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點燃大年初一的這把火
第二節點燃大年初一的這把火
胡蒲香走到銀櫃面前,低下腦殼看了一眼高腳燈盞裏面的煤油,伸手往上捻一下燈芯,滿屋裏增添了橘紅色的光焰。
從大年三十煞黑那一刻開始,直到新年初一天空放亮時,家裏的每一間房,每一盞燈,全部都要點亮燈盞,通宵長明。
這叫點過夜燈。
也不知是從哪朝哪代沿襲下來的傳統。那意思是,屋裏從早紅到晚,預示着新一年的光明前景。
哪怕是在那划火柴,用肥皂,點煤油都要拉關係,走後門的年月,農家人在平素日晚上摸黑,到了三十初一的夜裏,也要想千方,設百計,苦撐着點過夜燈。不然,鄉俗不容,祖宗要罵。
今夜,燈火是這樣通紅;
今夜,夢境是如此美妙。
兆頭多好啊!
多好的兆頭啊!
胡蒲香左右臉蛋上那兩隻圓圓的酒窩特別甜美,左酒窩盛滿了稱心的笑意,右酒窩溢出了如意的笑意。
胡蒲香掉轉身,跨過房門,打算穿過堂屋,走向西頭的偏梢屋。
她生怕驚醒睡在堂屋裏平頭床上的女兒葦葦、兒子蘆蘆和他們的叔叔牛伏波。
她踮起兩隻腳尖,如同貓爪子落地,在堂屋裏行進。
她習慣地朝堂屋上首的平頭床上望了一眼,看見蘆蘆蹬開了被窩,兩隻結實的小腿橫壓在叔叔寬闊的胸膛上。
她心裏直樂,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她走過去,輕輕悄悄地移開兒子的腿,給他蓋好被窩。
她動作靈巧,如微風拂過,既沒驚醒蘆蘆,也沒觸動伏波。
她伸出嘴唇,萬般疼愛地吻了吻蘆蘆那張圓圓的漂亮臉蛋。
她看了看伏波那張寬大的臉,濃眉毛,高鼻樑,闊嘴唇,無不透出英俊和剛毅。雖然膚色黑一點,但黑里透紅,越發顯得可愛。她險些親吻了這張臉。弟弟長高了,長大了,是個成熟的男子漢了。她再不能像以前,他年幼時那樣對待他了。過去弟弟沒長大,她這長嫂如母。如今弟弟長大了,她這長嫂就是長嫂。在年輕英俊的弟弟面前,她要保持長嫂的威嚴。
她從堂屋走進偏梢屋,提起門旮旯里的蘆葦掃帚,將雞籠邊,水缸前,灶門口,碗櫃旁,屋裏所有的旮旮旯旯,打掃得乾乾淨淨,靈靈醒醒。
然後,她從糠窩裏抓起一把稻草包,揉搓一把,伸到燈盞火上,點燃,扎進灶口裏。
她馬上繞到灶后,揭開鍋蓋,拿起水缸架上的蘆瓜瓢,舀一瓢水,倒進鍋里。
她用竹刷帚刷刷幾下,鍋里鍋外,鍋鏟鍋蓋,洗刷一新。
她的手腳既輕巧又麻利,好像城裏女人早晨起來往臉上塗脂抹粉那般駕輕就熟,不費絲毫力氣。
胡蒲香從碗櫃裏端出一大缽黃澄澄,油漬漬,亮閃閃,香噴噴的油炸糯米砣,放在灶面上。
她又拿起蘆瓜瓢,伸進水缸,往鍋里酌了幾瓢水,蓋好鍋蓋,轉到灶門前,往灶口裏扎了一個稻草包。
她用火鉗把火撥得紅旺旺的,返身回到灶背後,把糾纏成一塊的油炸糯米砣,一砣一砣地摘開。
鍋里的水滋滋作響。
從鍋蓋縫裏溢出縷縷熱氣。
她連忙揭開鍋蓋,鍋里的水正翻轉着亮閃閃的花朵。
她抓起油炸糯米砣,一砣又一砣,輕輕地往開水裏頭放。
眨眼間,鍋里翻轉的水花平息了,滋滋的響聲沒有了,灶口裏也看不到往外舔着舌頭的火焰了,要往灶口裏扎稻草包了。不然,稻草火易燃也易熄。大年初一的這把火,必須一個稻草包接着一個稻草包地往下燃。就像運動場上的接力賽一樣,一棒接一棒,直至到達終點,摘取金牌。她的終點是發家致富,讓葦葦蘆蘆過上幸福的好日子。這稻草火,一分一秒都不能熄,一個稻草包接一個稻草包的往下加,確保灶膛里的火時刻保持燃燒的態勢。
她兩手油漬漬,趕緊往圍腰布上擦了一把,撲向灶門口。
就在她一個人在灶前灶后,忙得氣喘吁吁的時候,突然,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出現在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