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計
清晨。
瀰漫在山間的薄霧還未散去,蜿蜒的山路上,一輛車廂上印着《變形計》三個大字的白色麵包車熟門熟路地朝着更高處駛去。
蘇澈坐在麵包車最後一排。他側過臉,望着窗外飛掠的景色。
金色陽光透過車窗,灑落在少年白皙的臉上,給他的肌膚鍍上一層柔光。初春的融融綠意倒映在漆黑眼底,遮住了蘇澈眼中的一抹好奇。
他的身上似乎有種充滿少年感的清澈與純凈,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喝杯水吧。”
身邊的節目助理將一管橘子味營養液兌在溫水裏,遞給蘇澈:“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謝謝。”
蘇澈接過水杯,小口小口地啜飲着,看起來十分乖巧,這幕場景激發了在場所有女性工作人員的愛心,特別是在其他兩名奇形怪狀的節目嘉賓的對比下。
被工作人員暗中吐槽的兩名嘉賓是和蘇澈年齡差不多的青少年,一男一女。
他們的模樣十分好辨認——
女生的頭髮染成金黃色,髮絲中端到發梢挑染了絲絲縷縷的紅,從後方看去,就像是在頭頂盛開了一朵巨大的金絲菊,男生則燙染了一頭亮藍色的小捲髮,隨着車輛的顛簸在頭頂一晃一晃,格外醒目。
此刻,坐在蘇澈前排的兩人正在聯機打遊戲。
紅髮少女全神貫注地猛戳手中的平板電腦,手指快得幾乎舞出幻影,突然——
“勝利!”
隨着屏幕上爆出一行金色的大字,她猛地跳起來,腳踩在座椅上,指着身邊的藍發少年道:“肖曉明,願賭服輸!”
“媽的!”
名叫肖曉明的少年啐了一口,瞪着屏幕上灰色的“失敗”二字,不情不願地從兜里掏出一袋牛肉乾,扔到少女腳下。
“再來!”
“誰他媽跟你來,菜雞。”
紅髮少女撿起牛肉乾,撕開包裝,扭頭問身後的蘇澈:“唉,那個誰,你吃嗎?”
肖曉明聽見她的話,皺起眉,將腳架在前方椅背上,目帶威脅地朝蘇澈看了一眼,不屑地嘟囔道:“陳靜瑛,你還能不能有點女人的樣子?”
“老娘怎麼沒有女人樣了?”
陳靜瑛一把呼上他的泰迪小卷,順手在肖曉明耳朵上狠狠揪了一把,“你欠抽是不是?”
“行行行。”肖曉明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樣子,嘟囔道:“你們這些娘們兒,就喜歡小白臉。”
說著說著,他自己把自己給氣到了,朝後頭喊了一聲:“看什麼看?說你呢小白臉!”
“啪”一聲,陳靜瑛腳踩着座椅,照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巴掌,對蘇澈道:“別理他,他有狂犬病。”
蘇澈:“……”
他身邊的節目助理見縫插針地微笑道:“看起來你們已經認識了,這是陳靜瑛,這是肖曉明,你們後面的是蘇澈,之後這幾個月大家就要一起錄節目了,記得要好好相處。”
“……”
陳靜瑛扭過頭,愛答不理地嚼着牛肉乾,肖曉明滿臉抑鬱的把上萬塊的平板電腦摔在座椅上,盯着虛空中的一點發獃,只有蘇澈看着節目助理,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助理:“……”
她在心裏給三個人安上了大大的標籤——
暴力少女,網癮少年和……誤入狼窩的無辜小天使?
哦,對了,忘了一點,他們三個都是富二代。
……
《變形計》是中洲二台的一檔真人騷節目,主打互換人生,每期節目都會將三個來自城市家庭的問題少年與農村少年進行互換,以使他們了解對方的生活。
迄今為止,這檔真人騷已經播放了數十年,培養出了一大批固定觀眾。
一般的真人騷節目其實沒有這麼長的壽命,《變形計》在播放第十年時也遭遇過一次危機,它的收視率從最開始的爆炸狀態一路下滑,直到乏人問津,中洲二台的領導曾經一度想要將節目砍掉。
就在這時,爆紅在社交媒體的一個帖子挽救了《變形計》的生命。
——《如何變得心平氣和:我在變形計里圍觀sb富二代的那些年》
身為一個普通人的樓主從各個角度闡述了《變形計》中的富二代是如何作天作地、在窮鄉僻壤的小鄉村裡瘋狂立Flag,又是如何被生活狠狠打臉的,一時間激起了許多共鳴,並且產生了數不清的表情包和金句。
人都有這種心理:就算你出身再好又有什麼用?不學習、沒本事、遇事只會耍橫裝逼,拌肥料的時候還不是會掉到糞坑裏?
