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麥田
“爸爸,這個詞怎麼念呀?”
“這個詞嗎?「命運」。”
“是什麼意思?”
!
我睜開眼,自己站在昏暗的房間裏。
父親在走廊上抱着年幼的我親了一口,接着我們倆靜靜躺進了照片里。
我放下手中的照片。我這是又被那海怪侵蝕了嗎。是出現幻覺了還是睡著了?我爬起身四周望了望,雨停了。
深藍色的夜空中繁星閃爍,走廊外蟲子在花叢里鳴叫着,這裏是小時候的自家後院。
沒記錯的話,我應該是在海獸肚子裏的船上。所以事到如今還在和我玩這種爛把戲嗎?!我拉下引力增幅器的拉索。
卻沒有任何反應。回過身,一個小男孩站在花叢邊抱着黃金沙漏。
突然出現個人嚇了我一跳。仔細端詳面容,那確實是小時候的我。看來此刻我還是在夢裏或是幻覺中。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上前去,打算趁機奪走黃金沙漏,可他倒主動獻上黃金沙漏。
“給。”
我警惕地接過黃金沙漏。這傢伙身上沒有殺氣,可我也不清楚他有何目的。
“你是誰?”我問。
“我就是你……這種回答已經太老套了對吧?”他笑了笑:“並且小時候的你也不是這種性格,我這麼故弄玄虛也沒什麼意思。”
他說完化為泡影,消失在了花叢中。
我下意識地轉回身後。
一個一模一樣的我坐在庭院的走廊上,背靠着牆,身上的裝束也和我一樣,手腕上掛着等離子鏈劍的劍柄,腰間綁着機動裝置和引力增幅器。滿頭的白髮,臉上和手上貼滿衰老的皺紋,破破爛爛的衣物浸着雨水,濕噠噠地浸在走廊的木地板上。
“別這樣,這種試煉情節以後再來玩吧?我現在真有急事。”我哀嘆一聲想要離去,他卻慌忙跑到我面前來攔到我。
“別急呀。我又不是你的敵人,我還什麼話都沒說呢。況且你想跑哪去,你又離不開這裏。解謎遊戲還要和關鍵NPC對話才能進行劇情呢,難道你要我在頭上標一個紅色感嘆號?”
我捏緊拳頭,深吸一氣遏制住心中的怒火:“好吧,你說。”
“你認識我嗎?”
“沒興趣。”我冷冷說到。雖然我內心是挺好奇的,可我擔心暴露對他的興趣會成為對方談判的籌碼。因為他找我倒像是真的有什麼事。
“唔……你沒興趣我就不說了,反正我用的是你的身體,你的樣貌,你的記憶,你的性格,甚至是你的思考方式,說話方式,全都是載入你的。”
“哦,怪不得。”我想了想又問:“你既然連性格都是載入我的,豈不是慾望和所求也和我一樣了?那你還是你自己嗎?”
“這……”
他撓了撓頭面露難色,看上去不是很有信心地點了點頭:“是……吧?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但我想我應該還是我自己。”
“原來你還有自我啊。”
我再次仔細地打量這傢伙,八成又是海神造出來的幻覺。
他攤着雙手苦笑着道:“好吧,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即使!我是你的幻覺,你的夢境,你也不能抹殺掉我的客觀存在,對不對?不管我是不是那海獸的伎倆,現在我就是出現在你面前,在和你說話,你否定不掉我。對不對?”
我點點頭,是有點道理。就算是幻覺,也是真實存在着的幻覺。
“對嘛~”他笑了笑:“如果每個人見到了自己的複製都想捅對方一刀取而代之的話,那就真沒意思了。我知道我們倆是見了面會試圖和對方友好合作的性格,所以我才有膽量出現在你面前。”
“所以這裏是哪裏,你來找我做什麼呢?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裏說這些無用的廢話吧?”我有些急了問他。
他微微一笑,打了個響指,消失在風中。
我跟隨流逝的氣流轉回身後,此刻安妮媽媽就站在我面前!並且深藍的星空庭院也變成黃昏下廣袤無垠的金色小麥田。
太陽卡在山和山之間,遠處兩位穿着長裙的女子抱着陶罐在田埂上說笑着路過。
“這裏是……專屬於我的世界。”
她輕輕托出空蕩蕩的纖纖玉手。我愣愣地把黃金沙漏遞給她。
輕撫着黃金沙漏,她合上雙眼。渾濁的泡泡發出炫目的光芒頓時變得清澈無比,黃金沙漏內的乾枯的沙土又重新綻放出星塵的光芒流動起來!
