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交心剖愛
揚靈端着葯進來,險些被他撞到,目送他跌跌撞撞逃離的背影,皺着眉若有所思,我心裏動蕩不安。
她很快將葯盅送上來,趕着投胎一樣匆匆走了。
主君緩緩吹開湯藥的泡沫,心情很愉快,還不忘了懲罰我偷偷見兒子:“今夜再給我跪兩個時辰。”
把我兒子欺負跑了還這麼猖狂,我怒火中燒,端起茶水潑他滿臉,甩袖走了,“要跪你自己跪!”
他氣急敗壞罵道:“你竟敢潑我,皮癢了是不是?”
我沒有理他,趁着夜色趕回客棧,阿禾剛才着急離開一定是猜到了,他早將華予當做親生父親,此刻該多難過,我正腳步凌亂疾走,揚靈冒出來截住我。
“那孩子是主君的。”她劈頭蓋臉就是質問我。
我面不改色繞開她,她又將我擋住,婆娑花影映在她皎白的臉上,竟有種詭艷的風華,眼神犀利。
我越來越心虛,自知騙不過她,“你想做什麼?”
“為什麼瞞着主君?”她握住我的手腕,隱隱發力。
我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模稜兩可道:“我如今處境尷尬,麻煩你先幫我保密,等我遲些再說。”
她眼中熒熒如狼,握着我的手,情緒激動,彷彿在守軍情機密,起誓道:“我若透露給主君,天打雷劈!”
我點點頭,她向來誠信守諾,不用擔心,但翌日清晨府中哪都找不到她,主君像找娘的小娃娃,將府中搜個底朝天,捧着葯盞問小廝:“揚靈在哪兒?”
小廝答道:“長使昨夜三更急匆匆地進宮了。”
我猛地心臟驟墜,想起她意味深長的笑靨,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急匆匆趕回客棧,艷陽高照,五月時節竟逼近酷暑,後院已是劍拔弩張,兩軍對壘。
白音止一襲風雅藍袍,揚靈跟在旁邊,臉色凝重,背後帶着密如蝗蟲的御林軍,華予護着阿禾孤立無援,風吹過,滿地枯葉疾走,如彷徨迷失的灰蝶。
主君也趕到現場,“兄長大張旗鼓的這是做什麼?”
白音止眼紅充血,怒罵主君:“糊塗東西!那兔崽子是你的兒子,他認別人為父,你卻猶不自知!”
我心涼了半截,主君眼神錯愕,難以置信,努力思索着什麼,驀然臉頰嫣紅,“原來他是我的兒子……”
白音止懶得跟他廢話,向華予叫囂:“那是我白家的子嗣,你這王八是做得還不夠嗎?速速還來!”
現場如粥沸騰,我呼吸困難,擔心地看向阿禾。
他眼中蓄滿熱淚,十分倔強,漲紅了臉,吼聲驚天動地:“我不是!我是華哥的兒子!永遠都是!”
主君如遭五雷轟頂,搖搖欲墜,扯出苦笑:“不……為父才是你的爹爹,你的我的骨血,阿禾……”
“你不是!”阿禾胸膛劇烈起伏,充滿敵意仇視他。
華予安撫他暴戾的情緒,不知是否一剎那的錯覺,他勾起唇角,露出若隱若現的微笑,眼中雪恨。
狂風肅殺,捲起千堆葉,主君忍痛閉眼,周身流出詭異的黑霧,二十八魈魎軍從地面鑽出來,他深深凝睇阿禾,眼睛紅得可怕,“把我兒完好無損搶回來!”
阿禾歇斯底里地咆哮:“你就是個強盜,搶走我娘害我們一家分離,如今又不肯放過我,我討厭你!”
他囁喏着欲言又止,終究是滿眼憂傷,似綿綿的九曲長河,洶湧着無窮的悔恨,淌下兩行晶瑩的淚。
阿禾握緊小拳頭,眼中訴盡排斥,鼻翼起伏,脖頸上青筋暴起,我從未見過他這麼悲憤的模樣。
魈魎一出,天地變色,烏雲密佈,雷鳴電閃。
我持還神鐧殺去,擋住魈魎軍的進攻,還是走到這兵刃相見的境地,只恨輕信了揚靈,我緩緩舉起還神鐧直指他們,威懾道:“誰也別想動我兒一根毫毛!”
魈魎軍迅速排開隊列,主君御風降臨,持着幽魂白骨幡,衣袍烈紅如血,他震怒道:“兒子還我!”
風馳電掣的瞬間,我們交戰兩個回合,眼神對峙,漫天枯葉旋舞,誰也不肯讓步,我殺紅了眼,忘記他是將死之人,每招每式毫不留情,他唇角流血。
火光爆破,震懾周圍兵將退避,我完全失控,他也不曾手軟,墨發狂舞,衣袂翻飛,如招搖的戰旗。
一個殺機騰騰的格擋,震飛我手中的還神鐧,鏗鏘落地,如榴花悲壯委地,我暴怒扇他一巴掌,他難以置信回頭望我,眼中淚行滑落,唇劇烈顫抖。
我咆哮道:“你憑什麼搶他!我難產之際,他病弱之時,你又在哪裏?你有什麼資格搶他!”
他悲戚道:“你還在恨我,連孩子都不肯認我。”
“他的爹爹只有華予一個!”我瞪着他,目眥欲裂。
這話就像冰冷的雙刃劍,我們都被刺得鮮血淋漓,我不能背叛自己,輕易原諒他當年的絕情。
他低着頭茫然四顧,眼淚卻難忍墜落,他就像重傷流血的野狼,匆匆逃離現場,我也疼得扭頭掉淚,心裏一波接一波的辛酸,我蹲下身捂臉痛哭。
晚霞如流火點燃天際,遍是鮮紅的血色,白音止帶着大軍撤退,最後一眼望向阿禾,滿是渴望和不甘。
我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就是不能忘懷當年的苦,毀容穿心、墜崖殉難、難產而死、還有他的遺棄,而我們母子孤苦無依的時候,是華予無怨守護我們。
他從沒盡過父親的責任,竟敢覥着臉來搶孩子。
我扶着膝緩緩站起來,華予抱着餘悸未定的阿禾,在遠處等候,我不再逃避:“我有話和你說。”
這些日我拚命躲着他,半是心虛半是愧疚,他也惱我那夜失控奔去白府,難得賭氣一回,不來見我,只叫阿禾來勸我回家,思慮這些日,我想我該給他交代了。
我打發阿禾去玩,和他單獨相處,我們相顧無言,沉默似暗潮洶湧的靜河,將我們無情吞沒。
最後他直截了當道:“從你被擄走的那刻,我就知道這場博弈註定是我輸了,我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