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解釋春風,無限恨

第182章 解釋春風,無限恨

走廊上打更的人剛過。

邵韻宅背對着祁禎樾躺在床上,他們自從回來之後就沒說一句話。她細細聽着他越來越重的呼吸,知道他未曾入睡。

“你怎麼處置珺茹的?”祁禎樾終是沒忍住問。

一下翻過身面對着他,邵韻宅道:“你想知道?我要說我什麼都沒做你信么。”

“為何這樣?朕以為你恨她。”祁禎樾也面對着她。

忽然,邵韻宅感覺兩人很久沒有這樣好好說話了。放下心中所有的事,坦誠面對。

“我若殺了她,你會難過么?”邵韻宅撫摸了一下他的側顏。祁禎樾長長嘆了口氣,“比起難過,還是不希望你不甘心。你若是不甘心,那大家都不消停。”

“放你媽的屁。明明是她不甘心……”說到此處,她突然哽住。原來……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祁禎樾握住她撫摸着自己臉頰的手,“朕只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對你好了。以前朕以為,只要碰着你,就是對你好;可不得不說,你也會長大。就像桓清一樣。”

一下怔住了。他難得提起祁禎睿。還是如此平靜的提起。

“你……”

扯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其實你和桓清有些像。都是毫不掩飾野心的人。卻也做不到絕對的狠心。皇后,無論你信不信,朕都熱烈得愛過你。”

“如今是不愛了么?”邵韻宅發覺她竟問得有些顫抖。這種心痛如瞬間蔓延全身,狠狠折磨着她。

“朕也不知道。”從內到外的累,把他折磨得疲憊不堪。“或許你說得對,你和朕,本就不該在一起,朕一味的強求,大家都不幸。”

一把拉過他,邵韻宅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那就殺了我吧。順從民意,大家也都解脫。”她盡量讓言語平靜一些可還是止不住得顫抖,“就像你說得,大家都不幸,別再勉強了。”

祁禎樾輕聲道:“你若是想,朕也可以放你走。”他也不想強求了。

“不。”邵韻宅湊上去貼上他冰涼的唇。“我走不了。”

“為何?”祁禎樾貼着她的唇問。

垂下眼眸,黑暗中他看不見邵韻宅眼中的悲痛欲絕。“你知道的。”

除了愛你,還有什麼多餘的理由。

千藩王府中,祁禎央坐在屋檐上,發著呆看着天邊的圓月。

圓月邊飄來幾朵雲,遮住了它,變得朦朦朧朧。

“別煩了。”毛珂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給他遞了一壺酒。“越煩越想不開。”

“我是覺得……好生沒意思。”祁禎央喝了一大口酒,渾身熱乎乎的。

毛珂托着腮道:“什麼好生沒意思?今日多兇險啊。”祁禎央敲了一下她的頭,“笨。今日伏里早就知道我們的伎倆了。我可真怕他對丫頭怎麼樣。畢竟我得好好照顧丫頭,才,才對得起楠楓。”毛珂俯瞰着整個王府,道:“子祥,咱們是不是做錯了。看似幫着娘娘,其實是在把她逼上不歸路。”

又喝了一大口酒,祁禎央道:“早就踏上不歸路了。伏里逼的。我也越來越看不清他了。他從小就是一個不達到目的不罷休的孩子,有些執拗,特別倔強。但我從來不知,他竟會不擇手段。不惜害死這麼多人。”他又喝了好幾口,毛珂按住他,“你慢點喝,當心醉了栽下去。”

“沒事——諾梨,要不咱們走吧。”他拉起毛珂的手,“你看看這裏,還有什麼值得留下。”

深知他的心性桀驁無拘,這裏太過壓抑,他留不下。毛珂微微一笑,有些心酸。“那娘娘怎麼辦啊?”

祁禎央熱勁兒上來了,眼睛紅紅的。“你還記得,還記得丫頭跟我們說過什麼么?”

這麼一說,毛珂的眼圈立刻紅了。祁禎央見狀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沒事,沒事……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次日天亮,邵韻宅起床,身邊早已沒了人。

“採花——”

喚了好幾聲,採花才來。

“娘娘……”

“你這是怎麼了?”邵韻宅察覺出了她的異樣,“出什麼事了?”

採花道:“娘娘,珩貴妃的父親自縊了。說是寧願自盡也不要看着皇上糊塗下去……今早群臣和皇上頂了一句,說,說要廢后,一個個都被皇上拖出去打了十大板。哦,其中許大人生前的門生顧大人猶為激奮,還被趙王殿下叱罵了幾句。禾子管事方才過來說,盡量不讓娘娘出去,連六宮請安,皇上都給免了……”

“顧大人?”邵韻宅冷冷地問,“你別告訴老娘這個人叫顧畫城。”

“貌似是這個人……”

一下起床,邵韻宅坐在梳妝鏡前罵道:“操,這是什麼復仇者聯盟啊。採花,化妝,本宮要去一趟凌霜殿。”

“啊?”採花看邵韻宅堅決,不敢不依。

凌霜殿中,許珺茹抱着一把老舊的木琴,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裙坐在窗前出神。凌霜殿中的人已經走完了,只剩下鳳渝一人陪着她。

“娘娘,今日的早膳還沒用呢吧,要不要我再去熱熱?”鳳渝在一旁問。

許珺茹微微閉眼,“不用,也吃不下了。”她渾身都疼,骨子裏還泛着癢。邵韻宅昨日讓人給她喂下了決心丸,渾身又痛又癢,日日折磨着她。

“皇後娘娘駕到——”

門外有人通報道。

鳳渝警惕地站起,“她來幹什麼?”

