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佛道相會
夜落烏鴉霜滿天,長風流雪對愁年。
此刻,朔方上城,江家別院,一方小松傲雪,幾盞清火不滅。
火紀宮這次損了昊天印,出動了一方堂主,竟然無功而返,已經是大敗。
遣散劫後餘生的弟子們,燕無傷煩悶躲在房中寡酒,高堂之上,西窗剪影,火燭高挑,只剩下赤松,羅平安師徒二人。
赤松面色陰冷,一半是內傷所致,還有一半差不多該是他眼下急躁如火的心情。兩隻指頭輕擊着桌面,震蕩着桌子上的茶盞微微做抖,一壺上好的大紅袍泉水輕輕蕩漾。
雮塵珠不知所蹤,北冥雪下落不明,更可恨的是那幾個派出去尋訪的小輩弟子至今音訊全無,也不知道是被妖獸啃了腦袋,還是尋到天涯海角去了。
人在焦急中等待的心情,是最容易發怒,只所以大怒,全因為大駭。
赤松赫然起身,突兀間臉色斐然一烈,胸口中傳來的一陣悶痛,還是讓他輕哼一色,重新坐到下去。
羅平安連忙來扶,卻被赤松冷烈的舉手打落,呵斥道:
“混賬小子,老夫一世英名皆毀在你手裏!”
羅平安領罵,恭敬低頭抱團,筆直如鐵的身姿,暗暗透着七分桀驁,少年人從容不迫,竟是有些出塵。
赤松高懸的大手,彷彿要打,當他看着羅平安那道尚顯稚嫩的身影一刻,心中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長氣,道:
罷了,他還是小……
大手漸漸放下,羅平安感覺頭頂一松,也慢慢抬起俊俏的白玉臉龐,露出那道溫潤的笑意,感動道:
“我知道師父還是疼我的,不捨得打。”
赤松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咕噥一聲。
“老夫是連打都不想打你,成事不足的東西……”
羅平安笑意未減,他曉得赤松是刀子嘴,豆腐心,縱然外表狠厲,聲色更加威嚴,但是,對待本門弟子還是極好的,尤其是自己和憐星。
這些年,不但將一身武功傾囊相授,而且還曾許諾,百年之後火紀宮玄武堂堂主之位,非自己莫屬!
師恩難忘,此刻,少年感激莫名。
赤松冷冷的哼出一口悶氣,他目色微沉如死水,望向燈影過後的黑暗一點,如同痴了,道:
“你這幾天給我盯緊了燕無傷,雮塵珠遺失的消息不得傳回火紀宮,否則只怕……”
羅平安心思極快,接口道:
“那是既然,不過蒼松師叔,為人平和,若知道此間詳情,應該不會為難師父才對!”
赤松瞥了他一眼,鼻子裏哼出一道冷氣,不滿道:
“他是掌門,平和一些只是裝給外人看的,在我們老一輩的師兄弟中,哪一個不知這小子是出了名的小氣,況且他早已經看我玄武堂為眼中釘,肉中刺甚久,此次天賜良機,他又怎麼會錯過!”
羅平安愕然,驚呼道:
“師父,他能把你怎麼樣?”
赤松輕彈在桌面的指頭,赫然變作了一道手掌,重重的拍下,隨着一聲大響,那方實心黃花梨木就在那股巨力下,震的四分五裂,如遭雷擊。
那一刻,茶碗落地摔的乒乓亂響。
赤松赫然起身,強忍住身體內的氣息翻湧,經絡冷痛,咬牙道:
“老夫一身熬骨,他還不能怎麼樣,但是,你們這些年輕一輩,恐怕日後在火紀宮中就難有出頭之日了!”
羅平安臉色漸漸陰冷,此刻,不由得他不仔細掂量這番話的重量。
這些年,火紀宮如日中天不假,但是,自己的玄武堂卻在火紀宮四支堂口中明顯處於勢單力孤的一脈。
原因很簡答,自是收到了他那位蒼松師叔的特殊照顧。
此時此刻……
少年揚起那道俊俏臉龐,望着赤松那條落寞背影,戚戚道:
“這裏面還有他燕無傷的事,師父大可寬心,他是此次下山歷練的帶頭人,也應該重罰!”
赤松無奈的笑了一笑,他是何等精明的人,這一點會想不到。
“你呀,還是心思太單純,燕無傷就算有錯,身為蒼松內定的接班人,怎麼會受罰,到時候,找一隻替罪羊還不容易?”
羅平安愕然,心中已經暗暗知道不妙,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找誰?”
赤松屈指一點,面色凌然,道:
“自然是你,難道還是我不成?”
