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道凶途
屍魔王滅,白骨盡散。
半空上飄落一道影子,他沒有名,沒有姓,如果說黑暗裏也有影子的話,那他將是黑暗裏的黑,陰影下的影。
所以,從小到大,他就叫做影子。
狼煙險險避開,以他現在的身手,要躲開烈陽符的爆炸,已經很不容易,當然,他躲得了烈陽符,卻躲不過漫天血雨,屍肉橫飛。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
狼煙已經成了血人,這種渾身上下貼服的黏稠惡臭的感覺,想必他早已經習慣,可是,他依舊很怒。
“我知道你躲得開,而且我也留手了!”
影子悄然飄落,他真若一條枯葉,那般輕靈,那麼瀟洒。影子是沒有聲音的,他的一雙腳彷彿長了肉墊的貓,甚至比貓還要輕。
因為,他從來不會喵喵叫上兩聲。
狼煙齊身上下尋找着乾淨的地方,此刻,一雙手裏的刀彷彿多餘,很笨重。
“你幹什麼?”
影子問道。
狼煙橫了他一眼,然後棲身走進,他的神色里充滿了鄙夷,是對那隻屍魔王的血肉產生的列強鄙夷。
影子也看出來了。
不容分說,下一刻,狼煙撩起影子的長袍一角,擦拭着自己刀。
影子很無奈,因為,他有潔癖,這是個很不好的習慣,以至於這個男人每天起床同樣一身黑衣,卻從來不會穿相同的一件。
他皺着眉頭,眼看着狼煙寶貝死了那兩柄長刀,一定要在他衣服上來來回回的擦拭直到看不見一頂點血漬為止。
“你找不到乾淨的地方擦,就擦我身上?”
“廢話!”
影子裂開嘴,自嘲似的一笑,彷彿真的就是句廢話。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他一定送他去見了如來佛祖,好讓這人學會下輩子尊重別人的衣服和禮貌。
但是,羈絆呀,這份同門師兄弟之間的情誼。
可偏偏自己掏出心窩子對他,狼煙彷彿不覺,從小到大,很難叫過他一聲師兄,更多的是他站在殺場上,將後背交給自己。
而自己也從沒讓他失望,只不過一次……
“你一直待在我身邊不膩嗎?”
狼煙收刀回鞘,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問出這句話了,卻是五年後的第一次。
影子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此刻,他眼角黑眸里露出一道成年人少有的天真,幾乎無邪說:
“看着一個人生,看着一個人死,至始至終,都是我的興趣愛好。”
狼煙深重的嘆了一口氣,影子正如影子這個名詞的含義一樣,人生下來,活在光下就會有影子存在,哪怕到死也擺脫不了。
這就是命,是靜虛宮安排給狼煙和影子的命,這份特殊的關係,傳承了上千年,狼煙有影子,他師父也有自己的影子,凡是仙門弟子背後,都會有一個術門弟子作為影子。
而且,往往是影子們無怨無悔。
“你的武功怎麼樣了?”
影子忽然問,只是,他的身子沒來由的一震,彷彿知道自己很唐突,生怕這個男人又會歇斯底里,跟少年時分一般,拿起長刀來追着自己砍出十條街去。
“廢了,現在只勉強保下了築基境一期……”
狼煙回答的很乾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如果不是此刻,他的雙頰微微僵硬着顫抖,也許影子會認為,這個男人不曾心痛。
只是,目前來看,他表現的至少淡然,如同一壺新酒。
“那不是很糟糕,你現在連條凶一點的老狗也打不過?”
影子的話很誇張,至少是在聽起來那就是一個笑話,狼煙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出眼淚,用來掩飾悲傷。
“你別這麼笑,笑多了反而內傷,有時候哭一下也不算丟臉……”
“我從來不哭,至少,在你面前!”
影子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勉強勾出來狼煙一絲慍怒。
狼煙整理好帶血的衣衫,此刻,他落魄的不成人樣子,托影子的福,滿身血肉,在這種天氣里會結冰,而且前路還很長,長到這些冰冷冷的肉塊會一直粘着自己,這讓狼煙很不高興。
忽然,他轉過身去,眼神中透過一絲迷茫,就這樣,他盯牢了眼前的影子好久。
“我一直很奇怪,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這個問題,他想問好久了。
也難怪,從認識他的一天開始,既是同門師兄弟,也是人生中的第一個對手,雖然仙門,術門各有千秋,擅長不同。
不過,到最後一定會是殊途同歸,所以,每每兩人切磋之際,狼煙必定搏盡全力,而影子則是遊山玩水一般,嬉嬉笑笑,他從不在狼煙面前落敗,也不會取勝。
最後,那雙天真的明亮眸子裏,必定帶着一味挑釁。
良久,影子露出了一抹辛酸的表情,彷彿是被逼良為娼的小媳婦,艱難的伸出一隻手,比了一下狼煙的個頭,又彷彿感覺不太合適,偏偏把手掌往他頭頂下半分的位置上比了比。
表示,自己的武功大概就這麼高!
