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次值夜
頒金節,宮中設小宴,皇貴妃自是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而剛失了孩子的永和宮就暗沉了些。
頒金節過後,皇上又一次駕臨承乾宮。
晚膳時,四阿哥被召到前院。
這一天不是蘇偉值班,晚上,李嬤嬤來找他,他才知道今兒個在四阿哥身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皇上對四阿哥輕飄飄的一句,“你德妃娘娘剛失了孩子,閑時你就過去走走,趁着遷宮前儘儘孝心。”
蘇偉相信,今晚怕是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李嬤嬤讓蘇偉過去值夜,替今天柴玉的班。蘇偉與李嬤嬤交集並不多,但他知道四阿哥對李嬤嬤有很深的感情。
蘇偉提到王欽,李嬤嬤冷笑一聲,“你以後就按班值夜,王欽有話,讓他來跟我說。”蘇偉俯身稱是,低頭送李嬤嬤離開。
蘇偉到四阿哥屋裏時,屋內暗暗的,柴玉給他打手勢說是四阿哥不讓點燈。蘇偉簡單說了李嬤嬤的意思,柴玉給蘇偉拱了拱手,頭也不回地就走了,蘇偉囧。
蘇偉進到卧房,四阿哥坐在床邊一動不動。
又是這幅樣子,蘇偉暗暗嘆了口氣,俯身行禮道“奴才蘇培盛,今兒個來給主子值夜。”
床上的人影動了動,半晌略微乾澀的聲音道“怎麼讓你來了。”
蘇偉趕忙到桌邊倒了杯茶,諂笑地遞給四阿哥,“奴才伺候的好唄,現在誰不知道奴才是四阿哥最得意的太監了。”
“切,”四阿哥別過頭,“你那麼笨,本皇子才不得意你呢。”
“哎呦,”蘇偉誇張地往地上一跪,“奴才哪做的不好,怎麼不得主子的意了呢,您說,奴才一定改。”
床上的人半天沒個聲響,蘇偉正糾結要怎麼辦呢,那邊一個聲音低低的道,“得了我的意有什麼好的……”
蘇偉連忙道,“怎麼會不好哦,我的爺。您可是皇子,咱們聖上嫡親的兒子。奴才還指望長長久久地伺候着您,以後光宗耀祖呢。”
胤禛扭過身子,對着蘇培盛,“伺候皇子就能光宗耀祖啦?”
“那是當然,”蘇偉向前蹭了兩步,小聲道,“主子,奴才跟您說實話,就現在,奴才這四阿哥貼身太監的身份,往京城最好的酒樓一戳,那掌柜的都不敢收奴才的錢。”
“切,你騙人,”胤禛的聲音高了點,帶了點笑意,“你去過京城最好的酒樓嘛。”
“嘿嘿”蘇偉傻笑兩聲,“沒去過。不過主子,等您以後開了府,帶奴才去看看唄。奴才不求別的,賞奴才一口酒喝,奴才就心滿意足了。”
胤禛癟癟嘴,“你個太監,還想喝酒,不要命啦,賞你幾個菜還差不多。”
“哎,”蘇偉誇張一拜,“那奴才就提前謝主子恩典了。”
胤禛伸出腳踹了踹蘇培盛,蘇偉抬起頭恭敬道,“主子,時候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洗漱,早點歇了吧。”
胤禛恩了一聲,蘇偉趕緊點上燈,讓門口的小太監端水進來伺候。
三更時,蘇偉靠在牆角,昏昏欲睡。這值夜的活兒真不是人乾的啊,坐在這冰涼的地上,怎麼睡得着啊。
床那邊時不時的傳來翻身聲,蘇偉強打着精神聽着,這位爺是沒睡嗎?
“蘇培盛,”床上一聲召喚,蘇偉瞬間清醒,快步到床邊低聲問,“爺,您有什麼吩咐?”
