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風起
雍正元年
六月初三,承乾宮
一大清早,弘昀來給皇后請安,母子倆在內廳敘話。
皇后坐在軟榻上,一手輕搭着炕桌。弘昀站在他身前,才七歲的孩子,已然是儀態端正的小大人模樣了。
“你皇阿瑪親自扶棺,送先帝爺的靈柩到遵化皇陵享堂安放,再過三月,就要正式封閉地宮。你皇阿瑪重視仁孝,你是嫡子,自要事事做出表率。這一陣子,要多往養心殿去,陪一陪你皇阿瑪。”
“是,”弘昀乖乖地拱手應下。
皇后淺淺一笑,“額娘還給你多找了個教蒙語的師傅,你在他那兒,多聽一聽政事,爭取能早日為你皇阿瑪分憂。”
“這……”弘昀有些遲疑,“懋勤殿的師傅說過,我們還太小,要先學好經史子集,不宜過早參與政事。”
皇后的眸光閃了閃,微微垂下眼帘,“師傅的話固然也有道理,但你皇阿瑪那時,可是過了六歲就往御門聽政了。你與弘盼、弘時他們不同,他們晚些就晚些,你卻是絲毫不能懈怠的。”
弘昀尚有些猶豫,但對上皇額娘看來的目光,他還是往後縮了縮,低頭應下了,“是,一切聽皇額娘的。”
傍晚,養心殿
悶了幾日的雨終於落下,外面一時電閃雷鳴。
雍正爺靠在軟榻上看奏章,懷裏躺着昏昏欲睡的蘇公公。
“再過幾日,朕還要往遵化祭奠先帝,你這陣子外頭的事忙,就別跟着去了吧?”
“不,我要去,”蘇偉嘟囔着翻了個身,摟着雍正爺的腰,“先帝都駕鶴西歸了,還能從棺材裏爬出來掐死我不成?我就去。”
雍正爺拿他沒轍,笑了笑道,“不是說,你那商行這陣子被人搶了不少生意嗎?你不在京里多盯着些?”
“一來一去又用不上多長時間,再說做生意哪有一帆風順的啊?”
蘇偉倒是很想得開,“那個周記是開當鋪起家的,家底厚着呢。人光明正大地競爭,我也只能認栽。”
雍正爺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想什麼,然後拍了拍蘇偉的腰,“要是手頭緊了,就跟朕說。”
蘇大公公猛地抬起了頭,雙眼迸發出異樣的光彩。
雍正爺八風不動,穩穩地伸出三根手指:“朕可以借給你,三分利!”
…………
寂靜的後殿內,突然傳出“咚”地一聲。
緊接着,是沉悶的笑和不停翻滾的撲騰聲。
守在門口的二張公公,鼻觀眼,眼觀心,一臉的平靜。
京城裏,一連幾日的雨,帶着初夏的悶熱氣,出門的人越來越少了。
到了夜裏,天上也見不到月亮,只有地上一灘灘的雨水,映着點微光。
打更的人,穿着蓑衣,敲着梆子,腳步不停地走街串巷。
水面在他走過時,濺起一片水珠,沒一會兒,更加急切的水滴再次飛濺起來。
偏僻的宅院內,身穿黑衣的人來來往往,整夜燃着的燭火,在桌上留下一片紅蠟。
六月初十,養心殿
東暖閣內,怡親王、隆科多、張廷玉都在。
“月中萬歲爺再往遵化去,正趕上護軍營上三旗出京射練。依臣看,不如拖延幾日,待上三旗回京,萬歲爺再前往祭奠也不遲。”張廷玉左右思量后道。
“先帝就要入地宮,每月初一十五的祭悼都是大事,拖延不得。”雍正爺的視線還落在手裏的奏章上,“上三旗動不了,從下五旗調人就是了。”
“皇兄要做天下人的表率,這孝義上自是不能有差池的,”怡親王從旁道,“好在,皇陵附近還有步軍營的一支隊伍駐紮,安全上應是無虞的。”
隆科多的視線略略下壓,片刻后,拱手道,“臣也要往皇陵附近整軍,一路上,臣護從萬歲爺左右。”
雍正爺沒有抬頭,神色仍是淡淡的,“那就這麼定了。”
六月十二,御花園
詩玥與鈕祜祿氏午膳后,來御花園閑逛。
遠處,幾個女子圍在鯉魚池旁,嬉嬉笑笑地打鬧。
“奴婢給熹妃娘娘請安,給寧嬪娘娘請安。”
守在附近的嬤嬤,最先發現兩位貴人,連忙招呼了一聲,來給兩位娘娘請安。
鈕祜祿氏隨意地抬了抬扇子,讓那些女孩都起身。
“這都是儲秀宮的秀女?”
