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暮時食廳中,喧鬧異常。此時正有大批學徒簇擁圍繞着周琳琅,在馬正瀟的主持下口頌恭賀,誇讚溢美之詞此起彼伏,充斥着食廳每個角落。而周琳琅則滿臉傲然自得,享受着眾星捧月的感覺。
當然,以周琳琅平時的為人,還是有更多人並不去逢迎祝賀,而是坐在別處各吃各的。只不過被陣陣巨大的聲浪吵得頻頻皺眉。
董玉好和卓世奇等人坐在角落的桌上,看着遠處彈冠相慶的場面,心裏都不是滋味。
沈月卻彷彿絲毫不受今日失利的影響,正大快朵頤,贊道:“今天的雲絲糕真好吃,我快餓死了,一會兒再取點來。”她看幾人獃滯不語,道:“都發什麼呆呀,還不趕緊的。一會兒我可全吃了。”
元洪輕砸了桌面一拳,恨恨道:“靠這種詭計取勝,真讓人窩火。居然還。。還是用我的鋤頭。”
“不關你事,別自責。。。”沈月放下筷子,說道:“我一下午也想明白了。想挖動那青石磚可不容易,他們要提前做手腳,便需要工具,若是去方物司借取,會有記錄留下。若是用其他刀劍兵刃,就算折斷了也撬不動那麼大的石頭。時間緊迫,他們沒別的選擇,只好打起你鋤頭的主意。我只是好奇,他們如何能不聲不響得手的。”
“是呀。。”元洪道:“這也是我想不通的。”說著看向田小沐。他二人如今共住一屋。
田小沐瞪眼道:“別看我,前一晚我睡得比你還早。哎,沈月。。。”他問道:“我一直想問,今天在台上,周琳琅都和你說了啥呀,沒完沒了的。”
沈月一笑,便將比武中整個過程詳細說了。元洪聽完叱道:“什麼破解了御天十三式,她整場比武根本一直在守御,何談破解。”
沈月道:“不錯,我後來回想才明白,她一定事先下功夫研究了如何在我的劍招下自保。因此幾乎全程不攻一招,只為拖延時間。若是一上來就對攻,她絕撐不了那麼久。”
卓世奇問道:“如此看來,她喋喋不休的講述如何破解你的劍法,只是要分散你的注意力。實則並無能力反擊。”
田小沐接口道:“當時我們還以為周琳琅要故技重施,把對付我的招在你身上再用一遍,還一個勁擔心你中計。其實大夥都想錯了。”
沈月苦笑着嘆口氣:“現在都明白了,她即非有能力破解我劍法,也非故意示弱令我警惕,更不是想靠說話分散我注意力。一切的一切,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讓我對腳下那塊磚反應不來就夠了。真是好手段呀。”說著不禁看向遠處的周琳琅。
“說對了。。”只見上官龍飛笑嘻嘻走了來,說道:“這是周琳琅唯一取勝的機會,而你讓她得到了。”
沈月看他一副幸災樂禍,道:“你要笑就笑吧,我沒所謂。”
上官龍飛搖頭:“笑啥,我是被你淘汰的,你輸了難道我光榮嗎?”說完看了遠處一眼道:“好啦,看你沒事就放心了。我現在要過去恭喜周琳琅了。你倆都是我的好同班,我可不能厚此薄彼,你會理解吧?”
沈月被他逗得忍不住莞爾“去吧去吧。”
待上官龍飛離開,董玉好小心翼翼問道:“月兒,最後沒能贏,你真的沒事?”
“有什麼事?”