床帳里,一隻小腿伸出被外,“我睡不着。”
蘇偉上前,小心地將那隻腿蓋回被子裏,胤禛抽出腿,又摔在被外,“明天我要去永和宮請安了。”
蘇偉不知道怎麼搭話,只能再給那條不老實的腿蓋上被子,胤禛望着床頂,“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承乾宮阿哥,還是永和宮阿哥,還是哪都不是阿哥。”
蘇偉看向床帳里的小人兒,片刻后開口道,“奴才不懂這些,奴才只知道自己伺候的,是大清的阿哥,是當今聖上的兒子。”
胤禛定定地瞅着蘇培盛,半晌后又抽出被子中的那條腿,床外的人無奈又心焦地再次上前拽被子蓋,胤禛無聲的笑了笑,“你剛睡在哪兒了?”
蘇偉抬頭,愣了一下答道,“奴才就窩在牆角那兒,隨時聽您的吩咐。”
胤禛甩出小手指了指床邊,“你就睡床下吧,坐在腳榻上不會涼。”
蘇偉又愣了一會,隨即俯身應是。
坐在木質的腳榻上,果然比坐在地上舒服多了,蘇偉把頭靠在床邊,準備閉目養神。
沒一會兒,一直小手伸出來碰到了蘇偉的帽子邊,蘇偉本想往後縮縮,可那隻手攀上了蘇偉的帽子,抓住了紅色帽緯,不動了。蘇偉只好保持原樣,靠着床頭,昏昏欲睡。
夜晚的紫禁城幽靜而深沉,人們或熟睡、或輾轉,只有一兩滴水珠落在青石上的動靜昭示着時間的流逝。在眾多紅牆綠瓦中,沒人會更多注意,那間宮殿,那間屋宇,那互相依靠着取暖的一主一仆。
第二天清晨,永和宮
德妃用着早膳,清菊進屋行禮,德妃道“小廚房的點心準備的怎麼樣了?”
清菊笑着道,“娘娘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保准讓四阿哥吃上又新鮮、又鬆軟的點心。”
德妃低頭笑笑,“本宮也不知道他到底愛吃什麼,只能讓你們多準備幾樣,到時看他哪個吃得多,下次就準備哪個。”
“娘娘說得是,奴婢一定多留心着四阿哥的喜好。”清菊扶着德妃起身,想了想有些不甘願地道“娘娘帶着喪女之痛費了那麼多功夫,到頭來只換了皇上這麼一句不清不楚的話。”
德妃一笑,“本宮原本也沒指望這一次就要回四阿哥,她到底身份尊貴,身下又沒有子嗣。能讓四阿哥得了皇上口諭,多多出入永和宮,本宮就滿意了。至於我和她,來日方長……”
承乾宮
一個小太監跟浣月耳語了幾聲,浣月躬身來到皇貴妃的卧房中,皇貴妃揮退了其他宮女,“說吧,是不是永和宮又出什麼么蛾子了。”
浣月低頭上前道,“娘娘,不是永和宮,下面傳來消息,說是宜妃娘娘腹痛,今早叫了太醫。”
皇貴妃望向鏡中的人影,親手拿了一支釵別上,“這是好事兒,偌大的皇宮總不能就德妃一個人蹦蹦跳跳的。本宮不是仁孝皇后,不怕後宮孩子多。”
浣月一個激靈,低頭不語。
外面宮女來報,四阿哥來請安了,皇貴妃笑着道,“快讓進來。”
胤禛進屋給皇貴妃行了禮,皇貴妃着人拿出一隻錦盒,“你今兒個要去永和宮請安,這是皇額娘幫你準備的禮物,你拿去送給德妃娘娘,也是咱們承乾宮的一點心意。”
胤禛看了看那碩大的盒子,俯身道,“兒臣知道了,謝皇額娘。”
胤禛到永和宮門口時,一個綠衣菊紋的宮女站在門口。
胤禛上前,宮女俯身下拜,“奴婢清菊給四阿哥請安,娘娘特地吩咐奴婢在這兒等着您的。”
胤禛點點頭,清菊回身帶胤禛進了永和宮。
永和宮的規模跟承乾宮差不多,院中擺了很多松竹的盆栽,還養了一個大缸的錦鯉。
清菊笑道,“娘娘平日裏喜歡餵魚,這一大缸都當寶貝似的養着呢。”
胤禛未言語,到了前院正廳前,德妃站在門口,“四阿哥來了,快進來。”
胤禛進了屋,德妃領着他坐在榻上,吩咐下人上茶,上點心,“這點心是一早新做的,你嘗嘗合不合口。”
胤禛看了看拿了一塊金絲卷放在嘴裏,德妃笑笑,“慢點兒吃,在咱們這兒,不講那麼多規矩。”
胤禛看了看德妃,“皇額娘吩咐兒臣給德妃娘娘帶了禮物。”
德妃笑着道,“是嗎,皇貴妃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轉頭對抱着盒子的劉裕道,“打開來給本宮看看。”
劉裕應道,拆開盒子,赫然是一座玉質的送子觀音。端茶的清菊一個手抖,將茶碗掉在了地上。
德妃皺起眉頭道,“怎麼做事的,嚇到四阿哥怎麼辦!”
