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

劫后

轉眼,秋風又起。一些官宦、世家得知安佑郡王武睿揚即將歸京,都想趁他面聖前攀得交情。可等他們的人趕到西城門,卻聽聞武睿揚已隨兵部侍郎桑瑞的人去了桑府。

位於北京道的桑府,一眾下人在總管桑誠的指揮下,忙而不亂地佈置着宴廳。

一名丫鬟路過花圃,瞅到擺弄花枝的少女,詫異地問:“安佑郡王到了,竹意姐姐不去沏茶伺候?”

“詩倩,少爺下朝了?”竹意不答反問,手上一個用力,剪下一截多餘花枝。

“姐姐好厲害,不回頭都知是我!”詩倩拍掌笑贊,可馬上又撅了嘴,“少爺還沒回府,只小姐在正廳待客。哎,姐姐,我先去取香,要不總管又得罵了!”

竹意聞聲回頭,正想擺手讓她快去,卻見那小丫頭已快步奔走,不禁莞爾一笑,眼眸無意識地劃過正廳方向,燦爛的笑容就僵在了嘴邊。低頭想了想后,她凈手,更衣,然後去偏廳沏了茶,托着盛有兩個茶盞的彩陶茶盤走向正廳。

正廳內,桑清與武睿揚相對而坐,瞧見正要入廳的竹意,笑罵:“死丫頭,這麼半天才來!”

竹意沒有接話,垂首邁過門檻。

茶香順着風勢飄入,武睿揚淡漠的面容上浮起笑意,贊道:“碧潭飄雪果然幽香襲人!”

“聽哥哥說王爺喜茶,我這番回京,途徑紹州,特意尋了些好茶。”說著,桑清笑着瞄一眼竹意,“不枉我這麼疼你,不用吩咐都知道沏這碧潭飄雪來。”又看向武睿揚,“竹意這丫頭別的本事沒有,花、茶這兩樣功夫倒挺好。王爺,嘗嘗?”

“怎敢當桑小姐這般厚待。”武睿揚疏離地拱手,眸光掃過竹意,“府上竟有精於茶道之人,小王倒要仔細品品。”

“奴婢哪懂茶道,是小姐覺着奴婢好,喝着便順心罷了。”竹意謙遜地說著,低眉順眼地走向武睿揚,正道“王爺請用茶”,腳下卻是一個不穩,身子便往前撲去。

“呀!”桑清驚呼一聲,站起身來。

一隻手悄無聲息地遞過,穩穩地扶住竹意。

竹意悄然側目看去,武睿揚一手輕扣她腕,一手托着茶盤,盞內茶水竟是半點沒灑。她深吸一口氣,故作慌亂地抬頭:“奴婢失禮,王爺恕罪!”

“碧潭飄雪珍貴得緊,沒……”武睿揚一句未完,雙眸霍然瞪大,訝然驚呼,“憐蘇?”

竹意不再強壓着心中忐忑,惶然垂首道:“王……王爺,您抓疼奴婢了!”

“王爺!”桑清蹙眉輕喚,冷眼睇向竹意。

得武睿揚鬆了手,竹意小心地為他上了茶,快步走向桑清,將另一盞茶輕輕擱到她的案几上,咬唇瞄一眼武睿揚,扭身回到桑清身後站好。

桑清挑眉看向武睿揚,圓潤杏眼中暗藏探究之色。

武睿揚收回膠着在竹意身上的目光,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對桑清微一拱手:“小王唐突,桑小姐勿怪。”

“王爺說哪裏話?是竹意莽撞,還請王爺不要怪罪才好。”桑清扭頭瞪了竹意一眼,又請了武睿揚坐下飲茶,托起茶盞送至嘴邊卻不飲,忽地抿唇一笑,“我記得‘憐蘇’是已故昭華郡主的名諱。難道……我這丫鬟生得像郡主?”

