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鬼名白清(二)
坐在床邊,中年男子還是心有餘悸,不禁抬手撫着胸口安撫自己的心跳。
“……你為何……要害我……”
像是兩個人同時發出的幽幽聲音在耳邊響起。
中年男子僵硬的抬起頭,正好對上一張臉……
準確的說,是一個頭。黑髮披散,整張臉上只有一張裂得誇張的嘴,沒有其他部位,脖頸處還能清楚看到血肉與斷骨,它搖搖晃晃的漂浮在空中,和他幾乎只有兩個拳頭的距離。
…一定是夢……這一定是夢……
中年男子強作鎮定的閉上眼,過了會才再睜開眼睛,然而人頭仍沒有消失。
“嘻嘻嘻……”似乎是嘲笑對方的自欺欺人,人頭髮出了詭異的笑聲。
“別過來!!別靠近我!!!”他手腳並用的往後面掙扎,極度驚恐地大喊。
“……為什麼……要躲呢?”人頭說著,向他悠悠飄來。
“救、救命啊!!快來人啊!!救我!!”中年男子連滾帶爬的下了床,抓着牢房欄杆大聲呼救。
很快的,有人來了。
中年男子瞪大眼睛,臉上的驚喜在看見來者后瞬間變為絕望。
——那是一個沒有人頭,只有身子的“人”,從身體部位來看,似乎是個女人。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雙腿癱軟,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一步步的走近。走到欄杆前,那個“人”的身體以一種奇異的弧度從縫隙中鑽了進去,在靠近他時,緩緩伸出青黑的手臂,極其冰冷滑膩的觸感停留在中年男子的頸部。
身側,人頭正對着他發出古怪刺耳的笑聲,長長的黑髮纏繞在他的手腳上。
中年男子的精神終於承受不住了,他僵直了身體,發出了一聲心膽俱裂的慘叫聲,接着兩眼一閉,躺在地上渾身抽搐,顯然已經昏死過去。
空氣中頓時瀰漫出一股難聞的騷味。
“嘖,臟死了!”人頭和身體退了幾步,遠離那個味道的發源地。
只見前一秒還面容可怖的人頭瞬間變成一張清麗柔和的臉,但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還沒就此結束,那個沒了人頭的身體竟伸出雙手抱住人頭,然後放回脖子的斷裂處。
眨眼間,斷裂處像變魔術般粘合起來,看上去就和常人一般,原本的青黑色皮膚也變為透明的瓷白色肌膚。
聽到慘叫聲,在外看守的警察趕緊進來察看,在發現中年男子的異狀后頓時面面相覷,但誰也沒敢放任不管,當下便打了救護車的電話,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名警察合力將人抬出。
單手支着下巴坐在半空中,女子懶懶的打個哈欠。
【主人嚇人的功夫真是與日漸增啊。】
明明是他太不經嚇了。她心底嘀咕道。
側目掃了眼中年男子被送走的方向,女子消失在原地。
……
女子再次出現在透明的玻璃中,不同的是,這裏是家醫院,一間單人病房裏。
穿過玻璃,女子半透明的修長身影飄至病床前,淡然的望着床上的人。
那是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邊上的監護儀帶着節奏發出“嘀嘀”的聲響,然而少女就像毫無知覺一樣,安靜的睡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像極了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但過於蒼白憔悴的小臉卻昭示着一個消息——少女已經病入膏肓。
女子沉默了許久,才幽幽低喃道:“這樣,你也能安心了吧。”
像是聽見了她說的話,少女的手指輕輕動了下。
嘴角微揚,女子將右側的髮絲撩至耳後,俯身,在對方放於肚子上的手的手背上落下冰涼的一吻。“他已經得到報應了。你,可千萬別死啊…不要輸給那個男人。”清冷的嗓音帶上了一分輕柔。
我會看着你的。
銀色的月光從窗外傾瀉而下,浸浴在這朦朧光輝下的女子面容雅緻,褪去冷漠的眉眼溫和而柔軟,銀灰色的長捲髮及黑色的單薄長裙盡顯女子的端莊與優雅,彷彿是天國向人間投下的第一道曙光,如此靜謐,如此溫柔,如此攝人心魄。
陪伴的日子相當平淡而乏味。
但女子卻不甚在意。死去已久的她就像得到了另一種方式的長生不老,活得久了便也習慣了這樣日復一日的無聊生活,所以她並不覺得有多難過。
她坐在病房角落裏安靜的看着醫生護士每日定時定點的來檢查少女身體的狀況,即使醫生表情沉重屢屢搖頭,她也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偶爾出趟門回來,她會在少女床邊輕聲描述今日出去遇到的奇人趣事,哪怕對方無法聽見,當然,更多時候她是以沉默作為陪伴。
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
一個月零三天後,醫院急救室前。
即便明白遲早會迎來這一天,女子的心情還是略微複雜。
低頭斂眸,垂於身側的手握成拳,緊了緊,很快的又鬆開來。
會遇到這名少女純屬巧合。
一個月零五天前那天深夜,女子遊盪至此,在附近隨意附身到一個獨居女人的身上休息,卻沒想到,當晚她便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
“入夢”是女子所擁有的能力之一。簡單地說,就是能夠讀取到他人夢境的能力,這些夢境通常是以對方的記憶為主,不過“入夢”是種隨機觸發的能力,並不受控制,被入夢者需在她方圓兩百米以內,且有相當強大的執念。人的執念多圍繞着西方教義中的“七罪宗”展開,因此女子所入的夢絕大多數都是噩夢。
這是一個少女的夢。夢境裏,女子用少女的雙眼見證了她所經歷的一切,家破人亡、流落街頭、所託非人、誤入紅燈區,最後被一個男子包養。很久之後,少女才知道,原來包養她的竟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她拚死逃出,並在好心人的幫助下得到了監護,但是長年累月所受的虐待和折磨已經讓少女的身體和精神都處於崩潰邊緣,少女自逃出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心中明白自己將要不久於世,少女在清醒的時候總會在心底默默的向耶穌禱告:希望讓那個害她全家的男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個願望直至少女昏迷不醒后也依舊藏在她的心中、潛意識中,漸漸變成了執念。
少女的負面情感鋪天蓋地的湧入了女子的腦海里,即便無法感同身受,女子的心還是悶得發疼。
或許是因為日子過於無聊,也或許是因為同為女子感觸更深,又或許只是出於同情——不管出發點是什麼,女子都決定出手了。
那個中年男子最後是死是瘋都與她無關,她能夠做的都已經做了。
別問為何不殺了他,說到底,那個中年男子即使再怎麼罪大惡極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因為他不曾害她,於她而言,那個男子就是個毫無干係的陌路人。她自認自己並不是個正義感爆棚的人,也不是個視人命為草芥的人,因而嚇瘋對方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極限了。
一個小時后,搶救還是宣告失敗。
充斥着冷意的空曠病房裏,只剩下一具被白布所蓋的屍體和無人可見的半透明女子。
愣怔的盯着白布許久,女子最後抿了抿嘴,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