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你

因為有你

第二天,倪南卿坐上杜豫那輛他曾於夜幕下,站在家門口等候迎接了無數回的大貨車。剛一坐上副駕駛,他就被眼前逼仄的、堪堪能容二人舒展身體的小空間吸引了注意,一會兒拍拍身下的座椅,一會兒摸摸身前的儀錶台,滿眼皆是新奇。

杜豫一言未發,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此刻孩子氣的舉動,心裏軟得不像話。待到他的新起勁兒過了,輕輕揉了揉他的耳垂,調侃道:“這些不過就是普通的設置,你又不是沒見過,怎麼突然間這麼大的好奇勁兒?跟個小孩子似的!”

正在和手上莫名其妙打了一個結的安全帶鬥爭的美人聞言,分給他一個短暫的眼神,微微啟唇:“因為你呀!因為有你在身邊,周圍的一切都格外有意思!”一邊繫上安全帶,一邊含笑瞥了他一眼。

他這話說得隨意,卻不知在聽的人耳中掀起何等驚濤駭浪。杜豫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這個撩而不自知的人,面露無奈,心裏的甜卻一度湧上了舌尖,情不自禁地傾身過去:“一大早嘴就這麼甜,讓老公檢查一下是不是昨晚上偷吃蜂蜜了。”

“哼,我昨晚上偷吃了什麼,你不清楚?”倪南卿抵着他的胸膛,歪着腦袋,兩眼別著他似笑非笑。

車內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悄無聲息地翻攪,將掠窗而入的清涼空氣染上一絲熱度。杜豫眼神緊鎖身旁的人,前傾的身體蠢蠢欲動。

倪南卿將人按回座位上后,面色嚴肅道:“杜先生,能否請您不要像一隻泰迪一樣隨處發情?”無語地盯着他,下一秒又飛快地在對方臉頰上印上一吻,便撤回了身體,狡黠地笑道:“怎麼樣?很甜吧!”

眼看着杜豫愣了一瞬,隨即就想反撲上來,倪南卿直接給他一腳踹回了駕駛座上,語調微冷:“還走不走了?上不上班了?不是說要賺錢養我的嗎?”說完湊上前,握着對方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右手食指朝前一指,好似發號軍令一般:“走!”

杜豫內心的小人委屈巴巴地縮成一團,手指不停地在地上畫圈圈,嘟囔着美人心海底針,臉上卻面不改色,正襟危坐,兩手把控着方向盤,看似心無旁騖地注視着前方,實則眼角餘光從始至終都黏在倪南卿的身上。

“阿豫,你想讓我英年早逝嗎?”倪南卿突然發問。

杜豫雖然被這個問題砸得一頭霧水,卻不妨礙他逮着機會就給自己刷好感度:“小南,我怎麼捨得呢?我就是折了自己這條命,我也絕對不能容忍你出什麼事!”本是想討一討老婆的歡心,誰知說到最後,竟然把內心的真情實感剖了出來。

見他這油嘴滑舌間忽然多出幾分正經,倪南卿愣了愣,雖然很感動,卻也沒有忘記兩人此刻的處境,側頭溫柔地看着對方:“阿豫,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請你清醒一點!你是在開車,給我目視前方,心無雜念!難不成你想開到泥溝里去嗎?”

原本正等着老婆感動之下回饋愛意的杜豫被這一聲怒吼嚇得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方向盤險些滑飛出去。在身旁威嚴迫人的視線下,他也不敢再弔兒郎當、油嘴滑舌,開始專心致志地操着方向盤,車廂內逐漸恢復了寧靜。

貨車平穩地駛過銀杏大道,經過一道兩側只剩下斷垣頹壁的破敗石橋,又行了一段路程后,最終停在了一家老舊的化工廠前。兩人從車上下來,杜豫立即跑到另一側,拉過倪南卿的手,領着他往裏走,即使已經在前面幫他清掉路上的障礙,仍然會時不時回頭叮囑他小心腳下。