“眉眼間是有幾分相似。”武睿揚淡淡地接過話,垂眸惋嘆,“可惜,故人已去矣!”

竹意垂首盯着自己足尖,既期待又緊張地關注着情勢的發展。

“郡主若知王爺如此惦念,也當含笑了。”桑清笑着點頭,又垂眸看着盞中茶水道,“王爺離京兩年,身邊怕是也沒有稱心意的丫鬟。難得王爺喜茶,竹意又沏得一手好茶,就讓她跟着伺候吧。”

此話一出,武睿揚站起身來,連聲推辭;竹意卻是微張了口,訝然看向桑清。眼下情勢比預想的還好,可她心裏不免訝異。自打她入府,桑清就用不慣旁人,即便對香蘭,也不如對她好。本以為在桑清心中,她是有些不同的。哪想到,今日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竟把她當貨物一般送了出去。

心緒稍定,她暗暗在唇內嫩肉上用力一咬,逼紅了眼眶,拜倒在桑清身側:“小姐是嫌棄竹意了么?”

“傻丫頭,我哪裏會嫌棄你?”桑清嗔怪道,眼神劃過站在對面的武睿揚,伸手將她扶起,拍着她手笑道,“你與王爺有緣,我怎好平白掐斷這緣份。”

“桑小姐如此盛情,小王若再推辭,倒有些不合適了。”武睿揚順水推舟地拱手道,“這便先謝過了。”

“你我兩家也是世交,王爺又何必客氣。”桑清起身笑道,眼眸一轉,嬌嗔地往竹意身上睇去一眼,“只是這丫頭不懂規矩,我先帶下去吩咐幾句。免得她在王府失禮,叫人笑話。”

武睿揚微笑頷首:“桑小姐請,小王廳內飲茶便是。”

“王爺稍坐。”桑清欠身作禮,帶着竹意去了內堂,屏退下人後,肅容問,“你該不會……就是那洛憐蘇吧?”一雙大眼將她看了又看。

“奴婢本是街邊乞兒,怎配與郡主並提?”竹意驚慌失措地跪倒,伏在桑清腳邊的身子輕顫,“幸得小姐憐憫,這才有了今日不愁吃穿的日子!小姐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想去伺候王爺,不想離開您……”話近尾音,低聲嗚咽起來。

“哎,你起來。”桑清緊蹙的雙眉舒緩開來,見她還不起身,伸腳輕踹,“起來,聽我說!”

“是,是!”竹意連聲應了,爬起身來,垂首聽訓。

“開年選秀,我會設法落選。”桑清面上微紅,勾指喚她附耳過去,“哥哥對安佑郡王讚許有加,可我與他沒見過幾回,心裏難免不安。”

聽了這話,竹意當即會意,卻故作不知地望向桑清。

桑清也不細說,卻問:“你入府還沒一年,可你自己說,我對你如何?”

竹意垂眸,急切地道:“小姐對奴婢是極好的!”

“那你替我看看他究竟好不好。”桑清笑着點頭,然後審視着竹意的面容道,“呵,你這丫頭並不俏麗,但眼角兩顆朱紅淚痣倒平添了嫵媚!”親熱地挽過她的手,才又道,“好竹意,你性子討喜,又肖似郡主。只要你聽話,待我入主王府,便讓王爺許你側室。怎樣?”

