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

赤子

雲禎這日發了一身汗,身上輕鬆了些,嘴裏正燥,接了梨子,嘗了一個果然覺得好,這冰天雪地的,難得有這樣新鮮梨子,便只留了幾個,剩下的都讓人拿去給忠義院的叔叔伯伯嘗個鮮兒。

青姑姑過來聽到,笑道:“哥兒怎的忽然對忠義院如此上心?這可是皇上賜下來的金貴物兒,眼見着就要開春,哥兒也要除孝了,留着待客多有面子啊,也好叫那起子愛嚼舌根的小人看看,咱們侯府聖眷還濃呢。”

雲禎懶洋洋道:“還沒開春呢,就打發叔叔伯伯們走,他們雖然沒說什麼,心裏可委屈大發了,可不得好好安撫,正是這金貴東西,才好讓幾位叔叔伯伯心裏舒坦。”

青姑姑一梗,勉強笑道:“哥兒這是埋怨姑姑做事不周全嗎?”

雲禎笑道:“哪兒呢,姑姑也是為了節省開支,正該說這事兒,母親不在了,那公主府的牌子也該撤下來了,雖然皇上不會收回宅邸,但確實攤子大了不好管,我想着且將東府和西府合二為一,將所有東西都清點清楚入了庫,我從小在東府那邊住慣了,等孝期過了這些日子住在這邊還生了病,想來是風水不宜,還是住回東府去了,姑姑且讓人收拾收拾,孝期一到,我就搬回東府去住。”

青姑姑一怔,確實想起了自己還住在西府這兒,若是都搬去東府那邊……

她還沒來得及繼續勸說雲禎,外邊卻來報:“定國公府的朱小公子來了,說來看看哥兒。”

外客到了,青姑姑只好斂了話頭,雲禎正懶得和她分說,聽到有客來,也不管那麼多,便叫道:“快請進來吧。”又支使青姑姑:“姑姑且讓人送點果子上來待客。”

正說著,門口帘子一掀,朱絳已進來熟稔笑道:“青姑姑不必把我當客人,我就來看看吉祥兒怎麼樣了,今兒忽然影影綽綽聽說吉祥兒病了?”

正說著話,他已經十分不見外地脫了外頭擋雪的大氅,露出了裏頭的深紅色棉袍,上頭綉着朵朵紅山茶,上來就探雲禎的額頭:“病得怎麼樣了?還燒着嗎?快別起來了,別怪我衣服沒換,我好不容易才離了我娘的魔手,趁着今兒去舅家,溜了出來來看看你的,因為見客,大衣服沒換,你別介意。”

雲禎道:“你也太不忌諱了點,這還在年裏,你就往我這守喪的府上鑽,不吉利不說,只怕還要染病氣回去,仔細大年下的生了病,得你娘知道,又要嘮叨你。”

朱絳笑道:“別提了,這天天拘着我去宴席上,我都快累死了。”

雲禎道:“前兒聽說你剛得了字?”

朱絳道:“是,過年時國公爺忽然見着我,想起我這個男孫居然也這麼大了,問了年歲,便給我賜了‘子彤’的字,我爹可高興,我娘就暗自嘀咕說這字太敷衍,我爹和我娘還生氣了,說這是赤子丹心,正與我性情相合,公爺這是誇我如赤子一般赤誠質純。”

雲禎笑:“是很相宜,那以後就叫你子彤了。”

朱絳道:“隨你了,你臉還是有些紅,是不是還在發燒?我看看你出汗沒。”他挨着雲禎身邊坐下,伸手就要去探雲禎的背上裏衣看有沒有濕,雲禎避了避,推他道:“坐着就行,仔細過了病氣,回去你娘又要念叨你。”

朱絳無所謂道:“我才不在意,你如今守孝在家裏,倒與我生分了許多,你這用的什麼香?倒好聞,像是柚香吧,又有些像佛手香,還有的給我一些,我拿去孝敬阿爹去。”

雲禎一陣茫然,過了一會兒想起來轉頭從枕邊摸了個香袋道:“皇上前兒過來,覺得屋裏悶,便把他隨身配的香袋給我放枕邊了。”

朱絳驚道:“陛下來探病了?”

雲禎道:“嗯,想是年下罷朝無事吧。”

朱絳艷羨道:“府上真是聖眷不減,我聽說陛下善調香,但因為怕被御史台彈劾,因此平日偶爾只調個一兩樣自己佩着,但是大臣們都引為風雅,爭相模仿。”

雲禎道:“隨別人怎麼制,也調不出皇上調的味。”

朱絳點頭,又從里袖子裏摸了一會兒,摸出好幾塊石頭來遞給他:“這些日子攢的,看到好看的都給你留了下來,你看這塊碧璽,西瓜紅加碧透的皮,好看不。還有這塊,這是雞血石,看這顏色,我硬生生從我爹那兒截下來了,還有這個,冰皮瑪瑙,什麼顏色都有,我覺得很好看,讓匠人磨了一套彈珠,咱們倆玩好不好!

雲禎沒什麼愛好,就喜歡收集石頭,各種各樣的石頭、寶石、玉石,只要好看的,他都喜歡,滿滿當當收集了好些,全都放在一個一個的水晶魚缸里,平日沒事就拿來把玩,朱絳和他從小一塊玩到大,自然知道他這愛好,平日裏也多加替他收集。

雲禎湊着他的手看了下,伸手拿了個酒黃色的半透明彈珠,裏頭有一隻蜜蜂栩栩如生:“這個有意思,是琥珀吧?還有水膽呢,價格不菲吧,你那點月銀夠嗎?”

