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第 106 章

從後方傳來一個帶着雜音的聲音,“最高指示!來自□□的最高指示!”眾人一時驚呆,停止了戰鬥。

陳少文騎一輛軍用摩托車,王松艷站在陳少文的背後,一隻手扶在陳少文肩上,一隻手舉着一個高音大喇叭,“最高指示!所有□□接收來自□□的最高指示!”

大家都紛紛發誓,念了一番口號之後,王松艷大聲道,“□□說,要文斗,不要武鬥!”眾□□一時傻了,王松艷又重複了幾遍,“要文斗,不要武鬥!”

有個不死心的□□問道,“不武鬥,怎麼保護□□!”

王松艷舉起一張大大的相片,“這是我和□□的合影!我剛從北京開會回來,□□他老人家過得很好,不需要你們的保護!”

感謝親人□□,又救了素君一命。

不內鬥了,就又開始斗他們。有天早上他們叫不醒王華奇,又各自踢了幾腳,才發現他沒聲息了。當年和日寇蔣匪鬥爭時無比英勇的王團長,也很是風光過一陣的王部長,憑自己的力量做了一些革命工作,保護了一批同志的王華奇,手抄在褲子口袋裏,頭歪在肩膀上,倚着牆角縮成一團,永遠地睡著了。他的一雙兒女遠在新疆,過了好幾年才聽說這個事情。

夏天不涼快,手為什麼要在褲子口袋裏?素君趁人不備,將王華奇兩個攥得緊緊地拳頭扳了出來。拳頭打不開,素君在王華奇耳邊輕聲道,“部長,我是素君。現在沒有外人,我替你將東西交給夫人。”再去掰部長的手指頭,果然就打開了。裏面有幾張糧票和零錢。

□□員死之前都想着要把所剩的物品“交給組織”,把自己的存款“交黨費”,一個有人性的人,不拘從哪裏得了一口飯,想的是也要讓自己的結髮妻子吃一口。

也不知道部長是怎樣的心情,孤獨地在黑夜裏走向更深的黑暗。

燕好被放出來不久,有人說起燕好與鍾師的事情。燕好於是是“破鞋”,傅之安是“搞破鞋”。反而將之前傅之安的罪行忘了。將傅之安從牢裏放出來,戴着高帽子遊街。因為傅之安字寫得好,他的牌子還是他自己寫的。用細鐵絲把木牌子吊在頸子上,天長日久,鐵絲就長了進去。

文斗中,傅之安還算比較吃香,經常吊著自己的木牌牌,被請去給別人的木牌牌上面寫字。但是他和王素恆一樣,從極度匱乏的物質條件過來,身體並不很好。

王暢高中畢業,上山下鄉去了。楚迎被分配到勞改農場。造反派圖傅之安與燕好的文筆,一派拉了一個,要他們寫大字報對罵。寫的時候木牌牌也不許摘下來。

先前看到那些武鬥死的□□,素君便慶幸:好在暢暢下鄉去了。現在又擔心鄉下情況怎麼樣。不得已,托王松艷送了封信給素文。那時候串聯,坐上火車到處去也沒關係,素文過去打聽了過來,不敢直接見素君。杵着扁擔站在路邊。

原先說好,暢暢平安,就將扁擔放在身子右邊。要是不好,就放在身子左邊。素君多往那邊看了一眼,鏈條子打下來,“你還敢用正眼看我們的革命同志?”嚇得素文趕緊走了。似乎是放在身子正前方的,是個什麼意思也沒法問了。

素君的胃於是也壞了,“這是大小姐做派,哪個勞動者得胃病的?”將他送到碼頭卸貨。素君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安排的,他被調到碼頭到底是哪個部門批准的。只知道不但胃壞了,腰也不好了。經期的時候也不得休息,昏頭昏腦扛了一個包,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血崩了,流出許多血來。以為他是流產。於是又多了一條,亂搞男女關係。

又有海外關係,又與軍統特務談過戀愛,又這麼大年紀了不結婚,又是博士,如此種種,罪名太多,反而得了好處,給他單獨關押一個牛棚。半夜有人搖醒他,“同志醒醒,給你吃藥。”素君哪顧得上那麼多,反正都是要死了,一口將葯吞了。

巡夜的□□過來,那人逃了,素君手快,將藥瓶藏在衣服里。□□舉着手電照過來,“大半夜的,是不是與特務接頭?!”素君心知這個罪名認不得,忙道,“是來□□我的!”

□□先是大笑,“果然是破鞋,才會有人□□。”忽然興起,仔細打量素君的臉。素君忙抓了一把牛糞到臉上,那□□罵了句,“掃興”,轉身不知道去哪裏發泄去了。

素君藉著月光,偷偷看那個藥瓶。竟然是當年他送給黃蜜的那瓶,瓶子上印着英文,上面還有他親手寫的用法與用量。那個人來給自己送葯,莫非黃蜜的力量還在?只是此時敵我不分,素君早不管那些了。

那葯其實只是阿莫西林,素君便沒有吃。他的胃還在其次,身上許多被打的地方發了炎,素君打開膠囊,把藥粉塗在患處。

第二日便發了高燒。□□們見他快要死了,難得沒有叫他上工。在多人間牛棚點了幾個人出去。素君昏昏沉沉到了中午,有兩個□□手拉手跑過來,素君靠着欄杆坐在地上,心想,大概我的死期來了。

哪知那兩人各拿一塊濕毛巾往素君身上擦,還是用酒精打濕的。其中一個說道,“素君姐姐,我們從學紅診所薛醫生那裏來。他讓我們這樣給你降溫。他說等沒有人了他馬上來看你。”另一個拿出一片退燒藥,喂素君吃了。

