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喬媛媛沒再回家,她生過孩子比喬良還仔細,她跟喬良二個人就陪在床頭守在喬良跟前,晚上,她們姊妹二個人就在一樓廳里打地鋪。

她們還給喬成安擦了澡刷了牙,喬成安的身上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異道,他也很努力的配合,他自己的病他心裏有數了,但是有女兒陪在身邊,他的表情是寬慰的,安寧的。

喬成安躺在床上,喬良和喬媛媛都坐在床前握着他的手,喬成安心有安慰,眼神是溫暖的,跟她們說:“幸虧有你們兩個在,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什麼樣呢,你媽啊……”

喬成安話只說了一半,滿眼心酸,他笑一笑沒說話了。

村裡每天都有人來看望喬成安,陪他說兩句話,他很喜歡有人來看他,喬良的二叔跟三叔一次都沒來過,他們就住在同一個村,喬良心也淡了,以前他帶喬成安住院出院,同在一個村都只離了幾百米,她二叔跟三叔都沒來家裏探望過喬成安,更別提幫忙。

每天村裡衛生院的醫生都會來給喬成安打點滴,輸止血藥,多少能讓他減輕些痛苦。

喬成安從搶救回來的那二三天,精神好了很多,好到喬良心裏都有一絲期盼,覺着上他能撐上幾個月。

到了第四天,喬成安陡然就虛弱了,又開始喘的厲害,他已經咳不出來了,虛弱的沒有力氣了。

喬良跟她姐,親眼看着他一天一天的衰弱,她們兩個把眼淚都要流幹了,喬成安躺在床上,他突然說想外孫了,喬媛媛立刻讓她老公李明建把5歲的李博帶過來。

李博還不知道外公得了什麼病,開開心心地過來,親昵地喊外公,喬成安笑得很安寧。

到了下午,李博走了,只有喬良喬媛媛在身邊,喬成安躺在床上說:“該見的人,都見過了。”

喬良跟喬媛媛都強忍着淚,原來他什麼都清楚。

喬良跟喬媛媛守在床前,喬成安躺在床上,他要是只看到一個女兒,他就不時強撐着勾着頭往前看,要不就往後看找另一個女兒,不管他什麼時候找,另一個都在他身邊。

8月2號。

早上六七點喬成安醒來就開始喘,他從昨天就呼吸困難,幾次連氧氣都拽下了不想吸。

從早上六七點開始,他胸悶,呼吸困難,他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他已經說不清話,都知道他要走了,呂華珍也坐在床裏面。

喬成安喊了四聲媽,面對喬良喊二聲,背過去像要找人,又喊了二聲,原來人痛苦到極致是這樣的,就像一個三歲的孩子,無助的只剩下本能,要找母親,不管那個女人多大年紀疼不疼自己。

喬媛媛聽差了,以為在喊呂華珍,呂華珍也哭了,喬成安很難受,他手摸過去想要呂華珍握住他的手,他想要一個依靠,呂華珍就坐在那裏像是沒有看到。

喬良想,她大概是害怕,因為她心裏有鬼,喬成安一次一次摸過去,他就像個無助的孩子,呂華珍始終無視不肯握他的手,太可憐了,太可悲了,喬良心都碎了,她抓着喬成安的手嗓里全是哭腔,她哀求:“媽,你就握下他的手吧,啊?”

呂華珍這才握喬成安的手,她握的很敷衍,她只鬆鬆地握着他的手指。

原來夫妻可以這樣的,那一會兒,喬良沒有恨,可能寒心太多回了,她心是木的,只是眼淚還是燙的,原來夫妻可以這樣的,太可悲了,太可憐了,太可憐了。

喬成安的樣子,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他一直張大嘴喘不上氣,他的眼珠子濁黃的像是腐爛的沒有一絲光澤。

“沒有事兒。”

看到喬良在哭,喬成安痛苦的樣子中還帶着溫柔的心疼,還在安慰女兒,不想她難過。

他幾次眼睛都要閉上,又像是有什麼放心不下拚命地又睜開,喬良心都要碎了,他太痛苦了,她哭着說:“爸,你睡吧,你把眼睛閉上睡吧,太痛苦了,你睡吧。”

喬成安嗯了一聲,又把眼睛睜大,嘴裏模糊地講,他那三萬塊錢的存款,他告訴喬良跟喬媛,讓她們拿去,喬媛媛趴在床上嚎了出來!

喬良的二叔喬正文今天過來了,他帶著兒子孫子過來,喬成安喘不上氣痛苦極了,喬正文站在床前也沒講話,表情沒有一絲動容,冷漠至極,他就站了一分鐘不到,就帶著兒子孫子去喬良三叔家了。

喬良當時抓着喬媛媛的腿,喬正文還沒走遠,她就冷笑說:“看到了吧,兄弟。”

喬媛媛也冷笑,罵了句:“滾他媽逼的!”

