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
第五節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
此刻,蒲香想起許雲祥雪夜裏的那副狼狽樣子,看着他眼前的這個得意神態,又好笑,又好氣。眼下,他到這裏來,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懷好意。果然,只聽他說:
“伏洪!你親自下田插秧,真是天扯了坼呀!”
牛伏洪一邊插秧一邊說:
“自己承包的責任田,自己不插,你還會孝敬老子呀!”
許雲祥說:
“你這傢伙,平時不朝田裏望一眼,而今插幾蔸秧就一肚子牢騷。”
牛伏洪說:
“你站在哪裏浪費時間,不曉得下田幫我插幾蔸秧呀!”
許雲祥說:
“你要感謝我,我就幫你插秧。”
牛伏洪說:
“我請你抽煙。你來幫我插秧啰!”
許雲祥嘴裏嘿嘿直笑,眼睛卻總是盯在胡蒲香身上。
牛伏洪彎腰曲背,手腳不空,一伸一躬,齜牙咧嘴。這幾年,他老在外面的花花世界中輕鬆慣了,哪吃得下這號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虧呀!他將左手肘拐倚靠在膝頭上,歪着腰身,屁股貼近水面,以減輕腰間的脹痛。一下下兒,左腿受力過重,麻木不靈,兩隻手托起膝彎,才抽出泥水。他索性伸直腰,在衣襟上揩乾手,從罩衣袋袋兒里摳出一包帶嘴子的“洞庭”煙,抽了一根,拋上田塍。
許雲祥雙手接了紙煙,對着大指甲殼磕了磕,叼在嘴唇間,說:
“有你弟弟孝敬你唦!你為什麼不像往年那樣享福呢?”
牛伏洪又摳出一隻漂亮的打火機,走上田塍,打燃火,遞到許雲祥嘴邊,說:
“分了家,各有各的事嘛!”
他倆在田塍上蹲下,一圈圈的煙霧,從兩張嘴裏吐出,晨風吹過,旋轉繚繞,像一團團烏雲,把兩張臉籠罩得嚴嚴實實。
“你們雖說分了家,還是兄弟嘛!要不是你帶他,他能長大成人呀?如今,他單身一人,年輕力壯,責任田早插完了。眼看哥哥嫂嫂的責任田沒插下去,不問不管,心裏過得去。唉!做夢都沒想到,伏波會變得如此忘恩負義,成了一隻黃眼狗。”
蒲香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昂起腦殼,正要說話,卻又打住了。
她看見伏波扛着鋤頭,從排水渠堤上經過,朝自己的責任棉地里走去。近在百尺之內,許雲祥的話他不會沒聽見。可他,卻無動於衷,昂着長滿漆黑頭髮的腦殼,挺起寬闊的胸脯,嶄新的灰的確卡罩衫敞開,衣擺迎風抖動。腳上的棕色塑料涼鞋,落地噔噔有聲。
是的。伏波是變了!那氣質,那神采,那派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豁達、沉着。
胡蒲香暗暗高興,叫好,從弟弟的變化中,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注入了她的全身。
她心裏暗暗讚許:是的!對許雲祥的這號話,聽了只當沒聽見。她把已到嘴邊準備出口還擊許雲祥的話,咽回了肚子裏。她覺得對許雲祥這種人不值得理睬。與他對話,會髒了自己的嘴,看他一眼,會有損自己的視線。她不抬頭,不搭話,依然埋頭插秧。
“夥計!請問牛隊長屋裏是住在這裏的吧?”
突然,排水渠堤上有人朝這邊打招呼。
許雲祥又從牛伏洪手裏接過一支紙煙,頭也不掉地回答:
“俺隊上,沒得姓牛的隊長!”
“怪事呀!他明明告訴俺,他屋裏是住在春柳湖南岸的。”
“還說,就在老渡口供銷分社旁邊。怎麼沒有呢?”
“走!到前邊去問一下。”
渠堤上的幾個人,邊議論,邊往前走。
牛伏洪猛地掉轉頭,看了一眼,高興地站起身,連聲招呼:
“夥計們!莫走了!莫走了!就在這裏。”
他摳出紙煙,笑笑嘻嘻地迎上渠堤,得意洋洋地說:
“我還擔心你們不得來呢!險些把我的眼睛珠兒望穿了!”
他手裏裝煙,有意敞開嗓門,生怕田野上的人們不聽見:
“蒲香!你還低到腦殼插么得秧唦!看看!幫工插秧的人來了。你麻利些回去做早飯。好生搞幾樣菜,款待夥計們。你聽到了啵?!”
胡蒲香沒有回答,她看了一眼那幾個人,又彎腰低頭,只顧插秧。
牛伏洪提高了嗓門,強調:
“蒲香!我的話你沒聽到呀?來了這麼多客人要招待,你快點回家做早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