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第一四九章

席若澤此來,是應長公主之命,來請漳王去一起商討儲君的人選。

漳王倒霉透頂,既毀容跛腿,又在大婚日剋死皇帝,不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絕無繼位的可能。

但是既然長公主和席若澤到了趙高和李斯的位置,就算不能把漳王打造成第二個胡亥,但長公主說話:漳王喜歡誰就讓誰當皇帝。

這樣一手遮天,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席若澤忍了一天自己媳婦和別人拜堂,到這時候終於覺得鬆了一口氣,恨不得來一場霸王搶親。

哪成想一進門就看到二人坐在地上樓抱着,再接着是撲面而來的血腥氣。

席若澤猛然一驚,衝過去一把推開漳王,將栗濃搶過來。

一眼就看到了衣袍上的血。

栗濃抬手摸摸他的臉,自然沾上了他一臉的血。

他顧不得傷心,急着檢查刀口,卻看清了栗濃自刎的刀正是她曾經用來砍自己的割玉刀,他被砍過,自然知道這刀鋒利無比,心中只有絕望。

他驀然明白過來,栗濃撒了怎樣的謊。

大婚前她去見了漳王一面,回來告訴他,漳王答應事成後會放她離開,還給了她珠花為信物。

漳王沒答應她,或者,她根本沒有問過漳王。

她這樣騙他,想要他同意她的計劃。而她本人,早就做好了自裁的準備。

他一句廢話沒有,托住她的脖頸和膝彎,將人抱起來就要走,栗濃卻掙扎着推他肩膀:“不必救我。我幾乎毀了行非後半生的名聲,我不死的話,他此生怎麼辦?他此生都會活在人家的指指點點裏。”

只要她死了,人家就都會說,不詳的是漳王妃,拖累了漳王。

席若澤怒氣衝天,不發一言就要趕着往外沖,栗濃用盡全力抓着門框不撒手,叫道:“就算你把我送到紀先生那裏去,就算他救得活我,我也還要自盡!”

場面一瞬間變得有點詼諧,好像成了發燒不願意去醫院的小朋友在和家裏的大人較勁。

席若澤哐地一腳踹在門上,震得栗濃脫了手。

栗濃驚恐地看着他,害怕再不聽他的話,他就要揍自己。

席若澤一看她迷迷瞪瞪的樣子,恨得咬牙,開口卻只是:“從這牛角尖里給我出來!活着,你還有光明的來日。”

栗濃本來滿不在乎,在快樂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心想,哈哈!死也沒有什麼可怕!

但席若澤這一句話勾起了她的傷感。

以後鮮花香草,飛鳥白兔,湖泊高山,都也看不見了。

羊腿、烤雞、奶茶、酥油渣,再也吃不到了。

席若澤,也要陰陽相隔。

栗濃留戀地碰碰他的臉:“光明的來日,留給下輩子的我吧。你也留給下輩子的我。”

席若澤緊抿着唇,怎麼就下輩子了?

她的血滴答滴答順着衣擺滴下來。她眼神無限溫柔:“興許閻王爺器重我,叫我回來看你。”

宋與年爬起來,正要說些什麼,席若澤一個眼刀飛過來,心裏全怪在漳王頭上。

“你要死了,我就剁碎了他。”

栗濃已經無能為力,她的頭完全垂在席若澤的手上,只說了一句:“你又欺負人。”

-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

黃昏時漳王前去迎親;戌時皇帝被殺;查案、收拾爛攤子用了半夜……等到一個瘋子縱馬從漳王府搶出一個血人時,太陽已經從東方地上升起,鐘樓的更人敲起晨鐘,整個城市已經醒來。

賣蔬果的肩挑小販,遛鳥的大爺,開門做生意的鋪子老闆,送娃娃上學堂的爺娘,街上巡邏的兵,晨起騎馬上朝的官員……全都看到了,一匹駿馬飛快地從整個豐殷掠過,馬上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新娘。

這天的風很大,馬踏過的地方留下一條灑滿血點的窄路。

像是風吹來一陣血雨,又像落紅桃花開。

沈將軍搶走了漳王妃,全城的人都看見了。

風太大了,栗濃被顛簸得渾身發冷。她隱約感覺到,席若澤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帶走她,很冒險。從前的步步為營,好像就會功虧一簣。

她本來沒有話留給席若澤,總覺得留遺言給他叫他一輩子空牽念,她也不想叫他看見自己死去的樣子。

可真到了此時此刻,她像是有什麼預感一樣,雙手環住席若澤的脖子,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歪着臉,嘴唇貼近他耳朵。

席若澤一手按在她的脊背上,低頭看着她的半張臉。兩人這樣,很像在馬背上相擁。

他有預感栗濃要說什麼。

栗濃從沒說過喜歡,更不要談愛。她或許,想說一句愛?

席若澤狠命催馬,卻對她笑:“你不會死的。有什麼話,留到以後再和我說。”

栗濃微微笑了笑,留給他的居然是一句:“願你所得,皆如所願。”

大約她從來不懂他為什麼熱衷於那些事情。但是她始終都想他得償所願。

朝霞穿過雲層,落在她的眉間。與她下巴上的血連成一片。

席若澤感覺到她離自己遠去,絕對抓握不住。他的肩膀抽動,用力地將她摁進懷裏,饒是緊緊相貼,熱度透過衣衫,卻還是太遠了。

他忽然很不明白,他答應過她的話從沒有食言過,為何她卻說話不算話?