素君混沌着眼眸,認出是那兩個護士。“我們偷了□□的衣服,特意來找你的。”素君啞着嗓子“啊”了幾聲,他猜到那衣服是從死□□身上扒下來的。“你發燒是因為傷口的藥粉起效果了,我們給你降降溫,你吃點東西就好了。我妹妹給你買去了。”他也沒有問藥粉是哪裏來的。

那個妹妹端了一碗粉過來,“素君姐姐,你吃點東西會好一些。”聽到有人來了,“素君姐姐,我們先走了。我怕我們被發現了,反而連累你。”手拉手從牛棚後面跑了。素君想要謝他們,連“啊”都啊不出了。

素君以為自己死了,他看見李景仁向他走過來。心裏想道,原來我找了你這麼久,你早就死了。李景仁還穿着在長沙站時候的衣服。他一點也沒有變老。他還是原先那個矯健的青年軍官。

素君倚坐在地上,衣服上還沾着牛糞。大概等我死了,又會是乾淨的模樣罷。只是我老了這麼多。好在等投胎轉世了,我們又還是一樣大。想到李景仁的魂靈在這世間飄飄蕩蕩等了他這麼久,心裏一疼,想要站起來擁抱他,手上實在沒有力氣。連坐也坐不穩。

李景仁端起地上的粉喂他。素君想道,真好,要死了,還能吃他喂我的粉。裏面竟然藏了幾塊牛肉!素君並不是愛吃肉的,只是也有許久沒吃牛肉了。

他卻來不及想牛肉,只想,要是投胎之後忘了他怎麼辦?或許他們兩人的相聚,只能從他的瀕死,一直到奈何橋邊了。

他最後想到的一句話是,誰說縱使相逢應不識?我這個樣子,他都能認出我來。又吃了好幾口牛肉粉。

醒來的時候在王松艷的院子裏,賀母在照顧他。見他醒了,賀母揉着眼角道,“你真是命大,薛醫生說再遲去一刻鐘,你就救不回來了。”救回來做什麼,救回來就見不到他了。素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四下看了一圈。他不在。

賀星寒聽說素君醒了,端了一碗不知道什麼糊糊來給他吃,“還好是漁夫路過,把你送到診所。他一向架子大,別人都奈何不了他。”要是別人,就也死了。

素君喝了水,又養了一陣子,終於能說話了。一開口便是,“我見到李景仁了。”賀母聽王松艷說過素君的事,拍着心口道,“還好是將你救過來了。”

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撲過來,“你見到李景仁了?我也說我見到鍾師了,可他們都不信我——鍾師你看,素君也被救過來了——”素君聽到“鍾師”,才認出這是燕好。

素君後來問賀星寒,賀星寒只道,“這大概是你太思念他了罷。他救過你許多次,你心底最期待的是他,因此瀕死的時候會有這樣的幻想。”

素君道,“後來君好也說,不是吃了那半碗粉,我也救不回來。難道是我自己吃的?”賀星寒道,“或許是哪個路人經過,喂你吃了罷。”

王松艷又打聽到消息,陶穎之也不好了,在集體勞教。最後商議派高鐵行去救他。反正亂,先救出來再說。高鐵行一口就應承了,當晚便出發。現在這些人說的話他全都聽。高鐵行找到了穎之的牛棚,旁邊只有一個□□站崗。為了救穎之出來,不得不現身。果然那□□問道,“什麼人?”高鐵行笑道,“我是一個兵。”那個□□又問,“從哪裏來?”高鐵行說,“來自老百姓。”

□□再問,“做什麼去?”高鐵行道,“打倒日本侵略者,消滅蔣匪軍。”那□□聽了,雖然對不上口號,也說不出不好的來。高鐵行遂說道,“來自上級的指示,要將他帶出去接受審判。”輕輕鬆鬆便通過了。

王松艷將陶穎之安排在和素君一張床上。穎之身體康健,就是情緒不好兼營養不良。素君也不敢問,心知賀賁大約是不測了。高鐵行放下穎之,一個人往河西那邊去了。眾人看着他的背影,也都不敢說什麼。

穎之將一個本子交給賀星寒,“是素之近年整理的教學筆記,與一些研究成果。他平生最寶貝這個。最後他拼了命保護我,我總算是替他保住了。”

燕好見又來了新夥伴,笑吟吟地拉着穎之,“穎之,這是鍾師。鍾師,這是穎之。”穎之看着燕好身邊的空氣,扭頭瞥了素君一眼。素君拍拍他的肩,“鍾師是我們站里的同志,你也見過的。”

照王松艷的說法,是將這些人“集體管理,批判學習”。有人要想說他,他就叉着腰罵道,“我當年被資本家剝削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我當年組織婦女識字班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我當年和□□一起與國民黨做鬥爭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我去北京開會,接受□□接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我的革命經驗難道不比你豐富?”那張他與□□的“合影”貼在他們家一進門最顯眼的地方,儼然是這一大家子人的保護神。其實他在那張相片上,只露了一個小小的腦袋點點。但那相片最正中的偉人頭像散發著無數金光,將他們所有人都聚在自己的保護之下。

一整年都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春節也沒有什麼可過的。素君許久沒有和秦源盼聯繫了,只聽到有人說海峰被下放到一個叫蜈蚣嶺的地方。王松艷救火繁忙,燕好瘋瘋癲癲,只有賀星寒和穎之,死命拉着素君,“你能上哪裏去找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為了新中國,沖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為了新中國,沖鴨
上一章下一章

第 10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