下午了,喬成安裸着身體,他的一雙手開始發紫,他眼睛是直的,像是迷糊了,他突然喊了一句,小媛子,小媛子。

喬媛媛趴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一會兒,喬成安又坐起來,他在找,嘴裏喊,小良,小良。

喬良抓着他的手,心都撕裂了,她講,爸,我在這呢,我跟姐都在,都在呢。

喬成安哦了一聲,表情是安寧了,他躺下來,似乎好受了些,呼吸很大,但是聽着不那麼喘了,他自己調整姿勢,一直蜷縮起來的兩條腿他自己慢慢的伸直了,身體半壓在床上,臉往下壓在枕頭上。

喬良心裏鬆了口氣,以為他累了,困了,睡著了,喬媛媛怕他不舒服想把他的姿勢正過來,喊他他也沒反應。

喬良一直看他的胸口,胸口在動,她講,讓他睡會兒吧。

喬媛媛怕他不舒服嗆到,她喊喬良幫忙把他翻過來,喬成安半身翻過來,喬良她們看到他的眼睛向上翻,眼睛閉了一半!喬良跟喬媛媛一下嚎出來!

喬媛媛瘋一樣拿床頭的新衣服給喬成安換上,喬良衝到院子裏喊呂華珍,呂華珍在樓上打掃,她衝下樓喊喬良把院子裏的床抬進屋,喬良也不明白,她懵了,讓做什麼做什麼!

呂華珍跑到屋外喊人,喊本家的親戚,喬成安嘴裏含着最後一口氣,眼白向上翻,喊不到人,等不及了,喬良她們母女三個把喬成安抬到了大廳的小床上。

喬良的三叔先跑過來,他手壓着喬成安的眼睛也哭了。

喬良看到喬成安的胸口,它終於不再痛苦的起伏了,它一動不動,一動不動,她爸沒了,喬良站在小床旁邊,她出奇的平靜,只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淌,他終於不用再痛苦了,他走的樣子很安祥,一點都不嚇人。

呂華珍坐在地上扯開嗓子哭嚎,嚎的撕心裂肺,人人聽了都痛心,喬良木然地看着,心裏頭有一絲厭惡,村裡喪事都是這麼哭的,真正的撕心裂肺,不是這樣的。

村裡辦喪事的人來了,給喬成安臉上貼了黃紙,這邊的習俗是人死不貼蓋臉紙分出陰陽,死者就進不了陰間,下面不收,會變成孤魂,這個黃紙不能揭。

呂華珍癱在地上哭,捶着胸口嚎,村裏的好幾個婦女勸她拉她,她哭:“喬成安哎,你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別人都說治沒有用我不聽我一定要給你治!他沒死!”

呂華珍抓着村裏的一個婦女像是失心瘋一樣喊:“你說他是不是沒死,他肯定沒死!“

呂華珍撲過去揭了喬成安臉上的黃紙,村裡辦喪事的人急了,跺腳喊:“不能揭!快拉着她!”

喬良衝過去抱着她往後拖,她那一刻心裏是恨的!她知道這是迷信,可是這是她最親的人,她寧可去信!呂華珍最懂村裡這些喪事,這些事她一清二楚!她為了跟人前表現她的悲痛,她衝過去揭了三次黃紙!

“你夠了!”

喬良憤怒地喊,她死死抱着呂華珍拚命往後拖!

辦喪的人講要穿壽衣,喬媛媛不懂沒準備,她過去問呂華珍,呂華珍立刻壓低聲音,用無比清晰理智的聲音跟喬媛媛交待。

喬良站在一旁心都是木的,果然,她竟然在心底還存了一絲期待,果然是作秀。

喬媛媛跟丈夫去鎮上買了一套壽衣回來,辦喪事的人給喬成安換了衣服。

喬良看到了喬成安的手,蠟黃蠟黃的,沒有一絲血色,她猛地閉上了眼睛。

喬成安過世了,這邊老人過世要兒子披麻戴孝,孫子挑燈打柳枝,喬才在牢裏沒出來,這事呂華珍一直對外瞞着,怕別人笑話。

喬成安生病的時候呂華珍就怕他熬不到喬才回來,一直跟喬良幾個姨商量,喬良五姨講不辦喪事,骨灰火化了留在家裏等喬才出來再辦喪事。

喬良跟喬媛的意思不能等,怕對喬成安不好,要讓他入土為安,雖然知道是迷信,可能是自己的親人太心疼了,到這個時候什麼迷信她們都選擇信,她們之前就商量過,喬良披麻戴孝捧哀棍,外孫挑燈打柳枝。