於是,帖子紅了,《變形計》也紅了,包括《變形計》中被生活瘋狂打臉的富二代也獲得了很高的知名度,特別是拌糞肥時掉到坑裏的那一個。
於是,《變形計》的策劃組機智地改變了節目的宗旨,從“讓問題少年們培養正確的價值觀”變成了“請最sb的富二代們,做觀眾們最寵愛的快樂源泉”。
不出所料,紅到今天。
……
此刻,蘇澈的角色就是那個時刻準備着被生活打臉的富二代。
他拒絕了陳靜瑛塞過來的牛肉乾,一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邊豎起耳朵,認真聆聽着周圍人的談話,從中獲取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距離精靈艾歐希爾穿越成此刻這個名為蘇澈的少年已經有三天時間,在醫院中一醒來,還沒搞清楚情況,他便被原身的家人塞進了麵包車裏,隨着節目組前來參加攝製,因此對目前這個世界的了解可謂寥寥無幾。
“唉,那個誰……蘇澈,聽說你家裏是做天然食品的——蘇蘇食品,是么?”陳靜瑛問。
蘇澈想了想,點頭。
他依稀記得,剛醒來的時候,病床前那個前來探望他的女人重複過好幾遍“蘇蘇食品”這個詞語。
只不過當時她哭得太過於梨花帶雨了,導致蘇澈被後面趕來的原身父親怒吼了一通“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之類的話,沒有聽得太清。
“聽說你們家的天然水果好吃。”陳靜瑛羨慕地嚼着牛肉乾,不屑道:“自從我爸的那個小三進門,我都多久沒吃過水果了?整天就是營養液營養液營養液,還不如這個狂犬病——”
她指了指肖曉明:“喏,就是他。他家開養殖場的,這個牛肉乾就是他們家出品。”
“那你呢?”
“我?”陳靜瑛撇了撇嘴:“我爸開了家屠宰場,改天你們去我家殺豬我給你們半價優惠。”
蘇澈:“……”
從這幾天有限的了解中,他得知這個世界的自然資源是很昂貴的,天然蔬果、糧食、肉類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吃得起的食物,城市中的大多數人都靠各種口味豐富的營養液、營養片和營養針劑為生。
至於自然資源如此稀缺的理由……到目前為止蘇澈還不知道。
他繼續套話:“對了,你們為什麼來參加這個節目?”
“誰知道呢?”陳靜瑛吃完了牛肉乾,把袋子塞進口袋,哼了一聲:“我猜是老頭子又被哪個姨太太吹枕頭風,說我性格不良需要改造一下,你呢,泰迪?”
蘇澈懷疑這姑娘記性不好,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給肖曉明起了兩個外號了。
肖曉明一臉陰沉,“啪啪啪”地按着平板電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陳靜瑛等了三秒,沒等到回答,於是回頭對蘇澈道:“哦,網癮症晚期,被送來勞動戒網的。”
蘇澈:“……”
“你……”
他沒等陳靜瑛問,自覺交代道:“我……和你差不多,我也不太清楚。”
陳靜瑛“哦”了一聲,用自以為懂了的眼神看着他,做口型:“姨太太。”
蘇澈:“……”
可能更糟糕,他三天前醒來的時候,原身的爹摟着那個梨花帶雨的女人,一臉嚴肅地逼他認后媽。
“咳咳!”
就在兩個人一本正經地交流情報時,麵包車前方突然傳來一道刻意加重的咳嗽聲。
與此同時,身下的麵包車一個急剎車,“刺啦”一聲,輪胎在地上摩擦出兩條長長的痕迹。
和小夥伴議論八卦的陳靜瑛、埋頭電腦的肖曉明和一邊豎著耳朵聽八卦的工作人員們全體一驚,身體猛地朝前方晃去。
“小心!”
蘇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身邊的助理和前方的陳靜瑛,至於另一邊的肖曉明,他愛莫能助,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摔向前方的椅背,一頭藍色捲髮在空中劃出亮麗的軌跡。
“我操!”
肖曉明的頭撞在椅背上,發出“咚”的一聲,他捂着額頭站起來,狠狠踢了一腳前方座椅,衝著司機的位置罵道:“傻逼,你他媽想摔死老子啊!”
“咳。”
駕駛位上的節目編導又咳嗽了一聲,隨後回過頭來。
他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神情嚴肅,鼻翼兩側刻着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看起來有些刻薄到不近人情的樣子。
陳靜瑛看起來很討厭這個姓黃的編導,她沖前面啐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弔喪鬼。”
蘇澈其實也不太喜歡他,他還記得自己剛上車時,有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因為他剛出院,好心提議和他交換一下座位,換到前面更不易暈車的位置,卻被這位黃編導嚴厲否決了。
“我們是來做節目的,不是來帶少爺小姐們郊遊的。”
他用一種夾雜着考究、審視,又在深處蘊含著一絲不屑與厭惡的眼神打量了蘇澈一眼,淡淡地安排他坐到狹窄逼仄的最後一排。
蘇澈從記憶中回過神。
面對肖曉明的跳腳怒罵,黃編導理都沒理,目光直接掠過他,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他敲了敲前方的儀錶盤,對身後眾人吩咐道:“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