竹意萬沒想到她會有這麼一說,當即張唇許久也沒能吐出半個字。自遭受巨變后,她再不信任何人,總怕分明對她極好的人,轉眼就換了當初墜崖前見到的那些醜惡嘴臉。但在桑府這麼久,她眼見桑清嬌蠻卻不失率真,在世家女子中已是難得,也就漸生好感。可現在,她只覺心底深處有寒意慢慢滲了上來。

頃刻間,心念已轉過許多,她愕然驚呼:“小姐!”抬眸看去,見桑清掩口而笑,便接着道,“既是小姐有命,奴婢自會聽從。至於其他……奴婢絕不奢望,也希望小姐以後莫要再提了。”

“沒白疼你!”桑清展顏笑開,聽得她后話,卻只當她是羞澀或是難於應承,也就不再多說,只低聲叮囑兩句,就帶着她回了正廳。

冷不防被桑清推了一下,竹意腳下一個踉蹌,就到了武睿揚面前。武睿揚伸手欲扶,卻轉而端起茶盞對桑清含笑點頭。竹意得了桑清示意,規矩地退到武睿揚身後站好。

很快,桑瑞下朝回府,於宴廳與武睿揚飲酒敘舊。酒足飯飽后,武睿揚帶着竹意告辭,乘馬車返回郡王府。

見武睿揚從馬車上躍下,候在門邊的下人興奮地沖門內呼喊:“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武睿揚漠然受了下人們的禮,負手打量眼前的府邸。兩年前,太皇太后尚垂簾聽政,朝中、宮中大小事務均要過手。皇上三次奏請才得准允,破例封了並無功績的他為郡王,又劃出上京道西街這塊地,給他建了這座郡王府。想起之後諸事,武睿揚不禁垂首苦笑。

這時,他父親武致洪聞聲奔出,卻在階上站定,沉聲喝問:“還知道回來?”

武睿揚斜挑了眉,抬手虛划御筆親題的“安佑郡王府”匾額,微微躬身道:“父親,這可不是兵部尚書府。”

“你……”武致洪被他嗆住,氣得不輕。

父子倆怒目對視,卻聽哭喊聲從門內傳來:“睿揚……”

武睿揚心中一暖,搶步上階,迎向丫鬟們扶着奔來的陳月娥:“娘,兒子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陳氏抹着淚道,見武致洪面色鐵青地站在旁邊,又扯過武睿揚低聲問,“剛回來就和你爹上火?”

“娘,是爹要和兒子上火!”武睿揚無奈地道,轉身對馬車旁的竹意招手,“來。”

竹意把頭埋得極低,上前行禮:“奴婢竹意見過老爺、夫人。”

陳氏狐疑地側目,只一眼,就顫了聲:“睿揚,這……這……”

“回來便帶個女子,也不知這兩年在外幹了何事!”武致洪怒斥,斜睨竹意,怔愣一瞬,面色驟變,“進來說話。”手一負,快步往外殿正廳行去。

陳氏低頭琢磨着,也拉着武睿揚跟上。

武睿揚回頭招手:“竹意,進來。”

竹意有些緊張,垂首咬着唇內,默然跟上。

心思各異的四人先後進入正廳,武睿揚揮手屏退下人,親自將廳門關上。

“啪”地一聲,武致洪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抖着手指了指武睿揚,又點點竹意:“你們,你們居然敢……這可是欺君,是要滅九族的啊!”

竹意心中一跳,矮身跪下,猛勁磕頭:“老爺是不喜奴婢嗎?若是不喜,奴婢這便回桑府去!”

武睿揚變了臉色,撲上前半拉半抱將她扶起:“這是作甚?”

竹意順勢起身,卻不着痕迹地避開他。

武致洪詫異地審視竹意片刻,對陳氏遞過眼色。

陳氏眼神一轉,問道:“睿揚,讓武緒先尋個房間給她歇息?”

武睿揚看了看顫抖着退到一旁的竹意,長嘆一聲:“唉……也好。”

武致洪喚來總管武緒,沉着臉命他帶了竹意下去。

三人閉門談話,約莫半個時辰后,廳內傳出怒吼聲。

“不,我絕不會再棄她於不顧!”

廳門開啟,滿面怒容的武睿揚甩袖奔出,旋風般闖入竹意的房間,卻又緩緩轉身合上房門:“憐蘇,為何不願與我相認?”

竹意騰地站起,瞪大了眼看着背對她的武睿揚:“王爺,您說什麼?”