倪南卿自打下了車,就不自覺地眉頭緊鎖,他打量着眼前完全稱得上糟糕透頂的環境,凝視杜豫背影的眼中含着滿滿的心疼。腳邊堆砌着大大小小的貨物,有的已經包裹好,有的卻如同“保衛站”的垃圾一般散落在地上,任由灰塵覆蓋。

放眼望去,幾乎沒有落腳之處,從地上隨意堆砌的貨物間隙中,能隱約看到原本覆蓋在地面上的一層厚厚的塵土,其上散落着各種枯葉和不知名的蟲子的屍體,不經意間一瞥,就看到幾隻蜘蛛、蟑螂緩緩爬過。

隨着杜豫往裏走,頭頂時不時就與幾張殘破的蜘蛛網擦頂而過,若非倪南卿閃躲得快,只怕一路走來頭上已經蓋了幾層了。這時,一陣風吹來,煙塵四起,倪南卿被迫吃了一嘴的灰,嗆得止不住地咳嗽,鼻息間瀰漫的鐵鏽味交織着化工廠殘留的腐臭味,更是令他幾欲作嘔。

杜豫趕忙將人摟進懷裏,一手把他的臉摁進自己的胸膛,試圖阻擋一些灰塵和異味,另一隻手輕拍着倪南卿的背,幫他順氣。他低頭貼到對方耳邊,輕聲細語地勸道:“小南,我送你回去好嗎?這裏太亂了,真的不適合你。你看你這才進來,就受不了了,往後可怎麼好?聽話,別讓我心疼。”

咳嗽聲漸漸平息下來,但方才那一番撕心裂肺還是令倪南卿眼角沁出兩道淺亮的水光。他抬起頭看着杜豫近在咫尺的臉,抬手撫平對方眉宇間的憂愁,搖着頭說道:“我是不會回去的。還記得昨晚我和你說的話的嗎?如今我親眼看到了這裏的樣子,我就更加不會回去了。”

杜豫正要繼續勸他,就被遠處傳來的洪亮的說話聲打斷了。倪南卿從他懷裏退出來,看向聲音來源之處。只見來人自工廠內一條筆直的長廊盡頭緩步走來,頭戴一頂黃色安全帽,身罩一襲藏藍工作服,腳下的運動鞋磨損嚴重,且被污漬染得已經看不出原色了。

待他走近些,那被陰影模糊的臉才漸漸清晰起來,兩道橫眉粗狂黑濃,其下一雙細眼看似精明,卻被眸中憨厚淳樸的目光出賣得徹底,鼻尖一顆黑痣給他平添了幾分親和力,眼尾嘴角處細紋密佈,卻因一身的精神氣兒顯得年輕了幾分,看着也不過三十齣頭的樣子。

對方笑呵呵地走上前,一雙本就細長的眼睛都眯成了兩條縫,右手拍了拍杜豫的肩膀,看着他身旁的倪南卿說道:“這就是你天天念叨的小南吧,真是一表人才呀!你小子還真是踩了狗屎運了啊!一大清早的就秀恩愛,老遠就看到你們抱一塊不撒手,故意刺激你大哥我呢!”

杜豫看着對方打趣的眼神,平時子彈都打不穿的臉竟然一片通紅,連忙反駁道:“均哥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見對方一臉不信的樣子,趕緊轉移話題,攬過倪南卿為他介紹道:“小南,這是我們的負責人,郭均,你隨我叫他均哥就行了。”

在二人打過招呼后,杜豫重新將倪南卿摟回胸口,這才對郭均解釋了他剛才的做法和擔心。郭均點了點頭:“的確,咱們這工作環境實在太差,小南可能適應不來啊。”見倪南卿一臉急色地想要反駁,擺着手繼續說道:“不過,小南現在沒工作,又想跟着你,你總不能強行把他扭送回去吧!不如就讓他跟着你,做一些搭手、記賬的輕巧活兒。”