狼煙總算是失望,眼往蒼天,那口氣嘆的深沉。
“五年前,我受傷的那一天,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影子神情難得一冷,彷彿很緊張。
狼煙看到他表情的那一刻,心底才鬆了一口氣,笑了笑道:
“放心,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想問你一次,這天底下知道我練功罩門的人有多少?而且,能一掌廢我武功的人又能有幾個?”
影子神情越發緊張,他是個不容易藏下太多秘密的人,影子不會說謊,他越是緊張,那張嘴就越發不聽使喚,甚至開始結巴。
“你……我……我……”
他說了好久,冷汗都彷彿浸透了衣衫,那一條條雪亮清晰可見。
狼煙暗自點了點頭,他走過去,寬鬆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別緊張,我現在可以肯定不是你,我很安心。”
可是影子不會安心,他反而更加提醒吊膽。
“除了我只有一個,你難道懷疑是師父……”
他還沒有說完,狼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吧,彷彿怕遭天譴似的,噓了一聲,低低道:
“當年那個人,算出了我武功罩門的所在,從背後偷襲,一掌就廢了我十五年功力,我只是在想,他是怎麼知道我武功的罩門,還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既然如此,為何還留我一條性命,當時殺了難道不好嗎?”
影子奮力的掰開他的手指,有些語無倫次的望向他道:
“瘋了……你……師父怎麼會?”
狼煙冷笑的聳了聳肩,嘴角彎成一隻輕浮的角度,道:
“我親爹都可以背叛我,為什麼師父不能?”
影子沉默,五年了,他一定會明白這個道理,就算是白痴也該醒悟了,更何況他這樣決定聰明的人。
這些年,想必在死牢當中,男人將滿腔熱血換做了堅韌,把忠孝禮儀學成了姦猾,那麼,他現在必定脫胎換骨,成為了真正的男兒漢。
兩人對視,天無光,風不止,雨勢滔天。
“這件事,以後再說,你自己查,我不出手……”
影子語氣很淡,卻讓狼煙感覺到他藏了太多,究竟是什麼讓他隱藏,自己無從得知。
說話間,影子的手,從自己那身黑衣懷中,掏出一隻精巧盒子,五光十色,密密麻麻的鬼紋銘刻,乍看之下決計可以斷定,此物必需不凡。
“師父,叫我將這枚吞鬼娃娃交給你手。”
狼煙吃驚,他接過盒子,打開一瞬間,只見一枚黢黑如墨的寶玉出現在自己面前,冰冷凄寒,相傳乃驪山鬼門十大鎮鬼神兵之一。
此刻,那隻能有一個解釋……
“師父,已經殺了黎山老母?”
“不對,是他師妹天山童姥,就在三年前,這枚吞鬼娃娃,就是她所持有的神兵。”
狼煙眼前一亮,神兵一途,他可算是如數家珍,一百快工,七十二良工,三十六詭秘,一十八奇巧。
而這枚吞鬼娃娃則屬於三十六詭秘一道,赫然不在仙門之列,傳說,用法很簡單,只需口服即刻,如不出所料,鬼神俯身,可吞魂奪魄,為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師父,讓我告誡你,你已經武功全非,武魂已死,只能藉助吞鬼娃娃,吸食生靈精氣,提升內力境界,但是,鬼道凶途難測,一旦心術不正,極易遁入鬼道,為天地仙門所不容,你若要報仇,只有眼前這條路可走!”
影子說的很快,聲音很輕,縱然他說的這般快,狼煙也聽的清楚。
一種武功練了大半輩子,是有感情的,這與刀跟女人完全不同,至少,狼煙這麼認為,刀斷了可以換,女人死了或許也可以換,又或者跟着陪葬。
但是武功不同,一旦失去,那將是撕心裂肺的痛。
狼煙沒有猶豫,一口將那枚吞鬼娃娃就時給吞了,很冰,很涼,彷彿肚子裏結了冰霜,棋筋八脈全部凍住。
這一刻,他渾身淡淡的泛起了黑炎,眼眸子變成了妖獸一般的血紅色。
“你剛才不是懷疑是他害了你,怎麼……”
影子駭然,他在肚子裏,早已經寫好了滿篇腹稿,就等着狼煙猶豫不定的時候,再拿出來苦口婆心。
誰知……
這個男人冷酷的一笑,拋開生死的嘴臉,尤其瀟洒,迷亂眾生。
“我還不確定,希望不是他,既然不是,我又何必害怕,如果倒霉,真的是他,反正不吃白不吃,就當一刻冰糖,順便說一句,留着一條命活了五年,再給顆老鼠藥毒死,他真的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