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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九年

九月末

皇後於承乾宮薨逝,至她死前最後一刻,皇上都沒有去看過她。

宮裏的人都知道,皇后與寶親王遇刺一事有關,也沒人敢多置喙什麼。

皇后的喪儀倒還算體面,萬歲爺看在弘昀阿哥的面子上,仍給了皇后死後哀榮。

但朝野間都是見風使舵的,大喪未過,已有不少人開始巴結景仁宮了。

每次齊聚舉哀后,皇后的靈棚前就剩了星星點點的幾個人。

弘昀執拗地跪在靈棚里,任憑誰來勸也不起身。

茉雅奇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臨盆之期就要到了,也不能總往這裏來。

蘇偉擔心弘昀,見勸不聽,只能時時給他送些吃的,陪着他在靈棚里守着。

轉眼到了舉哀最後一日,皇后的梓宮要移到暢春園暫放。

弘昀跪坐在地上,人已經整整瘦了一圈。

蘇偉盛出粥來,想讓他吃一些,卻聽弘昀干啞着嗓子,隔了幾天終於開口說了話:

“我真的不如弘暉嗎,蘇公公?”

蘇偉愣了一下,還沒等回答,弘昀又繼續道:

“我額娘在臨終前,都念叨着弘暉的名字。”

蘇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搭腔了,弘昀阿哥好像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顧自地道:

“這些年,我越來越想不通。我開始痛恨很多人,我恨那個從沒見過面的哥哥,我恨一直逼迫我的額娘,我恨不看重我的皇阿瑪,我恨事事比我優秀的弘盼,我更恨不爭氣的自己!”

“弘昀阿哥……”

蘇偉想開口勸他,弘昀卻轉過頭來,盯着他道,“我也恨你,蘇培盛!”

蘇偉愣在那兒,想去扶弘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弘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伸手扶住皇后的靈柩,將頭靠了上去。

此時,靈棚外,雍正爺與大公主茉雅奇,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裏。

天上飄起了細細的小雨,雍正爺小心地牽着女兒的手,慢慢往養心殿走。

“你有怨恨過皇阿瑪嗎?”

雍正爺想了很久,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茉雅奇抬頭看了看雍正爺的神情,慢慢地搖了搖頭,“女兒如果要怨恨您,豈不是也要怨恨伊爾哈,怨恨弘盼,怨恨這后宮裏的每一個人?皇阿瑪,您做的已經比旁人多得多了。”

雍正爺垂着眼眸,沒有說話。

茉雅奇仰頭看了看傘外的天空,繼續道:“我額娘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她沒有手段,沒有心計,還容易被人攛掇。若是在前朝那樣的后宮裏,她只怕早就把自己賠進去了。”

“我們就生在這樣的環境裏,即便您是君王,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茉雅奇往雍正爺身邊靠了靠,遠望着高高的宮牆,“您是皇帝,您身肩着天下。女兒這些年在外頭,見過民生疾苦,也見過百姓安樂。您的每一道諭旨,都是百姓的希望。女兒不知道您如何評價自己,可在女兒心裏,在很多百姓心裏,您是一位明君。”

父女倆走過日精門,空蕩蕩的乾清宮沉浸在雨簾后的天地間。

“女兒還記得,皇瑪法去世前,我與伊爾哈跟着福晉進宮,為皇瑪法侍疾。”

“那一次,好像也是女兒唯一一次,離皇瑪法那麼近。皇瑪法是聖君,全天下都在傳頌他的政績,在女兒心裏,皇瑪法也應該是一個很高大的,不可直視的人。可那天,我進了乾清宮寢殿,卻發現皇瑪法一點也不高大,他只是一個很瘦,很單薄的老人。他一個人坐在偌大的龍床上,只佔了那麼小的一點地方,周圍的人都離他很遠,他手邊能碰到的,好像唯有那一堆奏章。”

“乾清宮明明那麼富麗堂皇,卻顯得那麼冷清,那麼空曠。那天從乾清宮離開,女兒就在想,如果皇阿瑪有一天真的坐上了那個位置,我希望您身邊能有一個人。他能陪您說話,讓您依靠。就當是您肩扛這天下的一點回報也好。如今,女兒很高興,蘇公公他很好。”

