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迴光返照
我急忙用指封住他的唇,“老不死的,別亂說話!”
他安靜闔目,唇角露出一絲微笑,臉色霜白。
我遙望窗外的紅杏,顫巍巍的果實搖墜風中,似誰沉甸甸的赤子之心,阿禾在花中歡快撲蝶,似不諳人間疾苦的靈鵲,永遠無憂無慮,我又恍惚了……
主君的病痛與日俱增,氣色倒是紅潤,靠着人蔘蟲草吊命,有迴光返照的跡象,我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阿禾漸漸接受他,不再抵觸排斥,也會溫柔安撫他的病痛,他將阿禾攬入懷中,滿面潮紅,熱淚盈眶。
我看見阿禾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我知道你是我親爹,可我習慣華哥不想換爹,要不我認你做義父,或者我們結拜成兄弟?以後我叫你偃哥好不好?”
主君苦笑着,眼中含淚璀璨,握着他的小手,輕聲細語道:“好……只要阿禾願意,爹爹都聽阿禾的。”
我路過訓斥他:“兔崽子,不準跟你爹稱兄道弟!”
他抱着臂,振振有詞:“娘親好迂腐,偃哥都沒有說什麼,稱謂有什麼要緊的,我還要叫你夙姐呢……”
我提起雞毛撣子,狂追他三條街,他哇哇大叫。
日子如落花流水,平靜流逝,仲夏夜我一如往常給華予送漿洗好的衣裳,室內燭淚滴淌,案上只留一封素箋:“翱翔之鳳非我可羈,願做鯤鵬靜候卿歸。”
當晚月色凄迷,我撫着他留給我的九觴琴,這琴曾在我纏綿病榻的枯燥時光,救我無數次,今夜卻緩不了我的心痛,檀香尚在桃酒尚暖,我眷戀的卻不在……
我唱起他愛聽的曲子:“前生今世焚香飛燼,頌遍痛苦經,難解其中意……”淚一滴滴濺在琴弦上。
窗口有窸窣動靜,我連忙跌跌撞撞而去,趴在窗沿眺望院中,並沒有華予的身影,我多麼希望他能回來,他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人,我心裏好空好慌。
我回去繼續彈琴,期盼他能聽到我的心意,漫長的黑夜,加劇我的煎熬痛苦,我帶着哭腔,喉嚨嘶啞。
情曲滑稽跑調,琴弦上鮮血淋漓,而我不知疲倦,等到黎明,他還是沒回來,我心裏像苦膽乍破,痛苦刨着頭髮,嚎啕大哭:“我還是將你弄丟了……”
旭日東升,照徹我滿面淚痕,我猛吐出一口血。
他去哪了呢?風陵島還是京妖族,反正都是不在我眼前,只有半顆心在胸膛里躁動,冥冥中呼應着告訴我距離不曾遙遠,彷彿在說:“我永遠在夙兒心裏……”
為什麼這世間苦海無邊,你也要離我而去?
我帶着阿禾回到白家,主君一連半月都不思飲食,精神面貌卻很好,忙着縫製我的四季衣裙巾襪、阿禾的肚兜虎頭鞋,還有他偷偷縫給自己的……壽衣。
“這是阿禾四百歲時穿的,這是五百歲時穿的……”
主君反覆告誡我記好,那些針腳細密的衣裳,耗去他倚燭苦熬的夜晚,他不肯歇息日夜趕工,壓抑咳嗽,偷偷掩去唇角的血跡,我心裏揪痛得厲害。
直至秋涼,主君的病痛才緩和些,也能吃些米粥,他一旦生龍活虎起來,我就免不了要遭殃,他最近縫製些奇形怪狀的衣裙,要死要活逼我夜裏穿給他看。
我含淚換上那些風騷的絲裙,滿足他禽獸的癖好,他在床第間完全沒有羸弱之態,倒是很雄健,抓緊最後的光陰,毫無節制折騰我,我飽受委屈。
就算在青天白日,也不知廉恥揪着我親吻,阿禾路過,輕飄飄道:“華哥從前也經常這樣和娘親熱。”
主君撫摸着我的臉,陰森森笑着,我驚恐嗚咽。
可嘆我和華予恩愛百年,也只是隔靴搔癢,並沒真正纏綿過。
當夜我在搖晃的暖帳里哀哀討饒,他按着我的臉,兇巴巴質問:“那三百年我在牢獄裏痛不欲生,你倒在島上與他快活得很,說!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我滿面淚痕,哭嚎道:“我們只是親抱而已……”
他眼中波光瀲灧,映出我凄慘的淚容,他噙着笑,輕咬我的耳垂,斷斷續續地粗喘:“其實我早就猜到你們並沒苟且,因為……”
我聽着他不堪入耳的推理,咬着唇,臉頰更燙。
“為夫是不是很聰明?”他得意洋洋挑眉看我。
帳暖衾香,畫屏連理枝交纏,青絲如瀑散落枕畔,夜夜春宵都像夢魘難醒,無論多少回拼殺多少次繾綣,那種幸福的暈眩都如初歡,他充滿原始的衝動。
他總能激起我的敏感和顫慄,掠奪我奇異的秘密,我沒有絲毫招架之力,任他擺弄玩物般折騰,他的掌心像燎原之火,點燃我的矜持,我的理智灰飛煙滅。
雲收雨斂,巫峰望斷,我們珍惜每一分光陰,彷彿害怕末日降臨,害怕醒來就會天崩地裂,煙消雲散。
他的喘息很滿足,很愉快,撩起我的一縷青絲輕嗅芳香,鼻音濃重,眷戀道:“我若短命也是因為你。”
我靠在他懷裏,梳着他的濕發,嗔怪道:“你自己縱慾而亡,卻要賴我勾引你,真是好沒道理。”
“都怪阿夙太銷魂。”他痴迷望進我的眼中,惹得我心馳蕩漾,“害為夫總是欲罷不能,怎樣都覺得不夠。”
我埋進他懷裏,羞得臉頰發燙,“閉、閉嘴……”
他順勢吻上我脖頸,像小鯉魚啄食,我又痛又癢,咯咯大笑,他的體溫瞬間升高,像煮沸的油。
這種靈魂契合的感覺,總讓我深深沉迷,彷彿再無人無事可將我們分離,天地袤遠浩瀚,我們在小小帳中緊緊依偎,他究竟在哪裏?在哪個遙遠的地方?
我知道在主君的床上,不該想別的男人,可他總像春蠶吐絲,千頭萬緒將我捆住,想起他心情就很沉重,我還是忍不住惦記他,不知他現在可好?
主君疲憊不堪睡去,而我輾轉浮沉,徹夜難眠。
他是我此生最愧疚的人,命運的鋒刃將我們斬斷,無知無覺間,原來我們已分道揚鑣,越離越遠。
時至今日,他離開,主君病重,我已心如稿木。
主君睡得很熟,潑墨長發半掩着臉,我小心翼翼撩開發絲,描摹那眉峰、鼻樑、嘴唇,三瓣梅符記。
心裏涌動着什麼,我捧着他的臉,親吻柔軟的唇,他的鼻息拂過我的眉眼,如春日酥風,倏然睜開眼縫,精光四溢,我們錯愕對視,天雷勾動地火地熱吻……
他抱着我狠狠滾了兩圈,千句情話都融在一場酣暢的歡愛,我好怕好怕,怕他終有一日離我而去。
雄雞報曉,靈鵲覓食,主君神清氣爽地起來穿衣,他的背脊如偉岸高山,擋住窗外刺眼的陽光,我趁他低着頭系扣,猛地一腳蹬向他的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