清菊趕忙跪下請罪,德妃揮揮手道,“行了,趕緊收拾收拾下去吧,把皇貴妃的禮物好生收起來,打碎了她,你一家的腦袋都賠不起。”
清菊連連磕頭,叫人收拾了屋裏,捧着送子觀音下去了。
德妃回頭看胤禛,嘴邊依然帶着笑,“本宮的下人用的時間久了,一個個都懈怠起來了。阿哥如今多少人伺候着,用得都慣不慣。”
胤禛皺起眉頭想了想,“貼身伺候的有四個,其他的大概十幾個吧,兒臣記不清了。兩個年級小的兒臣很喜歡,年紀大的,有兒臣的諳達太監,辦事……也很牢靠。”
德妃笑了笑,“等阿哥遷了宮,本宮向皇上求個恩典,賞你一個御前伺候的大太監,幫你管着那幫奴才,省的你操心。”
胤禛低了頭,半晌道,“謝德妃娘娘。”
一個砰砰的腳步聲傳來,胤禛抬起頭,六阿哥胤祚跑了進來,“四哥,四哥。”
胤禛跳下床,接住衝過來的胤祚。
德妃從旁道,“沒規矩,也不說給額娘請個安。”
胤祚做個鬼臉,隨便一鞠,伸手便去拿盤裏的點心,被德妃一巴掌打了回來,“你才吃過早膳,這時就吃點心,也不怕撐着。”
胤祚苦了一張臉,看向胤禛,胤禛掰開一塊點心,給了胤祚一小半。胤祚飛快的放進嘴裏,看了額娘一眼,又飛一樣的跑遠了。
“這孩子,”德妃苦笑一聲,看着遠遠跑走的身影,胤禛定定地看着德妃專註的側臉,慢慢地低下頭。
胤禛回到承乾宮時已是下午,去給皇貴妃請個安,就回屋讀書了。
蘇偉很想知道四爺第一次和親生母親單獨相處是什麼樣的,可偏偏今兒個又不是他當值。抓心撓肝地等到第二天早晨,劉裕回來了。
蘇偉避開其他人,問劉裕昨個的情況,劉裕哇哇啦啦地說了一大堆,蘇偉總結了一下就是吃點心,說話,吃點心,餵魚,吃點心,送禮物。這其中讓蘇偉最在意的是那一尊諷刺意義十足的送子觀音。
日子過得是很快的,四阿哥聽了皇上的話經常出入永和宮,蘇偉也跟着去了幾次。德妃娘娘對四阿哥很好,事無巨細地面面俱到,但蘇偉總覺得,那其中缺了一點什麼。
年關到了,宮裏熱鬧起來。
從除夕晚上開始,宮裏就是三天一大宴,兩天一小宴。
四阿哥年紀小倒還不用逢場必到,可以微微喘口氣。
但蘇偉他們並沒有因此而偷得浮生半日閑,反而比其他人更忙。只不過不是為了過節,而是為了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