許珺茹按下她,“讓她來吧。我如今什麼也沒有了,沒什麼可以斗得了。”

“說得好——”邵韻宅剛好進來。“你如今沒什麼斗得了。許珺茹,你可服氣?”

“我還以為你給我送來的補藥是真好心,沒想到啊……還是中了你的暗算。”本以為邵韻宅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地送墮胎藥或者毒藥來,可惜竟是讓她服下像是下蠱了的慢性葯。“鳳渝屋子裏的東西也是你找人放進去的吧?連御醫也是你串通好的吧?”

邵韻宅坐下,“你也不傻,為何當時不說。”

“我說了,皇上會信么?他一心只信你。”許珺茹放下手中的琴,把鳳渝支了出去。她還是有些傲氣的,不想讓別人看到她挫敗的樣子。

邵韻宅忽然笑了起來,但眼中毫無笑意。“我以為你很了解他呢。”

許珺茹不解地看着她。邵韻宅伸手縷了一下額前的頭髮,“皇上其實知道。他知道是我陷害你,也知道你是無辜的,孩子是真的。”

“什麼……”許珺茹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邵韻宅譏諷地笑:“可是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更是讓我處置你。”

“砰——”許珺茹把琴打掉,“你說謊!你只是為了刺激我罷了!我……”

“你如今已經這樣了,我有什麼可騙你的。”邵韻宅臉上的笑意消失。“許珺茹,你沒了孩子,我也被你害死過一個孩子,這跟公平啊。”

許珺茹腿發軟,“你……你竟然……都知道……”

“不要覺得一切你做的都天衣無縫,老娘只是不想治你而已了。”

許珺茹不知不覺眼淚積在了眼眶中。“為何我用一生去愛的男人愛着一個不愛他的女人,他寧願去愛你也不要看我一眼……”這比身體上的切膚之痛更痛。

邵韻宅“額”了一聲,“這話他媽的怎麼聽得這麼彆扭……”

“這到底是為何……”許珺茹痛哭起來。邵韻宅別過了臉,“可能是他得不到吧。得不到所以愛。”

突然沒了哭聲。

擦擦眼淚,許珺茹帶着哭腔問:“那你愛皇上么?”可她問完才想起,許非寒在臨終前問過同樣的一句話,邵韻宅當時睥睨地看着她說“當然不”。

長長地嘆了口氣,邵韻宅癱坐在椅子上。“我說不愛,騙過了你們所有人,唯獨沒騙過我自己。你可能覺得我說得話像他媽爛俗小說里的爛俗台詞,可感情就是這樣,一旦陷入就難免會變得爛俗,變得讓人害怕。我們終是凡人吧,誰也做不到比誰更神聖。”

難以置信地問邵韻宅,“你愛他?你怎麼會愛他,你愛遍這世間眾人也不肯施捨給他一點愛的啊……”

緩緩起身,“別問了。”她不想親口承認。“今日我來……是希望今後你能好好照顧他。他對你比起你姐姐真的不算絕情,肯定不會不理你的。他若是很痛苦或失意的話,你幫幫他。”

許珺茹疑惑地看着她,“你……”邵韻宅接着道:“我是不會給你解藥的,但也不會跟你再爭了。”

她不想再解釋,留下一臉疑惑的許珺茹便出去了。出去后,果然禾子派人來接她了。

邵韻宅也不多問,淡然地伸手讓禾子扶她上步輦。

“禾子,你能不能答應本宮一件事。若是本宮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你能好好安排本宮宮裏的人。”邵韻宅坐在步輦上道。

禾子抬頭道:“皇後娘娘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我答應便是,可娘娘也不能亂想啊。”

仰起頭,邵韻宅看着靜謐的天邊,今日的天,鮮艷得讓人害怕。

到了壽安宮之後,邵韻宅進宮,看到祁禎樾坐在上座,俯視着她。

“皇上在等臣妾么。”她跪在地上行禮。

祁禎樾眼中無光,“方才三哥來過了。”

“嗯,他說什麼了?”邵韻宅隨口問。他沒讓她平身。

“他問朕,楠楓死了朕難過么。”祁禎樾說出這句話時,邵韻宅的胸口猛地一顫。“朕不願失去任何一個對朕好的人。”

邵韻宅笑了笑,“別說這個了。皇上叫臣妾來是是想說什麼。”

祁禎樾從回憶中回神。“皇后要不去大奉樂宮住幾日吧。”他不想迴避,連理由都沒編。“不然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忽然笑了一聲,邵韻宅抬頭看着他,“皇上啊,你還是沒處理好臣妾的事吧。壓不下去群臣的激憤了吧。”

“不是……”

邵韻宅跪在地上微微仰視着他,“臣妾其實已經告訴秦大人他的身世了。”

這句話讓祁禎樾皺了下眉,“你說什麼?”

