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2 章 梏獄
荒蕪宮的通風管道和別的宮又有些不同。
首先,它非常的大。具體表現在高度能達一米七左右,衛尋這身高,完全能直立行走。
其次,低緩平穩處較多。沒有突然間的上上下下,若有高度變化,還會貼心的修齊台階,穩穩走過就好。
最後,不是每個房間都有。衛尋走了大半段路,也只經過兩個房間,因為離主路近,她遠遠掃一眼就知道通向哪,不過她沒走過去看,因為據銀子探查,那道上沒有多餘血跡。
「我就納了悶了。」凱撒率先吐槽:「那些房間就算了,一通風管道修這麼豪放幹什麼?!是怕巢穴活躍得不夠愉快,還是覺得城池坍塌太慢?!」
巢穴這兩生物,還是當初他們在言宮時知道的,也知道許生為了挽救已經採取必要措施,不過也怪不得凱撒生氣,這些通風管道的面積,都足夠算一小宮殿在山腹里的佔地了。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銀網對巢穴兩字倍感陌生,自然纏着打出十萬個為什麼,凱撒只好喋喋解釋,為它敞開新世界大門。
兩隻可愛的生物頭碰頭咕噥,藍紗般的光霧噗嗤閃爍,衛尋由它們去,只在腳下要跨過一扇天窗時出聲打斷。
前頭光亮很盛,這還是第一次碰上開口在天花板的通道,她本想直接跨過去,但底下的聲音有些嘈雜。
人多,眼睛便多,她怕某一生物突然抬頭看發現他們,只好先蹲下,等下方安靜點了再過去。
這一蹲,底下的情景不免鑽進眼裏耳里。
有兩隻獵犬,拖着沉重的步伐,耷拉着耳朵和尾巴,每一根毛髮都散發頹喪衰敗的氣息,正被一列衛兵押着往前走。
周圍的看客們指指點點。
「真是不走運……」
「唉,主人肯定憋着氣,先是訂單大批損失,前兒個還有怠宮之主隨意進出……這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內地里絕對氣着了。這不,總得找點泄氣口……武子和崔為算是撞槍口上了……」
「嚇,我說怎麼突然招它倆回來呢,明明還在外頭找「血犬「,還說有點明目了……」
「什麼明目?八成是啥都沒有,又害怕主人,就死扛着不回唄!」
「啊?真假的?!」
「梏獄的「血犬「,血腥暴力着,之前一不小心放走一隻,整個梏獄都犬犬自危,陰司長推出替罪羊,美名曰尋找,實際上就是為日後脫罪用的!」
「但你想,那東西體型不小,殺傷力又大,失蹤這麼久都沒丁點兒消息,肯定就剩兩個可能了唄!」
「啊?」
「呵,不被咔擦……就是被活活餓死了!」
身旁犬倒吸氣。
「總而言之,那隻逃出去的「血犬「就白白損失了,武子和崔為肯定明白自己的下場,才一直推脫在外,不就想矇混過關嗎?」
「可惜它們的小九九,怎麼會逃過主人的眼睛?「血犬「培養不易,經不起任何損失,你看着吧,主人這回,不會輕易放過它們的。」
有些獵犬蜷縮起尾巴,看被押送的兩隻獵犬的眼神也不一樣了,彷彿在警醒自己的命運,不能重蹈覆轍。
「唉,都小心些吧。主人不喜形於色,咱們摸不透心思,只不過最近規矩點總沒錯……我覺着,將將有大事要發生了……」
衛尋和凱撒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只是困惑註定要先擱置一邊,衛尋跨過天窗,繼續往前走。
接下來的一段通風管道七拐八拐,但沒有別的分岔口,衛尋就沿道走。
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看見別的血跡了,這讓衛尋幾度懷疑是不是先前走錯了路,「紀淮的傷能支撐他走這麼遠嗎?」凱撒小聲嘀咕。
衛尋說:「不知道……」
湊巧的是,下方的押送隊伍同他們的方向恰恰一致,隔着層薄洞壁,兩方人一上一下,竟這麼并行一段路。
不知何時,空氣中的濕度逐漸變大,臉頰有股水汽般的灼熱感,底下被押送的兩隻獵犬彷彿感知到什麼,不安地掙紮起來。
「快點走!磨嘰什麼!」等級更高的獵犬呵斥道。
慌張的嗚咽聲起起伏伏,衛尋這才發現兩隻獵犬的嘴巴都被塞上破布,押送的獵犬不耐煩地將它們趕進去,「現在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
兩隻獵犬踉蹌地進到籠子裏,不,或許不能稱為籠子——密密麻麻捆起的鐵棍圍攏這片區域,火苗盛亮,映照着整個平層都焰紅至極,地面、牆上…皆血紅一片,分不清是真的血還是火光帶來的扭曲光影。