杜豫猶豫再三,在懷中人一臉的堅持下才同意下來。工廠外面日頭愈烈,其他的拉貨員們也陸陸續續地到來,都好奇地打量着這多出來的一個人,又見對方相貌俊美,身量纖細,有幾個混不吝的難免生出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對上迎面而來的或好奇的、或冷漠的、或不懷好意的目光,倪南卿面不改色,一身雲淡風輕地站在原地,令郭均不由得露出一絲讚賞。身旁的杜豫卻不淡定了,二話不說將人摟進懷裏,眼神狠厲地掃視一圈,無聲地喧囂着自己的佔有欲,被郭均嫌棄地罵了一聲“不爭氣”。

工廠里的氛圍一時間有些僵持,郭均卻不急不緩地走到雙方之間,簡單地做了個介紹,細眼微眯,眼縫中射出的厲光蜻蜓點水般略過那幾個不安分的,嚇得幾人立即埋下頭,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轉瞬又恢復了先前淳樸老實的樣子。

倪南卿細細打量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郭均。其他人倒是不值細究,他們身上的氣息他再熟悉不過,那是紮根於東區、日日夜夜掙扎求索積累而成的麻木、冷漠和頹廢。反而是這個隊長郭均,當真叫人刮目相看,為人處世,進退有度,張弛有道。杜豫跟着他,倒是比跟着別人強得多。

有了郭均這個和事佬,眾人間的氣氛緩和了許多,相互間草草地打了個招呼,就不再過多地交流,相當純粹的“表面兄弟”關係。各人對照着自己的貨號單,開始滿場找自己的那批貨,運氣好的一找一個準,不到片刻就塞滿了整個貨艙;要碰上個點兒背的,就只能在別人車屁股後面吃灰。

倪南卿用手機拍下杜豫拿到的貨單號,幫着他一起找,一些小物件就直接搬到車上去,遇上一些大傢伙,就只能喊杜豫,給他搭把手。多了一個人幫着一起找,又有郭均暗中偏袒,杜豫很快就坐上車,滿載出發。

看着車窗外那些還在烈日地下徘徊在貨海中的人,倪南卿一邊擦拭着臉上的汗,一邊好奇地看向杜豫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為什麼沒有事先把貨物碼好?這樣滿場找,不是很浪費時間嗎?那些貨主就一點都不着急?”

杜豫不禁發出一聲哂笑,語氣中凈是冰冷的嘲諷:“小傻瓜,那些人可不會着急,他們巴不得我們再慢一點,好讓他們名正言順地度假去。上頭雖然示意要發展東區,底下人卻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就指望着哪一天西區能這片土地收購了,趁機大撈一筆。低成本,高收入,那些小老闆哪個不是揣着這個美夢一天天地應付了事?所以,你覺得他們會着急嗎?”

朝身旁瞄了一眼,見倪南卿眉頭微蹙,飛快地伸手在他眉心間輕揉了一下,笑道:“別苦着張小臉呀,這事兒要反過來想還是我們佔了便宜,起碼時間上寬裕了很多。不過,我也拉過幾批碼好的貨,全都是西區的,雖然省了找貨的時間,路程上卻緊得很。”

倪南卿認真地傾聽着他一聲聲的絮叨,他的經歷,他的行程,凝視着杜豫的側臉,輕柔的聲音似一陣清風吹進杜豫的心田:“不管以後時間緊不緊,貨物是東區的還是西區的,我總會陪着你,陪着你走完一段段行程,從黎明到黃昏。”

車子頓時在馬路上漂移起來,倪南卿心裏一驚,連忙踢了杜豫一腳,才回歸正常。他白了一眼對方那一本正經的側臉,內心略感無力,是他的錯,他就不該在這隻泰迪面前說那些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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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買斷不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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