朱絳以為他喜歡,興緻高起來:“你喜歡就好!上書房那邊節后據說各地分封親王的世子、公子們就都來了,到時候我也作為伴讀進上書房讀書,就可以和你一起玩了,到時候你也多幾個伴,省得太傅們只揪着你不放。”

雲禎正摩挲琥珀珠的手指停了停:“都是皇族,各個在封地都是稱王稱霸的,想來都傲氣得很,和他們有什麼好玩的。”

朱絳道:“是啊我也愁,我爹說,今上應該是要選個宗室子過繼,原本宗室司那邊都勸他選個年紀小的,陛下卻不肯,說想到帶孩子就煩,在即將長成的孩子裏選個良質美材,帶在身邊幾年,也就教會了,如今各地親王都熱衷着呢,這次來的全是得寵的宗室世子,公子,我爹讓我一定要收斂住脾氣,不許攛掇着你亂來。”

一想到自己親爹耳提面命斥責他:“昭信侯那是正兒八經襲了爵的,鬧出再大的簍子,皇上看在逝去的長公主面子上,也不會怎麼他,你就不一樣了!正經奔個前程去,莫要整天廝混沒個長性!”他就拉下臉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雲禎看了眼他,什麼都沒說,又摸了一會兒珠子道:“其實想免了進上書房做伴讀這差使,也不難。”

朱絳詫道:“怎麼做?”

雲禎淡淡道:“讓你家趕緊給你結親就好了。”結親是人生大事,皇家也不會不近人情逼着人家入宮當差。

朱絳大叫:“那還不如老實去做伴讀呢!想到又多一個管我的媳婦兒,太可怕了!你真是害我!”

雲禎微微一笑,將琥珀珠子放回朱絳手中,意興闌珊,朱絳只以為他生病了精神不濟,連忙按着他回到床上:“你好好歇着,我這就走了,趕緊好起來。”他又有些依依不捨:“我的小石榴,你好好給我照顧着呀,今兒太忙了,沒時間去看他。”

雲禎一時有些恍惚:“小石榴?”

朱絳將那一包的寶石全塞在了雲禎懷裏:“剛問過於伯了,雖然天冷,也還是每天讓它出來跑跑呢,省得春天到了就太胖了,今兒時間不多,就不看它了,你好好休息。”他收拾了一下衣袍,又替雲禎攏了攏被子,才飛快地跑了,想來還要急着去應付家裏頭,畢竟偷跑出來的。

雲禎這才想起來小石榴,是他給朱絳養的小馬駒啊——正宗的汗血寶馬駒,北邊進貢來的汗血寶馬年前產下了一窩小馬駒,因着朱絳喜歡馬,雲禎便和御馬監討了這小馬駒送給朱絳,公主掌兵多年,公主府上要個小馬駒,皇上沒有不應的道理,御馬監自然立時就給了。

只這小馬駒飼養起來很是金貴,一般家庭養不起,朱絳家裏沒分家,全家份例都要從公中領,哪裏還敢真把這御賜的汗血寶馬領回去養,因此也只能在雲禎這兒養着,朱絳時時過來愛不釋手,給它起了名叫石榴,第一世朱絳的父親襲了爵後分府,朱絳成了踏踏實實的國公爺小世子,石榴才正式送了過去成為了他的專屬坐騎,他一直非常愛寵這匹馬。

“你就是對我太好了,好得我不知道怎麼拒絕你,也不知道如何回報你……”第一世朱絳看着他疲憊又無奈地說,那種彷彿曾經刺穿心臟的痛楚隱隱又回想起來。

雲禎摸了摸那包寶石,感覺五味雜陳,經過第二世后,他對朱絳的那些仇恨淡了許多,記得第二世剛剛重生的時候,朱絳也來找他,他二話沒說直接將朱絳趕出門外,兩人直接決裂,不知道那一天是不是這少年懷裏也藏着這些微薄月銀換來的寶石,憨子,都是被人哄了全是高價買的,雖說真倒是真貨,畢竟沒人敢哄國公爺的小公子,但這些寶石轉手甚至賣不出原價的一半,所以都說他是個傻子了。

現在他也想不起來上一世他和朱絳決裂后,那小石榴到底去哪裏了,興許青姑姑處理了吧,畢竟汗血寶馬價值昂貴。

第二世他再也沒有見過他,京城所有人都知道雲小侯爺惡了朱絳,只要哪個宴會邀請了朱絳,雲小侯爺抬腿就走,隨着他輔佐姬懷素成功上了太子位,深受姬懷素信重,再也沒人邀請這位國公府的小公子,畢竟京城裏達官貴人多得是,沒有會特意介意這麼一個小公子。

朱絳一直找各種機會想和他求和,或者託人中間轉達歉意,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被這從小摯友以這樣的決絕之態決裂,國公府也很是不解,但為了避禍,還是遠遠將這幼子求了個武官外任,打發出去任職了。

後來他被關進大牢,朱絳還拚命找人想要看他一面,但他什麼權勢沒有,最後只託人送了他喜歡吃的進來,還託人帶了一句話:說還在儘力替他脫罪,讓他不要着急,吃好穿好,等他找到可靠的人。

但並沒有等到他,等到的是姬懷素賜下來的黃粱終。

早知當初,何必今日。

雲禎摸了摸自己好像又有些燒起來的額頭,躺了回去,將那些寶石和香袋放在一起,不再想那些從前的事。

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究竟應該做什麼?

一個男人,兩世全都陷於小情小愛,簡直自己都要唾棄自己了。什麼第一世第二世,糾結那些已經毫無意義,得了這第三世,若是自己還是沒過好,那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帝王的戰利品(重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帝王的戰利品(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