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日如昨
十三郡的天兒近來極冷。
天寒地凍,雪虐風饕,大雪茫茫然落了滿院。
常樂哆哆嗦嗦地從被褥里探出一隻手,接過了十里遞來的一盞熱茶,埋頭長飲了一口,把十里嚇得不輕,連聲提醒,“夫人!小心燙!”
哪有什麼燙,小廚房冷鍋冷灶,連點兒生火的炭都沒有,這一盞熱茶還是從大堂里端過來的,早就涼了不少。
但一杯熱茶下肚,常樂還是覺得渾身都通泰了些,被凍到罷工的腦子也慢慢轉了起來,助她認清了現實。
她穿了。
從小有名氣的新銳畫手常樂,穿成了十三郡太守張長修的髮妻,常氏阿樂。
起初,常樂感動又激動,恨不得燒香拜佛放煙花慶祝。
她終於擺脫了趕稿打工人的身份,成為一府主母,奴婢成群,天天只要忙着混吃等死,躺着就能當人生贏家。
可等她一睜眼,看到這太守夫人冷清簡陋的一間房,再看看蹲在炭爐旁滿面愁容的十里。
常樂傻眼了。
“炭火呢?”
“回夫人,沒了。”
常樂:???
她悲憤抬手,“等一下!我不是太守夫人嗎?哪有過得這麼慘的啊!”
真當她沒讀過書呢,郡太守官居從二品,她穿的可是高門貴婦,傳說中嫁進豪門的頂配,難道不應該全天無煙銀絲炭伺候着么?怎麼會連個炭爐都生不起!
這像話嗎!
十里眼中含淚,恨恨開口,“如今花氏那狐狸精把持中饋,庫房裏都是她的人,奴婢去要炭,他們就一直推脫說府里的用完了,要等新一批送來。可等來等去都好幾日了,他們分明就是得了花氏的令,不把您放在眼裏!”
常樂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嗆得直咳嗽。
這花氏是誰,她模糊的有點印象,只是這會兒凍得腦仁疼,原身的記憶也不太清晰。
十里連忙上來給她順氣,“夫人您病還未好,可別動氣!”
她憐惜又心疼地拍着常樂的背,安慰她,“您心放寬點兒,咱們這會兒好端端的,已經不算慘了。”
常樂心說你好歹也是當家主母的丫鬟,能不能有點追求。
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十里慢悠悠補上下半句:
“——慘的還在後頭呢。”
常樂噎住,頓時驚恐回頭,“還有更慘的?!”
十里剛要說話,外頭卻陡然傳來一聲拔高的女音,“花夫人特來看望,夫人可醒了?”
話罷,就聽得院門“嘎吱”一聲響,顯然是外頭的人壓根沒等她們回答,就逕自走了進來。
十里滿臉苦大仇深,開口時頗有些咬牙切齒,“您瞧,麻煩這不就找上門了么!”
常樂只來得及悄悄裹緊了小被幾,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
裹挾着外頭的風雪,一道潔白的人影慢悠悠踏了進來,蓮步輕移,雪白的狐裘輕輕一掀,露出來一張欺霜賽雪的清麗嬌顏,烏髮垂髻,環釵玎璫。
踏雪而來,端足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勁兒。
這就是花氏。
常樂卻眼尖的一眼就看到她背後,正偷偷藏起手中裝了雪的籃子的丫鬟素荷。
……看來仙子出個場也不容易。
花氏沒注意到她的眼神,自信端住了仙子人設,濃長的眼睫輕垂,福身,溫聲開口,“聽說姐姐醒了,妹妹雖然被家事絆住,但也不敢不來,還是夫君憐惜,說讓我將事情處理了之後再來,這才耽擱了兩天,還望姐姐見諒。”
一句話,乍聽是告罪,細品卻全是炫耀。
常樂咋舌。
好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她心下讚歎,面上卻只是側頭,打量了花氏一會兒,整個人卻裹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壓根沒有要起的意思。
花氏臉色僵了僵,維持着福身的姿勢維持得腰都酸了,剛要自顧自站起來,就聽常樂懨懨地嘆了口氣,“妹妹客氣了,只是我身體不適,屋裏也沒個能落座的地方,還要辛苦妹妹多站會兒。”
沒有炭火,她這屋裏冷如寒潭。常樂自己裹在被子裏都嫌冷,更別說為著體面,穿得仙氣飄飄的花氏。
仙女兒好看是好看,就是怪費陽壽的。
大雪天裏這麼亮一次相,閻王殿上又得多一筆賬。
花氏悄悄捏緊了手指。
她偷偷讓庫房剋扣常樂屋裏的炭是為了讓她挨凍,可不是為了讓自己遭罪的。
今日來得急,失算了。
心下狠意滋生,花氏面上卻依舊帶笑,大度搖頭,“無事,應該的。”
“我來的時候途經廚房,看見姐姐的湯藥煎好了也無人端走,就順手捎來了,姐姐可好些了?”
說著,她微微偏頭,素荷立刻會意,上來將一碗湯藥遞到了花氏的手裏。
十里皺眉,剛要起身,卻被常樂從後頭一把拉住。
常樂臉色不動,輕笑,“勞煩妹妹挂念,只是按說我這湯藥還有半個時辰才煎好,怎的今日這樣快?”
“那大抵是廚房今日弄錯了吧,趕巧讓妹妹碰上,不然怕是要涼了。”花氏臉上不見半點心虛,笑得款款溫柔,“這葯得趁熱喝才有效,姐姐還是別耽擱了,來。”
她說著竟上前來,一屁股坐在了常樂床邊,就要親自給常樂喂葯。
常樂偏頭一避,“這點兒小事,讓十里來就好。”
“姐姐生病,妹妹也該來照顧姐姐的,姐姐就當是妹妹為這幾日的疏忽告罪。”花氏一笑,抬手舉碗。
只見她雙手柔若無骨,端着一碗湯藥就像是託了塊重鐵一樣,沒端多高就顫顫巍巍地抖了一下,碗沿一斜。
常樂心中警鈴大作,腦中猛地靈光一閃。
……這場景她見過!
舊日紅火喜宴,也是這樣,她被身着喜服的男人死死摁在地上,一杯滾燙茶水撲面揚在她臉上,她被灼燙得連聲慘叫,男子卻只是神色冰冷地望着她。
“常樂,你身為主母,本就該寬宏大度,日後楚兒入府,你若是再敢針對,我絕不饒你!”
他身後,花楚兒楚楚可憐地攥着他的袖子,看向常樂的目光卻滿滿都是得逞的惡意。
往事如昨!
可常樂根本來不及多想,花氏捧着葯碗,唇邊漾起一星與常樂記憶里如出一轍的笑意,眸光發亮。
那葯碗一歪,眼看着滾燙的湯藥就要傾倒。
常樂卻突然伸手,蒼白的指在碗側猛地一撐。
湯藥瞬間轉向,白瓷的碗連帶着碗裏滾燙的湯藥向後一傾,整個兒地砸向了花氏那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