“皇上,秦大人是前皇后的孩子對吧?臣妾已經從太后那裏查到了。”她佯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哎呀,若是皇上不處死臣妾的話,秦大人免不了會謀逆的。畢竟他也是你們祁氏血脈。”

“你想幹什麼?”祁禎樾終是崩了,他怒道:“一心求死?”

扯了扯嘴角,邵韻宅道:“我還沒看着我兒子當上太子,我怎麼能死。皇上,這麼直說了吧,你若是把上書廢后的大臣都安排了,咱們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你說——什麼?!”祁禎樾怒不可遏,他沒想到邵韻宅有一天竟會有如此重逆無道的想法。邵韻宅此時是一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滿目野心和戾氣,“殺了他們,咱們也就沒有阻礙了。順便告訴皇上,很多事情,看似不是臣妾乾的,其實都是臣妾乾的。”

她一直在故意批逆龍鱗。“我也一直在利用皇上的縱容,達到我的目的和我想要的。就像所有人說得一樣,我和太子謀反就是想要更多的權利,不願再被你固制——”

“你說謊——”祁禎樾吼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白蓮花的遊戲不想玩了!媽的,老娘是反派,禍國殃民我帶干!穢亂宮圍我帶擔!我從來就是這樣,從來也未曾單純過。咱們相識十幾年了,只能說你從未看透我。”她快喘不過氣了,猶如溺水一樣。

祁禎樾喘着氣,疼痛至顱內,他還是不願相信,“朕當年認識你時,你就……”

“這麼說吧,我是喜歡過你,也信任過你,可如今我無法說服自己。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要告訴自己幾萬遍‘他是孩子的父親’才能忍下來不殺你。我恨你,比這世間任何人都恨。”她的樣子,恨之入骨,棄之敝屣,難以掩飾對他的厭惡。

渾身像是被歷了一遍天階,萬念俱灰。“只剩下恨了么?”他的聲音帶着哭腔。

“不然,你覺得還能剩下些什麼?”邵韻宅笑出了聲,好像是在諷刺他的可笑。全天下都知她壞,他還在執着什麼。

“所以——皇上,你是要我,還是要天下。”邵韻宅問。

這種痛苦不比失去母妃痛,他重重地閉了一下眼。

“禾子……”祁禎樾喚他來。禾子在外面早被嚇得魂快丟了,急急跑進來,“皇上,何何何何,何事吩咐?”

“去把白冰翡翠夜光杯端來,朕要敬皇后一杯。”

禾子一抖,“皇上……”

“還不快去。”

“是。”

邵韻宅輕蔑地看着他,“天下的確很重要啊。比任何人都重要。皇上,其實,”她起身,膝蓋有些酸麻。

“你不愛我,也不愛許非寒,或是任何人。除了你自己,你誰也不愛。”

上一次跟他說這句話的人,是年糅。是他的兒子。

如今說這句話的人,是他的妻子。

祁禎樾即刻又恢復了淡然清冷的樣子。

白冰翡翠夜光杯端上來了,裏面的濁酒泛着寒光。

“皇后,你此時求情,願意去大奉樂宮朕可以當今日什麼也未發生。”祁禎樾看着她的眼神淡淡的,如他們初相見一般。

一把端起了杯子,禾子嚇得道:“別——”

邵韻宅帶着恨意地看着他,“你從今往後,就做個明君,不要被任何人再牽制左右,要好好守護江山,畢竟我知道,你打江山不容易。皇上,我今生欠你的,今日還完了。你欠我的,就算了。”她舉起杯子,敬了祁禎樾一下。祁禎樾迴避着她的目光。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祁禎樾語塞。

酒有些苦澀,穿喉而過。

邵韻宅心中罵道:操了,早知道談戀愛這麼難過,當初說啥也不穿越了。

一聲清脆,酒杯摔碎在了地上,她眼角有餘淚。

“其實,這杯酒無毒。朕只是想看你會不會為了朕喝下去。朕不會殺了你。怎樣都不會。”祁禎樾竟然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他瞬間也沒覺得這麼絕望。

邵韻宅扭頭跑出了壽安宮。

“皇後娘娘——”她的宮女們追上她,邵韻宅越來越覺得頭暈眼花,渾身泛痛。

“啊——皇後娘娘——”宮女們上去去扶倒地的邵韻宅,她未跑下台階就倒在了地上。血一口一口地吐出,宮女們一下慌了。

禾子心覺不對,出來一看,嚇得險些摔倒,“皇上——皇上——皇後娘娘不行了——”

“什麼——這不對——”祁禎樾手中的珠子把玩全都摔碎,他不顧一切地往外跑。

“皇后——皇后——叫御醫——”祁禎樾把邵韻宅緊緊摟在懷中,嚇得魂飛魄散。

邵韻宅看着他,眼中的淚滑落,“下輩子你別來見我……”說著血從口中湧出,“我要投胎得很醜,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不可以……不可以……”

天都快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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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宮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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