百多個如狼似虎的士兵，手持鳥銃長矛，對準着自己。
“高建修，反了你啊，竟敢對上官如此不敬，脫繼光，你的人呢，還不把這叛官給我拿下？”謝立敬氣糊塗了，高建修能帶人進來，自然已經擺平了脫繼光的那點人馬了。
一直在冷眼旁觀的顧其言悄悄扯了謝立敬的衣袖，讓他好漢不吃眼前虧。
“既然謝大人和顧知縣要觀摩，請隨本官來，看我市舶司是如何執法收稅的。去番船主。”高建修讓人把謝立敬、顧其言和脫繼光架着跟自己去那艘大番船了。
“參見大人，不知道大老爺叫在下來，有什麼事情？”船主查泰說這一口流利的廣東話，高建修帶來的幾個通事都無用武之地。
“廣東市舶提舉司副提舉高大人奉命來抽分徵稅，馬上驗貨。”
“大人，剛才謝同知大人給小的驗貨了，已經定下了一千一百兩的稅（五百兩水陸餉加六百兩停泊費），小的馬上就交。”查泰看見謝立敬自己人站在高建修後面，臉色不佳，只好小心翼翼的說道。
“謝大人不通夷務，做不得數的。本官決定重新驗貨收稅。”高建修把手一擺，市舶司衙門的幾個通事還有李師爺馬上就跟隨高建修去驗貨了。
這一船貨，怎麼也得值五萬兩銀子，按照百分之二十的稅率，怎麼也得收個萬把兩，現在竟然被這些貪官們吞了數千兩，國庫只能收到一成，高建修心中大恨。
陳海濤還是有幾把刷子的，派來的幾個通事和胥吏，馬上就很熟練的忙開了。
“查此船船長兩丈六尺，按照市舶司管理條例，水餉（就是對貨船徵收的船稅）二百六十兩紋銀。查泰，你可有意見？”高建修問道。
“沒意見。”查泰大汗淋漓，看來這市舶司大官鐵了是要按照大明律令來辦事，鐵面無私啊。
“那咱們繼續算陸餉（進口貨物的進口稅）了。咱們完全按照萬曆四十三年市舶司抽稅條例來算。你的貨物中，有胡椒兩萬七千二百斤，按每百斤二錢一錢六厘，徵稅紋銀五。八兩七錢五分二厘。成型象牙一千一百斤，按每百斤八錢六分四厘，徵稅九兩五錢四厘。蘇木二十三萬四千九百斤，按每百斤四分三厘，徵稅一百零一兩零七厘。肉豆蔻十萬三千八百斤，按每百斤四錢三分，徵稅四十四兩六錢三分四厘米。玳瑁五千三百斤，按每百斤五錢一分八厘，徵稅二十七兩四錢五分四厘。沉香一千零四十斤，按每十斤一錢三分八厘，徵稅一十四兩三錢五分二厘。上等冰片七百三十斤，按每十斤一兩三錢八分一厘，徵稅一百兩八錢一分三厘。海參－－－－－－，共有各種物品九十三萬五千六百餘斤，共需要納陸餉稅一千二百七十三兩四錢六分三厘。對與不對？”高建修繼續問道，卻在心裏破口大罵，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制定的稅率，進口稅實在是他媽的太低了，一船近百萬載重量價值七八萬兩銀子的貨物，才收一千來兩稅，真是狗屎啊，給國家流失了大筆國稅。
“大人，秉公執法，小人願意納稅。水餉加上陸餉，小人共繳納一千五百三十三兩多銀子。小人現在就繳.”
“慢着，還有一樣，船隻進港，需要繳納一千二百兩的停泊稅，不要忘了。”高建修隨口說道。
“小人是佛郎機人，按照律令，可優惠三成三，在下只需要繳納四百兩。”查泰反駁道。
“你真是佛郎機人？可會說佛郎機語？知道佛郎機的歷史不？現在佛郎機國王是誰？”高建修連串發問，心裏有大罵，當初制定法律的人為什麼給葡萄牙人優惠，真是有病，現在一個泰國佬也來冒充葡萄牙人。
“說不出來了吧，你是暹羅人，對不對，老老實實交一千二百兩停泊費，不然讓你皮開肉綻。”高建修冷哼道。
查泰乖乖繳納了兩千七百多兩銀子。而謝立敬等人也被高建修如此嫻熟的徵稅流程給震驚了，還真沒有想到怎麼來對付這個不識時務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