“是,”嬤嬤俯身答道,“因宮裏憋悶,特回了皇后,許秀女們午後在御花園走走。”
鈕祜祿氏回頭沖詩玥笑笑,“倒是真有幾個長得好的。”
詩玥笑而不答。
那嬤嬤從旁聽了,連忙應道,“進宮的秀女自是姿容出眾的,娘娘想見哪個,奴婢為您引薦。”
“不必了,”鈕祜祿氏挽着詩玥轉身,“讓她們自在些吧。”
“……奴婢恭送娘娘。”
儲秀宮眾人送走二位主位娘娘,另一名年紀稍大些的宮女,湊到那嬤嬤身後:“要我說,當今聖上這後宮,也真是奇了怪了。這些娘娘們天天賞花、聽曲兒、看戲的,怎麼就不見哪一個多往養心殿使使勁呢?那先帝在時,哪批秀女進宮,後宮不得翻層天啊?這倒好,咱們儲秀宮日日冷僻的跟尼姑庵似的。”
“唉,這不是新帝還在孝期嘛。”那嬤嬤嘆了口氣,“也是這批秀女沒趕上好時候,真不知道最後能留下幾個……”
御花園另一頭,鈕祜祿氏和詩玥坐到了假山下的亭子裏喝茶。
也是巧,二阿哥弘盼正一路掐花折草,氣嘟嘟地從這兒經過。
“這是去哪兒了?”
鈕祜祿氏遠遠地看到弘盼,招呼他過來。
“兒臣給額娘請安,給寧娘娘請安。”弘盼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只是小臉還沉悶悶的。
“是誰惹到咱們阿哥了?這一路上可不少奴才看着呢,”詩玥捏着帕子給弘盼擦了擦臉上的汗。
“我去養心殿了,皇阿瑪在忙,沒說上幾句話。”弘盼垂着腦袋,“我去找蘇公公,求他跟皇阿瑪說說,過幾天帶我一起去皇陵。可蘇公公沒答應,說這次皇阿瑪帶的人本來就不多,讓我留在宮裏。”
鈕祜祿氏眼睛一瞥,一指頭點在弘盼腦門上,“你皇阿瑪為先帝扶靈時,你不都跟去了嗎?這才回來幾天啊。”
“就是啊,”詩玥也溫聲在旁邊勸道,“你皇阿瑪再去皇陵,本也是自去悼念的,宗親也都不跟着,不帶你也是怕耽誤你的學業。”
“可我也想再看看皇瑪法啊。”弘盼眼眶有點發紅,“皇瑪法以前那麼疼我,我都沒來得及儘儘孝心……”
見着弘盼是真傷心了,鈕祜祿氏的語氣也軟了下來,“得了,總不好次次都跟去的。你好好讀書,下個月你皇阿瑪再去,額娘為你求個恩典。”
“真的啊?”弘盼抬起頭,眼睛裏星星點點。
“真的,”鈕祜祿氏抬手擰擰弘盼的鼻子,往他身上重重一拍,“快回阿哥所吧。你現在可是皇子了,別總耍孩子脾氣。”
“是!”
弘盼這下開心了,聲音也利落了,“額娘、寧娘娘再坐一會兒,兒臣先告退了。”
兩人看着弘盼精神抖擻地走了,各自也都笑了笑。
“說起來,這次皇上去遵化,跟護軍營上三旗出京射練正好撞上了,沒法子只得調了下五旗的跟着。”
“會有什麼問題嗎?”詩玥不大懂這些,開口問道。
“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鈕祜祿氏端着茶碗,輕輕抿了一口,“只是下五旗,平日是守衛京里宗親王府的。總比不上上三旗,是皇上直屬的。”
詩玥聽了,眉頭不禁皺了皺。
“不過咱們也是瞎擔心,”鈕祜祿氏隨即笑了笑,“這普天之下,哪支軍隊不是皇上的軍隊啊?再說,還有前鋒營和步軍營呢。”
詩玥略微心安了些,想了想,還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六月十五
皇上啟程前往遵化皇陵,前鋒營一半留守皇宮、一半隨扈,剩下的就是護軍營了。
儀仗一路出了京城,隆科多坐在馬上,看着前方不遠處穩穩前行的鑾駕。
“下個月正趕上護軍營上三旗出京射練,依照我那皇兄的脾氣,他是不可能延遲祭奠的。”
在那座偏僻的宅子裏,允禟就坐在隆科多的鄰手邊,頭微微向他傾着,聲音壓得很低。
“在京里,驍騎營護衛外城,步軍營守衛九門,都不能輕易動。到時,他只能從護軍營的下五旗調人。我們這邊都已經安排好了,抽上來的人都是咱們的人,足足的三千餘。”
隆科多看着允禟伸出的三根手指,冷漠地開口道,“別忘了,還有前鋒營呢。”
“那又怎樣?”
允禟勾起唇角,“前鋒營一共也才兩千餘人,那是護衛皇宮的精銳,他不可能全部帶走。剩下的,就是那幾十個大內侍衛了,不值一提。”
說完,允禟又往隆科多身邊湊了湊,“只要,舅舅那支守在皇陵附近的隊伍不輕易挪動。咱們要拿下那所謂的天子,用不上一刻鐘的工夫。”
坐下的馬蹄敲了敲地面,將隆科多的思緒帶回了現實。
“大人,”阿依達緊走兩步,靠到了隆科多的馬旁,“咱們快到了。”
隆科多下意識地捏緊馬韁,他是以出京整軍為由跟來的,不用跟隨萬歲爺進皇陵,到了營地附近,就該離開鑾駕了。
“大人?”阿依達又喚了一聲。
隆科多蹙緊了眉頭,咬了一下嘴唇,縱馬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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