雍正爺停下了腳步,將眼眶發紅的茉雅奇攬進了懷裏。

這一年,在皇后的大喪尾聲中,平靜度過。

雍正十年,是一個豐收年。

西藏、青海都設立了駐辦大臣,西南一帶的改土歸流已進入平穩期,天下安定。會考府已被裁撤,國庫豐裕,貪腐是從來沒辦法徹底杜絕的,但雍正一朝,已遠盛前人。

皇宮中,大公主茉雅奇生下一個女兒,萬歲爺親自給起了名字,生來就帶了封號。

李衛被調回京城任刑部尚書,天天抱着女兒,喜歡的跟什麼似的。

皇子裏,弘昀與弘時也都有了爵位,只不過皆是郡王。

萬歲爺意欲如何,朝臣也都明白了。

八月十五時,萬歲爺在圓明園辦了一次很盛大的家宴。

煙花、戲班子、雜耍,整整熱鬧了三天。

滿宮上下都很高興,好像一切陰霾都已過去。

然而,八月末,雍正爺在一次早朝後,暈倒在了圓明園勤政殿裏。

一連兩個月,萬歲爺纏綿病榻,太醫們支支吾吾,左遮右掩。但朝廷上下,都已心中有數了。

轉眼間,十二月初

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座北京城。

因萬歲爺身體不好,宮裏的人也沒從圓明園挪回皇宮去。

寶親王聽了奴才的報信,急急忙忙趕到了正大光明殿。

殿門前,已經病了很久的雍正爺,披着一身綉着龍紋的斗篷,站在高高的台階上。

“皇阿瑪,”弘盼跑了上去,把手裏的傘擋到雍正爺頭上,“您身體不好,怎麼能到這裏來?再着了涼。”

雍正爺衝著他笑了笑,伸手指着前方,“你知道那兒是哪裏嗎?”

弘盼順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內閣的值房。”

“那邊呢?”雍正爺又換了一個方向。

“那是軍機處的值房。”

雍正爺點了點頭,“朕用了兩年,立了軍機處,本來為的是令行禁止,不再為朝臣束縛。可是你發現了沒有,從內閣到軍機處,雖然離皇權越來越近了,卻離百姓越來越遠了。”

弘盼微微蹙眉,沒太明白雍正爺在說什麼。

“雖然,為君上者最後都會明白這個道理,可沒有誰能夠改變。這也是歷朝歷代,都做着千秋萬世的美夢,卻又都抵不過朝代更替的原因。”

弘盼替他皇阿瑪遮着傘,努力地聽着。

“當初,你皇瑪法去世前,評價自己這一生,說了一句‘功在當下,過在千秋’。朕當時沒有明白,如今才稍稍懂了。”

弘盼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撐着傘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這世上沒有什麼千秋萬代,身為一介君王,能惠及在政時的百姓,就已是不易了。剩下的,就順其自然吧。這天下,終究是百姓說了算的。”

“皇阿瑪……”弘盼想說些什麼,可嘴一張開,鼻樑就開始發酸。

雍正爺轉頭看向他,笑的很溫和,“好好待你的兄弟姐妹,好好孝順你的額娘。皇阿瑪已替你平了前路,你只要順順噹噹的往前走,時時記得百姓疾苦,為百姓多做些實事。”

“皇阿瑪,您別說這些,您以後再慢慢教兒臣……”弘盼的眼淚終是止不住了,他抹了又抹,哭的依然像個孩子。

“好了,都已是有兒子的人了。”

雍正爺拍了拍弘昀的後腦勺,轉身往回走,“朕要回九州清晏去了,有人等着朕呢。”

弘盼抬起頭,有小太監趕上來為雍正爺遮了傘。

弘盼望着那個他仰望了十餘年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個背影好像不再如以往堅/挺了。

他微微彎了些,似乎終於放下了經年的重擔,看起來異常的輕鬆。

十二月中旬,雍正爺已卧床不起。

寶親王理政,朝廷上有怡親王、恂親王全力扶助,所有事項安排得當。

每天上午,應付完來請安的人,下午時九州清晏就會安靜下來。

因為萬歲爺需要靜養,也沒用招宗室進宮侍疾。

茉雅奇這個時候會來九州清晏坐一坐,等她走了以後,殿裏就剩下了胤禛和蘇偉兩個人。

“怕嗎?”胤禛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蘇偉。

“怕,”蘇公公還是很誠實,彎下身去貼在他身上。

“不怕,”胤禛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

十二月二十三

這一天是個大晴天,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下來。

天空很明凈,透着金燦燦的陽光。

靜謐的九州清晏前,幾隻鳥雀落在地上覓食。

突然,一陣哀泣打破了寧靜,驚亂了一地飛羽。

十年十二月二十三,雍正皇帝駕崩於圓明園九州清晏。

怡親王、恂親王與一眾理政大臣,齊聚乾清宮,在正大光明匾后,取出了雍正爺遺詔。

傳位二皇子寶親王弘盼。

時年正月初一,弘盼繼位,年號“乾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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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蘇培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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