喬良當時跟呂華珍講了,家裏有人過世怎麼可能瞞的住,你家裏不辦喪事別人誰還能不知道喬才出事坐牢了。

呂華珍怕骨灰盒留在家裏招鬼她害怕,最後同意了,喬良披麻戴孝捧哀棍,捧着喬才的那一份一起。

喪事裏,呂華珍一直表現的悲傷過度失魂落魄,什麼事也不問,外事缺什麼買東西全是喬媛媛跟人打理,喬良披麻戴孝迎客燒紙。

8月4號,喬成安送去火化,喬良捧着遺像上了靈車,喬媛媛的兒子小李博跟着挑燈打柳枝。

挑燈打柳枝本來要孫子辦,沒有孫子讓侄孫來辦,就是喬良二叔家的孫子,喬良跟喬媛媛都不同意,一定要李博來,呂華珍說二叔不太高興,喬良她們不管,她相信喬成安泉下有知也會要李博來為他送終,不管是外孫還是外孫女,而不是外人!

坐在靈車上,哀樂讓人碎心,喬良終於哭了,眼淚滴在黑白的遺像上,去火化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喬良抱着遺像,心像老了幾十歲。

原來,你不能替別人生,你不能替別人死,你不能替別人疼,哪怕是至親,你再心疼也只能是一個旁觀者,你看着他疼,你看着他一點一點痛苦至死,無能為力,你流再多的眼淚,抵不了他萬分之一的痛苦,因為痛在他身。

原來人生是這樣的,生老病死,從從來來都只是一個人。

到了殯儀管,最後一次在悼念廳里送別,喬良身為孝子跟李博一起捧着哀棍跪在一旁守着,親人們最後悼念。

她頭上披着孝布,手裏捧着二個哀棍,別人都是捧一個,她捧了二個,她垂着頭淚流滿面,覺着可悲,她爸至死都沒有見到兒子一面,所謂生兒子養老送終,多可笑啊,不是嗎?

喬良最後一次看了喬成安,他被化了妝,臉色很好,樣子很安祥,一點都不嚇人,就像睡著了一樣。

8月4號。

喬良在心裏記着日記:我爸沒有了,火化了。

我抱着骨灰盒,骨灰盒是熱燙的,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成了一盒灰,一無所有了,人生一世,不過一場空。

8月6號。

扎靈棚擺祭桌,移棺,吹喇叭。

喬良聽到很多喪事嗩吶,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坐在喬成安的骨灰盒跟前,聽別人為他吹嗩吶。

葬禮結束了,喬媛媛也去上班了,她回到S市,算清了賬,葬禮上的額外花費都是她出的。

喬媛媛要回了她之前給喬成安墊付的那1萬塊錢,一切費用算的清清楚楚,她只出了葬禮上她按習俗該付的那一部分。

呂華珍搬到樓上跟喬良一個房間睡覺,她不敢一個人在樓下,她害怕,她一直想把喬成安的遺像扔掉,喬良不同意。

晚上,喬媛媛發來賬單,喬良把錢全數打給了她,呂華珍坐在床上跟喬良抱怨,心裏不滿:“那一萬塊錢你姐真不該要回去的。”

喬良看她一眼,她不覺着喬媛媛有錯,“爸的醫藥費報一大半,總共花不到三萬,別人家來看我爸送的禮金都一萬多,你總共就花了一萬多塊錢還要她給你報,也不像話了吧。”

“你講這話,她給他爸看病不是應該的嗎?”

呂華珍不以為然,喬良若有若無地笑,不再與她爭,她原本也說好要給一萬醫藥費,她已經說了不給了,她爸的墓地費她出了一半,另一半算喬才的出,原本說好了她們姐妹三個平分,喬媛媛不肯出,喬良覺着應該,便自己出了。

喬良不覺着她姐做錯了什麼,如果沒有喬才喬媛媛不會捨不得這一萬,她會出的更多,可是這一樣一算等於全是她出了,她覺着虧,她出了她不覺着是為喬成安盡了孝心,她覺着自己是在給喬才送錢。

10月19號,喬才從A市出獄。

呂華珍到處託人給喬良找對象相親,每個親戚都來家裏勸說喬良,女孩年紀大了不好嫁,你爸不在了別讓你媽太操心,你嫁人了你媽也安心了。

這樣話,喬良聽到麻木了。

她才21歲,就已經覺着自己很老了。

12月1號,早上6:30,喬良背着包從鎮上上了開往A市的大巴。

坐在車上,她望着車窗外,給陳楠打電話。

“寶貝,你可來了。”

陳楠大笑,興奮地叫:“我去接你,你放心,這邊一切有我!”

喬良低下頭,微微一笑,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下雪了呢,她歪着頭看窗外,眼一閉,眼淚便流出來。

人生,真的很短,很短。

這短短的一生,她不將就,她要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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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終於寫完了,撒花,請在本章下留言,地瓜發紅包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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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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