武睿揚霍地轉身,一步步靠近她:“京中傳聞,你於南華寺上香遇劫身亡,便是與我相見那日。我倒不信真是劫匪!”

竹意垂眸掩住滿目驚懼,步步後退。

“憐蘇,那一日究竟出了何事?你又為何會在桑府?”武睿揚閃身逼近,雙手一撐,將她抵在了牆上。

竹意搖頭低喃:“王爺,奴婢不懂……”

“不,你懂!”武睿揚沉聲斷喝,凝目看着她眼角,目中閃過痛色,“蘇枋染色,你右眼角的朱紅淚痣是自己刺上去的。憐蘇,這可是我教你的,你忘了?”

“我……”竹意咬了咬唇瓣,便要跪下,“王爺恕罪,奴婢雙眼淚痣生時便有,實在不知您所言何意!”

武睿揚慌忙將她攬住:“憐蘇,我不會再丟下你!不會,再不會了!”不顧她掙扎,急切地道,“你有何難處,就說出來。我不要看你如此委屈自己!”

竹意咬牙逼回眼淚,奮力地掙扎着道:“奴婢雖是丫鬟,卻也知廉恥,求王爺自重!”

“是了,是了。當年……是我的錯!”武睿揚嚅嚅兩句,一點一點鬆開手,“所以,如今你不信我,是么?”

竹意訝然張口,卻又咬着唇將險些脫口的話逼回。“昭華郡主歿”已經皇上硃筆親批,昭告了天下;即便武睿揚心中篤定,她也只能抵死不認。再說,她已經打定主意設法入宮,沒必要再生糾葛。面對一臉傷痛之色的武睿揚,她終覺無話可說。

“那又為何要跟我回來?”武睿揚看她如此,愴然一笑,看她張口欲言,抬手打斷,“別說是因為桑清!”

竹意習慣性地暗咬唇內側的嫩肉,壓下心中慌亂,不疾不徐地道:“奴婢不敢有瞞王爺,實在是不知您所言何意。至於來郡王府,的確是聽從小姐的吩咐。”

“好,好,好!”武睿揚踉蹌後退,直到“嘭”地一聲撞上門板,大瞪雙眼直直看入她那雙平靜無波的清澈眸子,半晌后,闔目長嘆一聲,再睜眼時已斂去情緒,再不看她一眼,轉身拉開房門,臨走前,只以極低地聲音說道,“若有朝一日,你需要,我定會竭力相助!無論……你想做什麼。”顫抖的手合上門。

聽武睿揚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竹意頹然地往牆上一靠,闔上雙眼。睿揚哥哥還是這樣敢作敢為,可她卻不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昭華郡主了。思緒轉過,她霍地挺直脊背,雙手悄然攥緊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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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背景為“穹冉皇朝”,設定架空,請勿考據。

為方便大家閱讀和對照糾錯,文案上掛有粗製濫造的皇宮地圖、妃嬪品階示圖,怕圖看不見,於是再附上妃嬪品階的文字版,如下:

皇后:1員

【正一品】皇貴妃:1員

【從一品】貴妃:2員

【正二品】四夫人:貞*、德、賢、淑4員

【從二品】六妃:祥妃*、裕妃、珍妃(慶妃)、慧妃、靜妃、麗妃6員

【正三品】貴嬪:6員

【從三品】九嬪: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9員

【正四品】德媛:6員

【從四品】婕妤:6員

【正五品】美人:6員

【從五品】才人:6員

【正六品】寶林:9員

【從六品】御姝:9員

【正七品】承娥:12員

【從七品】華衣:12員

【正八品】肅儀:23員

【從八品】宣明:23員

【末九品】選侍:36員

【無品階】秀女:72員

註:以上共249員,有品階176員,*號標註者為該品階最尊。正五品上,可賜封號,正五品下(含)均以姓氏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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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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