她睜開眼,微笑地把黃金沙漏遞還給我。
“現在,這個可以任你使用了。來,告訴我,你想要什麼?過去,未來,還是…永恆?”
“呃?什麼意思?”
“…………算了,我幫你選好了,反正我們腦子裏想的一樣。你要去救出安妮媽媽對不對?”
我點點頭。
“沙漏給你,你有什麼東西可以換的嗎?”
“換什麼?”
“等價交換啊。這你都不知道!”
“哦哦哦!等價交換呀。”我想了想:“那就時間吧,用同等的時間換時間可以嗎?把時間回調到昨天下午,但是請你保留我和安妮媽媽的記憶。”
“你要用時間換時間?”
她皺了皺眉頭看上去有些生氣,是覺得不合理嗎?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那用兩倍或者三倍的時間換也可以,從我的壽命里扣掉一個星期都成。”
她瞪大眼珠,突然變回我自己衝過來揪起我的領子!咬牙切齒惡狠狠地沖我吼道!“你在和你自己打馬虎眼呢?!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次,你來這裏是想用時間換時間?!!!”
“難…難道不是嗎?”
他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眼裏燃滿了怒火真是莫名其妙。時間換時間不是很合理嗎?難道要我用鍋碗瓢盆來換她的黃金沙漏?從剛剛開始這傢伙就一直在說奇怪到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我也有些生氣,用力扯開他的手:“你學我也學的像一些!我可不會這麼傲慢,更不會對自己動手動腳!”
“傲慢?我的傲慢全源自於你呀,傲慢地看待一切,既想要別人尊重你,全按着你的性子來。又聽不得別人的建議和話語。”
我想反駁,可一想這不是正中下懷嗎,變相承認自己傲慢。
我細細打量眼前這個我,退一步,只要他不攻擊我,我覺得和自己打交道是不會那麼累的。
趁我思考間,他突然奪走我手裏的黃金沙漏!又變成了安妮媽媽的模樣。
我伸手去奪,可她的動作十分敏捷,腳也不挪地站在原地不斷躲着我,最後向上一拋,黃金沙漏被高高拋向空中,就那樣停在了空中。
她食指輕輕一點我的額頭,把我推倒在小麥田裏。
“你也別糊弄我了,你不能單純地用時間去換時間。我把時間抽走一天直接從現在跳躍到後天,之後再還你一天新的怎麼樣?!你肯定不願意吧?想欺騙我,然後再撿個便宜?這種可沒那麼容易。你這可不叫等價交換,你用時間換取的可不只是時間,是安妮媽媽的安全和性命,是換取自己內心那份安心感。我說的對嗎?”
我同意她的話。
她繼續說:“所以,你想要保全安妮媽媽的性命,想要報復這個噁心的海怪,你就要獲取和「成功后內心的滿足感」相當分量的「挫敗感」。這才是等價交換!”
“等分量的挫敗感……那不就等於給我一張體驗卡嗎?給我很多錢讓我揮霍,揮霍完再收走等量的財富。救出安妮媽媽之後……再把她帶走?”
“所以才叫等價交換嘛~”
“要這樣那還是算了吧。”
我拍拍屁股爬起身四處張望,打算想辦法離開這個無聊的夢。她又急忙跑來拉住我:“哎,別走呀!那我再加一些東西給你好不好?”
“加什麼?”我有些懷疑:“你不是遵守等價交換原則嗎?這多出來的地方又打算悄悄從我身上哪裏扣走?”
“不扣走不扣走,我這不是沒伺候好你嗎?”