不遠處分隔出另一叢鐵柵欄,缺口處逐漸擠滿肉紅的軀體,鼻尖噴出的熱氣,口中流下的涎滴滴答答掉在地上,積成一灘陰影。
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后,衛尋和凱撒俱倒吸冷氣,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血犬。
大批大批的血犬。
和天機宮裏的一般無二。
衛尋是立刻,就屏息凝氣,爬俯在頂上,往下看。
那兩隻名叫崔為和武子的獵犬已經進入瘋癲的狀態,完全制不住,只能三四隻獵犬押一個,狠狠地將它們的四肢鎖進鏈扣中。
「呼……」
為首的獵犬拭去冒出的熱汗,咕噥道:「勁還不小……要不是我們干過很多次,差點被掀翻了去……」
而武子和崔為,身體拚命地往遠離鐵柵欄外偏,已然嚇到失禁。
押送隊伍逐漸分流,露出一隻更為高大的黑背犬身影,它身上遍佈深深淺淺的疤痕,最新的那道,在後頸處,被撕扯了大塊皮肉,尚在癒合期,翻出岩漿般的膿。
它示意獵犬取出它們口中的布。
「陰司長!陰司長!救救我!求您救救我!」武子拚命地掙扯腳上的鎖扣,面上滿是驚恐,「您救救我!救救我!」
旁邊的崔為也好不到哪去,它蹬着腳,不敢往鐵柵欄看,臉上已然涕淚橫流,話也說不清楚,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救命」聲。
「唉。」陰司長沉沉嘆氣,神情卻不動分毫,在兩隻獵犬嘈雜崩潰的哭喊中,它的聲音依舊平穩清晰,「武子,崔為。莫怨自己犯到我手上,你們倆也曾是我梏獄的一份子,如今這場面,也是命里該有的劫難。」
「不……不啊!」武子拚命搖頭,邊哭邊喊:「陰司長,我沒犯錯啊!我就是替賈乙換了班,血犬逃了的事情卻算在了我頭上!我也儘力去追了,我真的儘力去追了!我…我也有明目了!」
「哦?那血犬的下落呢?」
「在、在復宮……哦不,在妄宮…在…在……」它崩潰大哭:「陰司長、陰司長!求求您,再給我點時間,我馬上、馬上就能知道那東西在哪了……」
陰司長憐憫地看着它,「可惜沒時間了。你也馬上就要成為你口中的「那東西「了,為了你以後的日子着想,如今還是嘴下留情吧。」
鐵柵欄里的血犬們呼哧呼哧吐出熱氣,像是興奮地竊竊私語,將要衝出來。
被這麼一激,崔為似乎清醒不少,它掛着鼻涕,目光偏執,死了命地掙向前去,連鎖扣勒出血痕都不顧了。
「陰司長…陰司長……那我呢?我、我沒有換班,我也沒有看丟血犬,我只是倒霉地和它做了搭檔,同它一起找血犬罷了!我沒犯什麼錯啊!陰司長,求求您,求求您,幫忙去主人那求個情好嗎?我崔為日後隨您差遣,幹什麼都可以的!求您救救我!」
「你個混蛋!」旁邊的武子幾乎是立刻就憤怒得朝它脖子撕咬過去,但限於鎖鏈,它終是氣喘吁吁地被扯回原地。
在崔為滿懷希冀的眼神中,陰司長勾起兩邊唇角,笑了下。
崔為眼中的光也隨之亮起來,「陰司長……」
「你們啊。」陰司長緩慢地說道:「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啊。」
它低頭:「要你們命的,不是我,是主人呀。你們換不換班,有沒有弄丟血犬,是不是被連累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目前心情不好。」
「懂了嗎?心情不好的時候,看什麼都不順眼。你們啊,命太好,趕上趟了。」
崔為的心唰地墜到深淵。
陰司長拍拍兩個呆若木雞的手下,「唉。求什麼情呢,求我沒用,求主人也沒用。既然已經少了只血犬,那就再補上兩隻,除了中間費些精力,但對主人來說,也沒什麼損失不是?」
它慢慢後退。聽到這裏的武子和崔為似證實自己的猜測,神情俱是驚恐,竟比先前還反應劇烈起來,掙鎖扣到癲狂的地步。
「不……不……」
「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陰司長已然失去興緻,擺擺手,說道:「好了,臨終關懷也給足了。動手吧。」
頓了頓,它道:「哦,對了。把嘴堵上吧,它們的聲音會把梏獄給掀翻的。」
身後的獵犬熟練地上前塞布,一時間,只剩下瘋狂的嗚咽聲,和來自鐵柵欄處,興奮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