“你當初不是說想進千機閣。。。”
“嗨。。”沈月道:“我那是為了尋找楊遠哥哥的下落,現在他人都出現了。進不進千機閣,對我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董玉好一聽,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了。其實千機閣也沒啥好玩的。”
“不過。。”沈月道:“我這一輸,確實要對不起另一個人嘍。”
“誰?”董玉好問
“我。”就見曹無殤邊說著走了來。
沈月對董玉好點點頭:“就是他。”
曹無殤走近朝桌上一靠:“今兒這架輸的不該。你呀就是先入為主,總以為她要反擊,不敢盡全功。恰好被她利用,硬是被生生拖了那麼久,以致最後注意力完全轉移,做不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否則放在平時,何至於摔倒一跤。”
沈月也懶得解釋石磚的事,只道:“這回沒辦法幫你了。”
曹無殤長嘆一聲“我只好等明年靠自己了唄。”接着又道:“不過今天最後一下可把我嚇壞了。姓周的可真夠絕的,一個姑娘竟然這麼狠,要不是最後她劍勢莫名其妙的歪了,你這眼睛可就難保了。嘿嘿,也不知是你運氣好,還是真有天意。”說著不住搖頭。
被曹無殤一提,董玉好幾人也都討論起來,回思當時情況之險,現在還心有餘悸。
一旁沈月卻陷入沉思,因為不知道當時自己聽到的那一聲破空之音是真的還是驚亂下的幻覺。周琳琅那勢在必得的一劍與這一聲又有沒有關係呢?
這時就見唐清絕從內廚走出,懷中抱着一酒罈,匆匆出了食廳。卓世奇嘆道:“自打油鍋那事後,糟先生都已經不敢單獨現身了。連喝酒都要唐清絕來代取,真可憐呀。”沈月聽完,心裏不由自主想,也不知糟白浪的傷好點了嗎。
唐清絕抱着酒一路行至小明舍,推門而入。糟白浪正靠在破椅上,一見唐清絕回來,頓時開懷道:“正想美酒,美酒就來。快快滿上。”說著將早就備好的酒碗取出雙手捧上。
唐清絕哼了聲:“一路抱着這五斤的酒罈走回來,還要倒酒,我就是個伺候你的丫仆。”將酒慢慢斟入碗中。
糟白浪將碗端到鼻子聞了聞,一副陶醉模樣:“嗯,這世上難道還有比酒更好的東西嗎?好啦,別嘟着嘴了,你也倒一碗,陪我一起喝。”
“好嘞。。”唐清絕笑着也斟了一碗。
二人舉杯一碰,正要喝,就聽有人道:“一個絕頂高手,卻在天武宮這武林聖地活的如此窩囊,猶如老鼠。連喝酒都要偷偷躲起來,真是說出去都沒人信。”
二人聞言一瞧,原來不知何時牆頭上坐着一人,看清后,正是傅香臣。
糟白浪嘆了口氣,放下酒碗道:“怎麼又是你呀?我說,你都把我害成這副慘樣還不夠,咋還沒完沒了啦。’說著晃晃裹着白布的右手。
傅香臣輕哼了聲一躍下地,輕踱幾步,說道:“今日晨間的比武當真激烈。沈月姑娘的劍法大氣中正,確實不凡。而另一位周姑娘也是聰明機變,手段百出。她二人在台上鬥智鬥力,引得在場千餘人引頸凝神,簡直喘不過氣來。”
糟白浪不明他說這些是何意,只道:“是嗎?可惜我沒細瞧,一直打瞌睡來着。”
傅香臣冷笑一聲,說道:“不過。。就算台上的打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卻引不起我的興趣。”說著手一伸,攤開在糟白浪面前,掌中是半枚破裂的花生殼。
他道:“可惜,縱使我幾乎整場都在觀察你,卻依然沒能捕捉到你出手的動作。”糟白浪面不改色的笑笑,不予置答。
“在那個距離,僅用半枚花生殼就將一個會武之人的手盪開,嘿嘿。你果然沒令我失望。”傅香臣話音一落,就聽錚一聲響,金光閃動,已然拿劍在手。“動手吧。”傅香臣冷冷說道。
糟白浪愣了愣神,點頭道:“好。”說完拿起酒罈在一隻空碗倒滿,“請,我先干為敬。”一舉自己的碗就要飲下去。
傅香臣踏前一步,金劍微抖。就聽倏一聲,糟白浪掌中的酒碗霎時爆裂成無數碎片,一碗白酒全都濺在臉上。
“別再裝了,我大哥的仇你是逃不掉的。”傅香臣道:“今天你我二人只能活一個,不死不休。”
糟白浪在臉上抹了一把,搖着頭,語帶惋惜:“這麼好的酒,可惜了。你不喝是吧,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從地上端起了那碗給傅香臣的酒。
傅香臣再度出劍,又是喀拉一聲,酒碗再度爆裂。
這一下,方才一直默不做聲的唐清絕忍不住了,擋到糟白浪身前,怒道:“你夠了吧,他可一直在忍讓着。哪有你這麼咄咄逼人的?”