她說過會等他的。

-

大清晨就有人來砸門。

紀夫人披了個衣裳來開門,一霎驚得說不出話來,連聲喊紀先生,紀先生揉着眼睛走出來,一見這場面,直接皺緊了眉頭:“我不是說過你們了!年輕人吵架,別總咒對方死了!咒出事來了吧!”

席若澤好像見到了救命稻草,又好像沒那麼期盼,啞着嗓子道:“救救她。”

紀先生命他將栗濃抱進去,他就抱進去,令他退出來,他就退出來。

他坐在庭院裏的大樹下,他曾經和栗濃吃粽子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等。

他雙手放在膝蓋上,日夜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他心中也不做任何預想,最好或最差,他就那麼坐着,大腦放空,等着紀先生出來給他一個確切的答覆。

席若澤好像成了一個假人,不會口渴,也不會肚餓,他的肩頭落滿樹葉上垂下的露水,也還是一動不動。

紀夫人想要勸他兩句,卻被又一陣敲門聲打斷。

紀夫人前去開門,門外卻是數目相當嚇人的士兵,將小醫館團團包圍。

叩門的那個是個頭目,根本沒把紀夫人放在眼裏,一眼就看見坐在庭中的席若澤。

他撥開紀夫人,直接向席若澤走去,跪地,道:“末將參見將軍。”

席若澤恍若未聞。

“長公主召您入見,急召。”

席若澤不發一言。

那兵又道:“您掠走漳王妃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眼下眾議如沸。長公主為您平息物議,只說,漳王妃乃重要嫌犯,您前去提審之時,恰遇其畏懼自盡。您盡忠職守,自然第一時間將王妃送醫。”

這是在告訴他,雖然他發了瘋,但長公主想辦法幫他堵住了悠悠眾口,暫時沒人敢懷疑他和漳王妃的關係。他的前途還是一片大好。

要是他再執迷不悟下去,天王老子也難救。

席若澤不為所動。

皇位交接是何等大事,長公主已經焦頭爛額,偏偏這個時候,席若澤撂挑子不幹了!

為首的兵臉色明顯難看起來。

紀夫人見他們人人身上都有刀,不由得低頭勸他:“年輕人,先把那邊的爛攤子處理完了再來吧,你在這裏,等着也是等着。”

席若澤便豁然站起來,臉上森冷至極,卻溫聲對紀夫人道:“勞煩替我照顧好她。”

紀夫人點頭答應了,席若澤才隨他們走了。

-

“你發什麼瘋?全城的人都看見你發瘋了,全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有多蠢?”

席若澤靜靜地看着長公主歇斯底里,回答她:“我們兩個,情投意合,”席若澤抬眼看着她:“你難道不知道嗎?”

長公主一怔,她倒不是不知曉他倆間那點姦情,而是疑惑他居然能當著自己的面說出這些話來。

“她告訴我無貴無賤,她祝我得償所願,她說願意等我一起去放牧、獵兔,她救過我性命,她為我戴上手環,她親吻我的鼻尖額頭。只有我哄,她才肯吃藥;她嫁給過我,主婚人是李維捷,李維捷是我殺父仇人,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覺得噁心,但他說我們兩個是天作之合,只有這句話,我是認可的。

……她唯獨,沒說過喜歡我。可我已經不需要再問了。”

這段描述完全是混亂的,長公主根本聽不明白。席若澤的眼神卻在這些話里逐漸堅定起來,他從袖中取出什麼東西來丟給長公主。

長公主還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只聽他張狂至極道:“您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想來殺我就來殺我,如果殺不掉我,就別來煩我。”

他端的是乾脆利落,話說完,扭頭就走。

長公主終於看清,他丟下的,是神策兵的虎符。

權利這頭巨獸送來很多東西,又吞掉很多東西。

他好像短暫地站在了權力之巔……那麼半夜。

最尊貴的人已然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間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我也獲得過。

然後他丟開一切,棄如敝屣。

-

他沒有到紀先生家門口,忽然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然後他就發起高燒,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裏什麼都有。有好大的雪,好大的月亮。

有她在質問他:“席若澤,你到底什麼是真的?”

他有好多話都是真的,只是真話假話混雜,真的也好像是假的。

他生怕她不信,只剖出心來告訴她:“對你是真的。”

她又歪頭,道:“我不懂你,你到底要什麼?”

“只有你呀。”

發燒的滋味很不好受,他覺得渾身酸痛,皮膚焦熱,嘴唇乾得掉皮。

失去意識的時間裏,似乎她來看過他,涼涼的手蓋在他的額頭上,非常舒服。然後又握住他的手,輕輕覆住他的手背。

她似乎在笑,問他為什麼不起床。他急迫地想要睜開眼睛,卻睏倦得如何也睜不開;而他又總覺得自己張開過眼睛,看到過她,甚至和她說了話。

他問她:“是閻王爺差你來看我的嗎?”

她模糊得好像一個影子,笑:“他差我來,帶你去只有我們兩個的地方。”

席若澤道:“好。”

他再也不要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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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前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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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男主永遠不和我同一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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