羅平安大駭,心思轉動之際,額頭冷汗如雨。
火紀宮的規矩,他再清楚不過,弟子犯錯,輕則思過崖面壁,重則逐出師門。
看似輕巧,其實不然,逐出師門,手腳筋挑斷,將師恩一柄奉還,面壁思過短則幾十年,長則幾百年。
往往少年面壁,白髮歸來。期間,更有百骨飄凌,不知幾人。
赤松望着他駭然良久的神色,斂容如秋水長天,嘆道:
“若只是如此還算罷了,蒼松畢竟與我有舊,總歸還是要賣點人情給我,但是,你那位大師姐北冥雪可是為了你出頭,眼下,她不知所蹤,生死不明,枯心那老尼姑冷心寒面,手段凶辣無比,一向是對待這位天縱奇才的弟子看的緊要,她要是蹭破一點皮毛,老尼姑如何能與你干休?”
“咕登”一聲,羅平安面如白紙,雙腿發軟,已餘人前直直跪倒,驚慌道:
“師父救我!”
赤松伸手將他扶起,面色陰沉,耳提面命的告誡他道:
“關鍵是找回雮塵珠,她們自然無的放矢。”
羅平安眼前一亮,如在波濤江水中握緊一顆救命稻草般,喜道:
“弟子謹遵師父教誨,就算是死也要拿回雮塵珠!”
忽然,他沉凝臉色良久,吶吶出一句話:
“要是那小子還活着怎麼辦……”
赤松鷹隼般銳利的雙眸中,泛起一道冷烈寒光,盯着羅平安心中怯怯,狠厲道:
“那般衝擊之下,無人可活,就算他僥倖不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到時候,你一劍將他刺死,乾淨利落!”
羅平安大喜,連忙點頭應若。
雪染朔方,普天一般的濃霧,似昏沉噩夢的爪牙,不斷的向著關西屏障延伸。
遠色蒼茫,夜彰顯着暗黑的面紗,它彷彿是在獰笑。
一行僧侶自城門西口緩緩駛來,金絲袈裟,不染俗塵,一方驚鼓慢打,吟誦起佛號經文,反覆歌頌,如同仙章。
他們威武雄壯,手中半月法杖在黑夜中閃爍着寒冷的光芒,金光乍現,驅散黑炎昏沉,宛如西方極樂行者。
牽頭的一人老者,濃眉大眼,枯槁老朽,微微駝背的身姿,邁動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看似緩慢如老龜,實則縮地丈許,以凡人不可愚及的神奇,落到江家別院處停滯。
隨着他的駐步,餘下僧侶盡皆沉默,靜若處子,安然如佛像。
老者口宣一句沉重佛號,身姿閃爍,竟是一身金光,虛影當間,長龍十色,那道緊閉的大門,視若無物,人已直徑落在了庭院中央,視若神明。
繁星劍出鞘,劍鋒流光,隱隱牽動月色驚冷,身姿美妙,一顰一怒當中,驚顯少女青蓮一般的出塵,憐星喝道:
“大膽何人,竟敢擅闖我火紀宮禁地!”
老者微微一笑,面容慈祥,雙目當中流出一道驚異莫名的讚許光芒,他手持一串碧綠念珠,還未催發真力,那道念珠已在流風中赫赫泛動起碧水寒潭般的奇異光亮。
“這位師侄想必就是繁星劍,憐星了吧?可喜可賀,模樣上佳,根骨奇絕,看來赤松又收了一位高徒啊!”
他話語真切,笑容祥和,隱然已有一派宗師風度。
憐星手握繁星劍,面露不喜,她是個驕傲的人,本該得意,但是,眼下火紀宮初逢大敗,不可不小心,而且這老和尚,模樣古怪,身法奇高,為她平生所罕見。
特別是他手中的那串碧綠念珠,一看之下便知不是凡品,是可謂不得不防。
她正要拔劍相向,卻怎料,中堂之內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
“憐星,休得無力,還不拜見梵音寺苦慧神僧?”
憐星一驚,苦慧名頭她是聽過的,梵音寺三大神僧,個個乃天底下鳳毛菱角的大能人物。當即,收劍不敢怠慢,抱拳行了大禮。
苦慧心有日月,兼濟蒼生,微微一笑,道了聲“師侄不必多禮”神情依舊風輕雲淡。
屋子裏赤松端坐,聲音卻洪雷如長鍾,震懾千里,道:
“神僧遠道東土而來,不辭辛勞,還請進屋賜教!”
苦慧低頭一禮,口宣“阿彌陀佛”穿堂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