一看唐清絕出面,傅香臣的神情竟然有一絲慌亂:“唐。。唐姑娘。。”
“別叫我。。”唐清絕罕見的發怒道:“你總說他害死你哥哥,你親眼看見了嗎?”
傅香臣道:“雖然不是直接死在他手上,但我大哥就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狠狠看着糟白浪,說道:“我大哥一代英傑,本該意氣風發笑傲江湖。可最後卻落得個每日只會盯着你的木牌發獃。有時瘋狂大笑,有時嚎啕大哭,到最後幾乎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瘦的不似人形。如果不是你,他豈會如此痛苦,不到三十五歲便撒手人寰。”
“一代英傑。。哼。。”唐清絕冷冷道:“你兄長的死與他自己的性格不無關係,怎能全都賴在糟白浪身上。況且你咋不想想,你大哥為什麼會走到那一步?”
“你。。是什麼意思?”傅香臣疑惑。
唐清絕道:“六年前,我還只有十一歲,你大哥。。。”
“丫頭。。”糟白浪出口打斷。他站起身看着傅香臣,扁了扁嘴,長嘆口氣道:“傅天刑的死,非我本意。至於其中因果到底為何,你回去問問你姐姐就知道了。我實在沒啥可以和你說的。”
傅香臣怔然不語,過了片刻,他道:“你以為隨便兩句話就騙的了我。”說著金劍一振,就要前刺而出。卻又被唐清絕先一步擋住,對他怒目而視。
傅香臣急道:“唐姑娘,你讓開。”唐清絕這次索性連話都懶得說,站着一動不動。
“糟白浪,你就打算躲在一個姑娘身後。。”傅香臣厲聲道:“你難道一點武者的尊嚴都沒有嗎?”
糟白浪一臉滿不在乎,端起適才唐清絕的碗道:“武者的尊嚴。。我告訴你什麼是尊嚴,就是你想喝酒的時候。。。就能喝酒,誰的面子都不用看。那就是尊嚴。。”說完哈哈一笑,將酒碗一飲而盡。
“你。。”傅香臣雙眉蹙立。
“少主。。”這時忽聽門外一把蒼啞的聲音傳來。院內三人立刻都聽出,正是那長樂門的老管家,‘不倉翁’丁檀在說話。
只聽丁檀道:“門主有令,請少主即刻回行轅相見,有事相商。”
“現在?”傅香臣問。
“是,現在。。”丁檀道。
傅香臣雖此刻在氣頭上,但在長樂門中,門主之令決不可違逆,就算是自己姐姐也一樣。他雖不情願,也只得將劍收回鞘中,又看了唐清絕一眼后,便即出門而去。
丁檀隔着門又道:“我門主還令老朽給糟爺帶一句道歉,還請糟爺多多見諒。”
糟白浪笑道:“好說好說。”
等丁檀的腳步聲遠去,唐清絕回頭上下細瞧,擔心道:“你沒事吧。那些碎掉的陶片有沒有刮傷?”
糟白浪卻似乎在想着什麼,笑道:“要說緣分這玩意兒,真是妙不可言。”
“你說啥?”
“你想呀,哥哥要害你,弟弟卻喜歡上了你。是不是很有趣?”糟白浪道:“剛才他瞧你的眼神可是明明白白。哎,丫頭,你覺得這小子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唐清絕冷冷問。
糟白浪道:“我覺得不錯,武功人品都不差,出身也高,嗨,雖然有點笨吧,但我瞧着倒不是大問題。你說呢?”
“我說什麼?”語氣仍舊冰冷。
糟白浪說的正高興,渾然不覺,“這可是緣分呀,我看你這幾天有事沒事的,去找他多說說話。嘿嘿嘿。。”說著將空碗遞過去,道:“一高興就想喝酒,來,給哥滿上。”
唐清絕接過碗,啪一下摔個粉碎,扭頭出了門。
“哎。。。怎麼說翻臉就翻臉,這丫頭。。”糟白浪瞪着倆眼道:“這可是最後一隻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