伺候這詞用的…可真隨便。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了。她這樣子像個賣不出去產品的推銷員,反倒比我還急。
我說:“如果救出安妮媽媽后還要帶走她的話,那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沒意義了。”
“你這什麼理解?當然不是這樣的。而且,就算你不想和我做交易,你白用了這麼久沙漏難道就不該付出點代價嗎?”
我聽了咽了咽口水。
果然還是來找我算總賬的。又四處望了望,一望無際的小麥田,太陽絲毫沒有挪一下的意思。我想不到辦法離開這裏,又不敢吱聲,只好靜靜等着它判決。
她叉起腰,皺起怪眉譏笑:“哼,算了算了~看你這一副輸不起的窩囊樣就不和你計較了。還以為你是個爽快的傢伙呢。跟我來吧。”
她讓我跟着她,在小麥田埂上向著夕陽走去。
我們穿梭在攔腰高的麥田裏。走了一小段路程,她突然開口感嘆。
“哎,很久了。”
“什麼很久?”
“很久都沒人用過沙漏了,總之就很無聊呀~好不容易現在有人使用,我就很好奇會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好奇嗎?”
“嗯!很好奇呀!我一直在觀察,觀察這些人會利用這份力量做出什麼事。是牟取?還是挽回?是飛向未來?還是回到過去?不同的人會用不同的密做出不同的事,這些都非常有趣呢!只是他們最後都被自己的慾望給吞噬了,沒有一個人落得好下場。從第一個偷走密的女孩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多薩爾,其間經歷的歡笑與痛苦,分別與重逢,我都感同身受…………不過嘛!玩的開心就好了!既然你不知情,之前那些就當白送你試用了。至於這些代價…我想你也明白,事物的價值都是人為賦予的。就像沙漠裏的一袋水也值得奉上所有的財產做交換。只要我開心,我樂意,我說符合就符合。”
我隨手拽下一株田裏的小麥,對比着金色的夕陽。風吹過,她停下腳步轉過來等待着我的回答。
“即使你這麼說,給我那些力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好好利用。我並沒有特別想回到非常遙遠的過去,也沒有特別想去未來,我現在最想要的東西就擺在眼前,就是救回我的朋友。”
“其他的就沒有了?你應該還要想些什麼才是。”
“想什麼?”我問她。
她微微張着的嘴邊卡着未說出的話,迷離的眼神望穿了我發愣,接着雙手一叉就開始脫上衣!我趕忙按着她:“有話好好說,別脫衣服!”
她沒理我繼續用力向上脫!我拽着衣服也僵持着使勁往下扯!兩個來回后她終於鬆了手。
“你不想嗎?我覺得你應該想的。”
“饒了我吧!求求您了!”
“嗯……行吧,有些失望就是了。我也並非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威脅你或是捉弄你什麼的,我只是在邀請你,滿足我的好奇心。你若不願意,我也不會強求。我不會給你過去、未來、和永恆了,但我也什麼都不奪走,並且任由你繼續使用我的沙漏,怎麼樣?”
“這公平嗎?”我問。
“剛說的你就忘啦?只要我願意這麼做就算公平。缺省的物資全反饋到我精神層面的滿足上了。開心,愉悅,享受心情~!對不對?”
“是這個道理。”
她笑着繼續向前走。
風吹過一望無際的小麥田,也拂過她的白裙和長發。大約又走了十多步,她轉過身面向我,乖巧地退後一步,雙手束在身後。
“偷偷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無法穿越到光錐之外,因為你永遠是靜止的。”
“啊?”
“感謝你陪我玩了這麼久,彷徨的旅行者,希望你短暫的餘生能過得開心並有意義。”
她靜靜合上眼,零零散成金色的粉末隨風飄向天際。
天空頓時暗了下來。周圍的小麥田,還有遠方的河流與塔廟也跟着消失不見。場景像熔化的蠟燭一樣流進一個黑暗的小房間裏。
不,這其實就是一個清醒的夢吧。
房間內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我手中的黃金沙漏。
我托着黃金沙漏照亮前方,循着聲音一步步向前,只見一個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哭泣。